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胡貴到了高小丫的宅子前, 看到大門虛掩,心中就一咯噔。

進屋後,果然人去屋空。幾間屋子空蕩蕩, 也沒甚可藏人之處,胡貴奔進奔出找了一圈,便上了馬車趕回王府。

伍嬷嬷交待了門房, 胡貴的馬車從側門一進去,門房婆子就趕緊道:“胡爺,伍嬷嬷說是讓你回來之後, 馬上去見她。”

胡貴沉着臉點了下頭,大步匆匆到了仆從住的後倒座。伍嬷嬷得了傳話,從正院匆匆趕回了她住的小院。胡貴脫了濕掉的靴子, 翹在小爐邊烤着,一手拿着炊餅嚼着, 一手捧着碗茶湯呼嚕嚕喝得起勁。

伍嬷嬷一進屋, 便聞到一股臭味, 擡手閃了閃,嫌棄地道:“瞧你,說了多少次,要經常更換鞋襪, 府裏先前才發放過新靴子, 你又穿壞了?”

胡貴收回腳, 道:“靴子底做得不好,漏水。先前我出去踩了一腳的水,冷得很, 正好烤烤幹。”

伍嬷嬷踢開搭在一邊的靴子,低聲道:“外面情形如何了, 那高小丫找到沒?”

胡貴苦着臉,放下茶碗一抹嘴,道:“我去晚了,沒見着人。我去屋子找了一圈,估摸她剛走不久,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指點。”

伍嬷嬷頓時慌了,壓低聲音道:“阿貴,這次的事,我總是覺着不對勁。這高小丫跑了,高士甫的家人肯定也早就找不到了,這是有備而來啊!”

胡貴沉默了瞬,道:“都殺急了眼。唉,姑母,你別多想了,我們這些人,就是底下辦差的。跟那高士甫,也沒什麽兩樣。”

伍嬷嬷愣住,半晌後道:“說什麽渾話,你我都好好地呢。你先歇歇,我回去同王妃說一聲。”

胡貴點了下頭,端起茶,繼續嚼起了炊餅。

伍嬷嬷說得對,他還活着,富貴榮華難求,他出去能被人叫一聲胡爺,在京城不敢說橫着走,在京城也沒幾人敢招惹他。因為他背後的靠山,是福王妃。

胡貴琢磨起來,高士甫接連辦砸了差使,福王妃沒有要他的命,只讓他離開京城。照說,他該感激才對。恩将仇報的人有,只高士甫不敢,畢竟他還有一家老小,離開了福王府的庇護,他什麽都不是。

謀害皇室以及皇家子嗣,高士甫有九條命都不敢。放眼整個大齊,敢做的,一只手都數得出來。

炊餅吃在嘴裏直發苦,胡貴硬吞了下去,一口吃完茶湯,起身出了門。

依附福王府的仆從門客,絕大多數都住在福王府的後巷一帶。胡貴與伍嬷嬷在當值時住在府裏,歇息時回自己的宅子。

依着等級的高低,差使油水的豐厚,宅子大小不等。一般來說,貼身伺候的心腹,賬房等的宅子比較氣派,至少三進院落起。

胡貴的宅子偏遠些,回去時路過賬房陳旺添的宅子,廊檐下挂着燈籠,風吹過,不時搖晃一下。大門半掩,他上前扣了門,過了一陣,腳步聲響起,裏面傳來男人的聲音:“誰?”

“是我,胡貴。”胡貴答了句。

門開了,陳旺添的大兒子陳大郎站在門口,道:“原來是胡爺,胡爺這般晚了還沒歇息?”

“我剛下值,你阿爹呢?我問他些俸祿的事情。”胡貴道。

陳大郎讓開了身,道:“阿爹正準備歇息,胡爺進來吧,我去同阿爹說一聲。”

胡貴說了聲打擾了,跟着陳大郎進了前院。沒一陣,陳旺添來了,兩人彼此見了禮,胡貴道:“老陳你也知道,府裏出了事,這些時日白天忙得很,顧不上來找你。眼見就要過年了,我想問一聲,今年主子可還會如去年一樣,在過年時給打賞?”

陳旺添斜着胡貴,道:“胡爺真是愛說笑,胡爺家大業大,還看得上這點打賞?”

胡貴嘆了聲,愁眉苦臉道:“老陳你就別寒碜我了。你也知道,我能有幸在替主子跑腿當差,靠的是底下的一幫兄弟。我有一家子人,底下的那些人也要養家糊口,沒錢,過年難吶!”

