第63章
第 六十三章
宮裏規矩多, 文素素略微思索了下,還是将許梨花帶上了。
她們本來就來自民間,若是殷貴妃他們要挑剔規矩, 本身就是對她們不滿,随便尋個借口而已。
羅嬷嬷從王府派來了馬車,寬大的桐木馬車, 比起他們的騾車要舒适華麗數倍。馬車角落放着紅銅炭盆,還有個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香爐,裏面徐徐吐着煙, 一進去就暖香撲鼻。
許梨花自從得知要進宮時,就一直繃緊着,緊張得連呼吸都不順暢, 上了馬車之後沒一會,額頭豆大的汗珠沿着臉頰滾落。
文素素打量了她兩眼, 最後還是安靜坐着, 并未出言安慰。
居上位者, 看到她們如此局促,也是一種看戲的爽快吧。
倒是她,文素素想了下,要擺出何種姿态去面見貴人。最後她選擇了平時的模樣。
畢竟她做的事t, 聖上與殷貴妃應當已經清楚。
實力是她最大的倚仗, 要是聖上與殷貴妃容不下, 她連呼吸都是錯。
到了宮門口,馬車便不能前行了。文素素推了下僵坐着的許梨花,溫和地道:“到了。”
許梨花回過神, 一下竄起身,頭頂在馬車上, 她哎喲一聲,忙低下了頭。
這一撞,許梨花清醒不少,她彎腰下了馬車,轉身候在車門邊,等着文素素下車。
周王妃已經到了,羅嬷嬷陪着她站在那裏等着,見到她們過來,目光不大自在移開了,對曲膝見禮的文素素颔首,“走吧。”
文素素走在後面,望着周貴妃挺得筆直的背影。不知可是因為太冷,周王妃比上次見面時臉色還要蒼白幾分,眼底的細紋好似密了些。
對于周王妃的別扭,文素素也能理解。讓羅嬷嬷送來了厚禮,便是不想欠她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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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之間的關系太過微妙,終究不會成為一路人。
到慶興宮還有段距離,殷貴妃差了宮女擡着軟轎過來。羅嬷嬷攙扶着周王妃上了軟轎,文素素見還剩下一頂在那裏,她便坐了上去。
羅嬷嬷扶着軟轎随行,許梨花看到她的動作,有樣學樣,也扶着文素素的轎身,深一腳淺一腳跟着前行。
軟轎輕微晃動,文素素不動聲色打量着皇宮,經過了一條朱紅高牆的長長甬道,再東彎西拐之後,到了中軸線偏西邊的宮殿。
殷貴妃身邊的心腹羅嬷嬷等在了宮門口,她與伺候周王妃的羅嬷嬷同姓,年紀只長三個月,兩人連了宗,看上去很是親密。
大羅嬷嬷朝周王妃見禮,親熱地道:“娘娘一直在念叨,好幾天沒見到王妃進宮,要差我出宮來瞧瞧。王妃清減了不少,娘娘見到又該心疼了。”
周王妃感激地道:“讓娘娘擔憂,倒是我的不是了。嬷嬷我們快一些,別讓娘娘久等。”
文素素眼觀鼻鼻觀心立在一旁,看着她們寒暄。大羅嬷嬷與羅嬷嬷分在兩邊,攜着周王妃往殿內走去。她好似這時才看到了文素素。朝她上下打量,眼神倒還算平和。
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啊!