都在王府裏做事,差使又不相幹,兩人之間稱不上要好,也不算針鋒相對,。

陳旺添也想随便結個善緣,跟着嘆了聲,道:“你說得也是。今年府裏的開銷大,又遭受了雪災,莊子今年的年貨估計得打大折,鋪子裏的買賣也算不上好。賬房沒幾個現銀,得看底下人的孝敬了。”

胡貴瞪大了眼,道:“就王爺的親王俸祿,就是一大筆銀子,難道戶部還敢少了王爺的俸祿?”

陳旺添呵呵,打起了太極,不肯透露實話了,“這裏面的東西,由王爺在安排,你我都是當差跑腿的,主子的事情,可不能随意過問。”

胡貴頓了下,擡手一禮,道:“是是是,是我僭越了。唉,我回去了,叨擾,你早些歇着。”

離開陳旺添家,胡貴沒有回去,轉身回了王府。

伍嬷嬷回到正院,福王妃睜着眼睛還沒歇息,聽了她的回禀,靜默了一會,問道:“王爺呢?”

“王爺在前院歇下了。”伍嬷嬷支吾着,含糊道:“時辰已晚,明朝有大朝會,王爺得一早進宮,歇得晚了,哪起得來。王妃肚皮裏是王爺的嫡子,如今沒了,王爺哪能不心痛。”

福王妃微微閉上眼,伍嬷嬷的話,她懶得反駁,也沒力氣解釋,仔仔細細回憶着福王的反應。

夫妻關系本就平淡,福王平時與她除了談正事,幾乎從不說話。不過,福王這次的反應,福王妃總是感到不對勁。

她是福王妃,受傷落胎,就是福王府出了事,福王居然不是先生氣動怒,而是安慰她。

這份夫妻情分,來得詭異了些。福王迄今未再露面,而且高士甫,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來,為何他要對她下手。

驚馬這種事,福王妃半個字都不相信。高士甫這時本該離開京城,他為何會出現在福王府的巷子附近,還來得那般巧,正好守着她歸來,好像是早就埋伏好。

掌握她的行程,敢動手的,且有動手理由的,福王妃能數出兩府。

秦王府與周王府。

過了片刻,福王妃将福王府加了上去。

再睜開眼,福王妃眼底一片寒意,伍嬷嬷受了傷,奔走了一整晚,臉上的藥膏滑下來,手垂在身前,靠在踏板上打盹。

福王妃硬着心腸,輕輕喚道:“嬷嬷。”

伍嬷嬷一驚,手搭在床沿上t,緊張地道:“王妃,怎地了,可是身子不好了?”

福王妃說了聲沒事,“嬷嬷,你去同胡貴說,讓他盯着前院,這件事,要他親自去做,別假他人手。”

伍嬷嬷瞪大了眼,驚駭莫名。

福王妃眼神冰冷,低低道:“嬷嬷,就你知我知,別聲張。”

伍嬷嬷嘴角抽搐着,像是要哭,又像是要露出笑安撫她,“王妃......”

福王妃輕聲道:“嬷嬷,我沒事,我不會作甚。去吧。”

伍嬷嬷抹了淚,撐着床沿起身,腿發軟晃悠着,她忙撐住床架穩住了,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烏衣巷。

文素素的車馬剛在門前停下,周王妃的馬車也到了。她站在車邊見禮,打量着幾日不見的周王妃。

昏黃的燈光下,周王妃身上裹着厚厚的風帽,還是看得出她比以前還清減了幾分,嘴唇快與臉色一樣蒼白。

周王妃也打量着文素素,她的眉眼如昔,裹着灰鼠裏的風帽,看上去有幾分疲憊。

齊重淵在烏衣巷,文素素卻出了門,周王妃意外了下,颔首回禮,道:“我剛從福王府出來。來回傳話怕耽擱了事,反正離得也不遠,便親自來走一趟。”

文素素側身讓過周王妃,“王妃辛苦了,裏面請。”

周王妃走在前面,腳步微頓,側頭看着她問道:“娘子也出門了?”

文素素沒有隐瞞,說了前去找高小丫之事,“畢竟福王妃是從烏衣巷回去後受了傷,瓜田李下,周王府不該接這盆污水。”

周王妃默然了下,道:“聽到福王妃出事,我便覺着不妥。是娘子讓人來傳話,讓我去福王府走一遭吧?”