還未見到殷貴妃,文素素就說不出的感慨。大羅嬷嬷度拿捏得很好,既不給她臉色看,又給足了周王妃面子。
文素素放了心,至少現在看來,殷貴妃對她并無惡意。
殷貴妃在正殿上首坐着,殿內寬敞,沿着牆腳放了好幾個熏籠。文素素進去之後,就覺着熱氣撲面,不過殷貴妃腿上還搭着一塊錦被,看來很是怕冷。
周王妃上前曲膝見禮,文素素也跟着曲膝,在周王妃身後打量着殷貴妃,她五官與齊重淵生得并不像,倒是殷知晦與她生得更像一些。消瘦的臉龐,胭脂都掩飾不住眉眼間的疲倦。一身丁香色的常服,挽着的高髻中,應當編進去了好些假發,看上去烏鴉鴉,只鬓角的銀絲掩飾不住,黑與白相稱,看上去格外明顯。
殷貴妃的目光亦在文素素身上掃過,朝周王妃伸出手,慈愛地道:“快過來坐。”
大羅嬷嬷端了錦凳放在殷貴妃左側,周王妃上前坐了。宮女也搬來了一個矮些的杌子,放在了周王妃的下首,文素素颔首致謝,前去坐在了杌子上。
殷貴妃攜住周王妃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嘆了口氣,道:“這些時日辛苦你了。荇姐兒沒福氣,有緣無分,你已經盡力,切莫因此自責。”
周王妃哽咽了下,“荇姐兒終究是叫我一聲母親,如何能不傷心。只我想着不能折了荇姐兒的陰壽,便只能強撐住了。娘娘身子不好,萬萬要保重,莫要傷心過度。”
殷貴妃也長長嘆息一聲,為了幾句瑞哥兒他們可好,周王妃皆一一答了,“瑞哥兒跟着先生在讀書,福姐兒跟在我身邊玩耍,先前她知道我要進宮,還吵着要來見娘娘呢。只天氣寒冷,瑞哥兒福姐兒身子剛好,蕤姐兒又太小,出門怕有病了,便沒帶他們來。娘娘放心,待天氣好上一些,我便帶他們幾人進宮來給娘娘請安。”
殷貴妃說好,輕輕拍了拍周王妃的手,終于朝端坐在那裏的文素素看了過來,微眯的雙眸中,湧起陣陣複雜,問道:“到了京城可還住得習慣?”
文素素欠身恭敬地道:“多謝貴妃娘娘關心,京城除了冷一些,與茂苑縣并無多大差別。”
殷貴妃道:“那就好,那就好。王妃平時操持王府一大攤子事,顧不了那麽多,若是你有事,就差人去尋王妃。”
周王妃垂下眼簾,複又擡起頭,笑道:“娘娘,文氏聰慧能幹,還幫了我不少忙呢。”
殷貴妃哦了聲,笑道:“那最好不過,你能得個替你分憂的人,以後也能清閑一些。”
空氣中飄散着看不見的尴尬,無論殷貴妃與周王妃先有準備,還是如何大度,始終打不破,揮散不去。
這份尴尬,便是權勢。
文素素被殷貴妃召見,背後說不定還涉及到聖上。随着她逐漸展現于人前,與周王妃之間無形的競争,便再也掩飾不住了。
因為,周王府只能容得下一個主母,無論是現在,亦或是以後。
殷貴妃是聰明人,周王妃也是聰明人。正因為如此,殷貴妃無法裝作不知。
如果殷貴妃當做無事發生,如此以來,反而會與周王妃産生無法彌補的隔閡。
與聰明人打交道的好處便是,彼此都心知肚明,在面子上卻還是得一團和氣。
至少在當下,她們都不會因為一己私念,各自為政,将大局抛在腦後。
周王妃笑道:“娘娘,容我告罪一下,去趟淨房。文氏陪着娘娘說會話。”
殷貴妃擺手,“去吧去吧。”
大羅嬷嬷忙陪着周王妃去了淨房,悄然将殿內伺候的人都斥退了。偌大的殿內,只剩下了殷貴妃與文素素。
殷貴妃拉了下腿上滑落的錦被,對文素素道:“坐近些,我身子不好,沒精力大聲說話,耳朵也不大靈光,恐聽不清楚。”
文素素忙說是,起身坐在了周王妃先前的錦凳上。
殷貴妃指着案幾上的茶水點心,“你自己且随意。我聽說茂苑喜吃甜,我總覺着嘴淡,平時吃的口味便重些,你嘗嘗看可還合胃口。”
文素素便随便拿了塊梅花糕嘗了口,的确如殷貴妃所言那般,糕點細膩,糖放得多了些,甜得有些膩口。
殷貴妃望着文素素面不改色吃下了梅花糕,不由得笑了起來,“老二喜吃甜,只吃不慣太甜,看來,你們的口味也不相似。老二能同你吃到一處去,真是難得。”
齊重淵與她統共只一起用過幾次飯,不過文素素已經能成功讓他閉嘴。他喜歡吃的飯菜,都是青書琴音安排了下去,她則準備自己喜歡吃的,彼此互不相幹。
要是說她不管齊重淵,便是托大。或者說齊重淵不挑嘴,顯得殷貴妃這個母親,還不如她這個外室。
怎麽回答都欠妥當,文素素道:“多勞青書琴音他們安排,我只在一旁看着學習。”
殷貴妃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幾許,道:“你是聰明人,定當很快便能學會了。阿愚說,在茂苑時,多得你的相幫,他們這一趟出去,方能辦得漂漂亮亮。聽說你父母早亡,跟着兄長過活,被兄長收了銀子,嫁給了那野蠻不懂得疼愛娘子的屠戶為妻,兒子被變賣,自己也被典當了出去。”
文素素說是,殷貴妃緊緊盯着她的臉色,道:“不怪你,你一個婦人,又能如何反抗。只你以後能醒悟過來,走到了京城,這份聰慧與本事,我都不及也。”
“娘娘過獎了,多靠王爺與七少爺到了茂苑,我借了他們的勢,才有了今日。”
文素素這句話倒并非敷衍,其他的貴人興許救得了她,不過頂多也只是将她安置在後院,給不了她如此大的施展空間。
殷貴妃感慨地道:“老二與阿愚他們的勢,可不容易借。得要你有能借的本事。既然你已經是周王府的人,周王府上下就是一體。王妃薛氏也是個聰明的,她不會為難你。我在宮內不方便,倒是你們在外面,有事多商量。”
她的話語微頓,直視着文素素,道:“朝局這些我就不用多說了,秦王妃與福王妃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如今三兄弟之間,朝臣官員看得清楚,聖上坐得最高,他也t能看得清楚。聖上先是天子,再是父親。”
文素素迎着殷貴妃的目光,微微愣了下。
殷貴妃點了點頭,輕聲道:“聖上最看重大齊江山,他不缺兒子,先太子沒了之後,老大到老小幾個,在聖上眼裏,皆資質平平,他傳位給誰都一樣,反正都是他齊氏的子孫。要是大齊江山不在了,一切都成了空。”
聖上的想法很通透,江山在,沒被蠢貨敗光,才是他齊氏兒孫的江山。
故此,聖上不會在意幾個兒子的争權奪勢,能勝出者,便是矮個子中拔高,能承繼大齊的基業。
要是齊重淵能繼續嶄露頭角,大位應當非他莫屬了。
雖說齊重淵的儲君之位,連八字都沒一撇,文素素還是克制不住暗暗激動了下。
天下江山啊!
文素素很快便壓制住了情緒,腦子轉得飛快,愈發謹慎了起來。
同時,文素素也明白過來,為何周王妃不擔心她懷孕。要是她太能幹,恐齊氏皇權旁落。聖上與殷貴妃都不會允許她生養孩子。
聖上最看重齊氏的江山社稷,連自己的兒子都能舍棄。
她要是太過鋒芒畢露,太聰慧,興許待齊重淵被封儲君的那一天,就是她的死期。
還有另外一種可能,聖上會留着她的命,與周王妃分庭抗禮。
李達前面的那個兒子,應當活不了了。
文素素說不出什麽情緒,擺在她面前,是通天之路,也是荊棘密布,險象橫生之路。
殷貴妃長長呼出了口氣,道:“聖上會見你,你別怕,只管照着平常那般面聖就是。”
文素素是,話音剛落,羅嬷嬷急匆匆進來禀報道:“娘娘,聖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