文素素欠了欠身,“王妃定當想得到,是我太急,一時越俎代庖,請王妃見諒。”

周王妃笑了下,淡淡地道:“娘子多慮了,若是沒王爺允許,我不會輕舉妄動。”

兩人沒再說話,前後進了花廳。齊重淵與殷知晦接到消息也趕了來,周王妃起身見禮,齊重淵不鹹不淡看了她一眼,在上首坐了下來。

文素素再次說了前去找高小丫之事,齊重淵怒道:“她是高士甫的妹妹,高士甫的其他家人跑了,她無論如何都逃不了幹系,你該将她交給福王府,管她作甚?”

文素素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王爺福澤深厚,福不嫌多。”

齊重淵一聽倒也是,翹着二郎腿晃動着,道:“你就是好心,罷了,一個婦道人家而已,又是那等出聲,死活有甚重要之處。”

周王妃看着他們的來往,怔怔失神,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文素素朝她看了來,問道:“王妃那邊如何了?”

周王妃這才回過神,擡手理了理發絲,說了前去福王府,見到福王妃的經過。

“三弟妹受傷不輕,神色不大好,不過她很是要強,還撐着見了我與大嫂。只她那句要将肇事之人千刀萬剮,這句話,我覺着是說給我與大嫂聽。”

齊重淵譏諷地道:“呵呵,老大這次還真是決斷得快,這般快就趕了過去。”

殷知晦一直沉默聽着,這時道:“應當是秦王妃的主意。”

齊重淵噎了下,旋即幸災樂禍起來,道:“以老大的性情,徐氏不經他許可,跑到了福王府,只怕他又要發瘋。”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若秦王府與此有幹系,秦王便不會責怪秦王妃自作主張了。”

殷知晦愣住,周王妃也頗為吃驚,倒是齊重淵深信不疑,重重點頭道:“肯定是老大在使壞,能讓老三沒了嫡子,又能嫁禍給我,簡直是一舉兩得。”

文素素思索着道:“福王妃真正是聰明人,吃了這般大的虧,還強撐着見了王妃與秦王妃,她不會在年節喜慶時鬧出來,就是讓聖上看到她的懂事,隐忍。聖上看到她的懂事,總要有所表示。背後究竟由誰指使,聖上肯定會查得一清二楚。至于會如何處置,得看幕後指使之人,究竟是誰了。”

齊重淵嘲諷不已,“阿爹一向護着老大,哪怕是老大犯了事,阿爹頂多也罵他幾句,哪會動真章。”

文素素只當沒聽見,這時,瘦猴子與問川一起趕了回來,一人手上拿着個錢袋,一人提着只布巾裹着的靴子。

瘦猴子奉上了錢袋,“小的将高小丫安置妥當了,老大放心。要取銀子給小的答謝,小的見到錢袋,就多嘴問了一句,高小丫說是高士甫就是将與銀子一起,将錢袋給了她。”

錢袋普通尋常,齊重淵接了過去,看了幾眼,沒看出什麽不同,随手交給了殷知晦。

殷知晦仔細翻看,道:“這是絲麻做的錢袋。的确普通尋常,針線繡工我看不出來,王妃你瞧瞧。”

周王妃接了過去,舉在眼前看着針腳,道:“針線活做得不錯,繡工也好。娘子可要看看?”

文素素拿在手上看了幾眼,道:“我看不懂針腳,繡工。這件事還要有勞王妃,擅長針線的繡娘,可能問出繡工,針線活出自何處。”

周王妃眼神一亮,當即道:“我拿回府去問一問。”

文素素道了聲不急,看向了問川。

問川忙将靴子奉上,齊重淵嫌棄地別開了頭,他趕緊将靴子拿遠了些,道:“靴子進了水,從屍首上脫下來難,有些扯壞了。”

文素素探身過去望着靴子,靴子是鹿皮做成,輕便,暖和,冬日時富紳貴人都喜穿鹿皮靴。

周王妃也在認真看靴子,道:“這靴子的鹿皮,用的是完好的整張皮縫制,可不便宜。”

文素素看着她,慢吞吞道:“王妃覺着,到時将靴子,錢袋,一并送去給福王妃可好?”

周王妃緩緩笑起來,雙眸閃亮無比:“娘子與我想到一處去了,我也恰好這般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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