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齊重淵似乎高興得很, 進屋後大馬金刀坐在塌幾上,舒服地長長喟嘆。

屋內不冷不熱,除了必須的家什, 如幾案軟塌,就惟有一條長幾,上面放着一只別致的陶罐。幾只盛放的梅花随便插t在裏面, 吐露着陣陣幽香,令人心情都跟着疏朗了。

齊重淵懶散地靠在塌幾上,眼尾上挑, 朝文素素招手,喚道:“卿卿快過來,讓本王好生瞧瞧。”

文素素打量着他, 問道:“王爺可是遇到了喜事?”

這下齊重淵也不好生瞧文素素了,當即撫掌笑道:“我剛從阿爹那裏出來, 老大老三肯定被阿爹訓了, 卿卿沒瞧着他們的德性......咦, ”

他雙眼一瞪,後知後覺道:“老大在背後使壞,老三倒了黴,為何他還一臉晦氣, 莫非是阿爹處置不公?”

文素素皺起眉, 在杌子上坐下, 提壺斟了盞茶遞給他,“王爺請恕我愚鈍,聽不懂王爺話裏的意思。王爺可能将前後的經過仔細說說?”

齊重淵吃了口茶, 将聖上見他們的事情前後說了,“我瞧見老大離開承慶殿, 臉比關公都要黑。老大這個人,我打小與他一起長大,說是謹慎,實則是沒主見,蠢笨如牛。記得以前學算學,老大不會做,便掰手指算來算去。哈哈哈,卿卿,你不知道,他掰了左手指後,還要掰一遍右手指,來來回回掰好幾次。我看他太蠢,實在忍不住就笑了。最後他手指都快掰斷了,哈哈哈.....結果,照樣算錯了。他便将錯處推到了我身上,去先生那裏告狀,說是我笑話他,讓他出了錯。”

“真是不要臉!”齊重淵先是憤怒而不屑,接着,又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老大肯定要将錯處都推到他人身上,且等着瞧吧。老三......老三陰險得很,老三阿娘出身低,到死的時候就只是個美人,死後阿爹給她加封了個妃。先皇後在世時,老大的阿娘以唯先皇後為尊,讨好先皇後,早早就封了妃。阿娘那時候也封了妃,老大不怎麽敢欺負我,便去欺負老三。老大長得人高馬大,老三不是他的對手,就在背後使陰招。老大讓伺候的小黃門寫大字,他便偷偷在先生面前老大的狀。老大被先生責罰,你猜他怎麽着?居然怪罪到小黃門身上,說是小黃門沒模仿好他的字,讓他受了罰。”

齊重淵身上的不屑,弄得直往下掉,“伺候老大的小黃門,不知被換了多少。阿娘說,伺候不周的小黃門都沒了命。老大身上背着太多人命,遲早老天會收了他。”

這世上可有因果報應,文素素說不清楚。但她還是偏向相信,與其等待天理昭昭,不如自己動手。

畢竟現實就擺在面前,賤名不值錢。青書琴音他們的遭遇,她都看在眼裏。

“老三不是東西,他就會兩面三刀。每次犯了錯,在阿爹面前,認錯快得很,哭得跟個婦人一樣,沒出息得很。”

齊重淵鄙夷得不能再鄙夷,道:“老三覺着阿爹處置不公,肯定會在背後使陰招。”

照着齊重浪的性情,他應當是哭着認錯了,而非是不服氣。

文素素沒有做聲,随口附和着齊重淵的話,“王爺只看着好了。”

齊重淵斜乜着文素素,笑道:“我知道卿卿怕我太累了,不要去參與這些糟心的事。我是累得很,阿爹那邊交待的差使還沒辦好呢。唉,阿爹真是,你說這種差使,沈相他們都為難得很,我與阿愚也頭疼。”

文素素好奇地問了是何差使,齊重淵伸了個懶腰,閑閑将聖上交待的差使說了,“卿卿,薛氏給你的鋪子莊子賬目,你好生看着。有甚不對之處,你盡管跟我說,薛氏自诩會管家理事,會看賬做買賣,你将鋪子莊子管好了,看她的臉往何處擱!”

管鋪子莊子,對文素素來說是得了實權,本是好事,但問題就出在齊重淵打薛氏的臉上。

周王府的鋪子莊子,有親王府這個靠山在,文素素估計裏面最大的問題,便是底下的管事難纏。

周王妃以嚴厲,眼裏容不得沙子著稱,但鋪子莊子還是不賺錢,裏面的管事,不是動不得,就是太過滑頭。

不管他們如何,文素素都不怵。要是她故意管不好,她的能力就變成了笑話。

本身她身份低微,再缺能力,就泯滅于衆,真要靠齊重淵的寵愛在後宅蹉跎了。

要是她管好了,就真真打了周王妃的臉。她與周王妃可能是對手,卻不是仇人,打臉對她來說,太下作。現今她與周王妃是一體,相煎何太急。

文素素沒理會鋪子莊子的事,道:“王爺太高看我了,莊子鋪子王妃都沒能管好,我也不一定能賺到錢。唉,自打我認識王爺起,王爺就沒個閑下來的功夫。要查清楚真正實際的損失,就是挨個村去走一遍,也不一定能查得準确。土地,人口,我看過了戶部的戶帖,土地畝數,這一塊都做得比較模糊。倒不是戶部這邊做得不好,而是底下的州府縣村,報上來就有誤。”

齊重淵聽得眉開眼笑,文素素的話,完全說到了他的心裏去。

底下的官員不得力,連沈相等重臣也一籌莫展,他就是有不世之功,也施展不開!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其實統計這些,已經沒多大用處,關鍵在亡羊補牢。重新丈量田畝,嚴格立戶帖,從出生時期就立,無論男女。”

齊重淵睜大眼,笑道:“卿卿想當然了,嬰兒夭折多,哪會那般快立戶帖。這裏面還有身丁錢,徭役,複雜得很。”

文素素先是誇贊了齊重淵,“王爺厲害,是我想得太簡單了。身丁錢,徭役這些先暫且不管,男女自出生時就立戶帖,如果夭折了,就撤銷戶帖,也不涉及到身丁錢,徭役,主要是朝廷能如實掌握各州府真實的人口。要做這件事,比較容易的便是從産婆那裏入手,産婆與官媒一樣,必須是在官府衙門備了案才能去接生。何處有婦人生了孩子,最清楚不過就是裏正與産婆了。由産婆與裏正,一同上報出生的人數,要是出了差錯,數量有誤,直接找他們就是。産婆與裏正,算得上是不記名的小吏,他們為了自己的差使,沒必要犯險去作假。”

齊重淵聽得蹙眉,道:“如此做的用處何在?”

文素素溫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聖上愛民如子,無論男女,都是大齊的子民,哪能任其數據稀裏糊塗。弄清楚這些數額,以後對朝廷收取賦稅,天災人禍的赈濟,遭受到的損失,就能很快弄清楚了。”

常言“添丁之喜”中的丁,便是指男丁。大齊的賦稅是兩稅制,不算底下官員私自的各種攤派雜稅,朝廷明面上收取兩稅,分為夏稅秋稅。

夏稅征收錢,絹等,秋稅則是征糧。年滿二十到六十歲的男子,除了服徭役之外,還要交納身丁錢,計入田畝中。

從大齊立國之初起,兩稅占據的比例從五成左右,将到了不到三成左右,其中差額的部分,由商稅充當。

但是到了近二十年,兩稅又逐步提高,商稅降低,到了立國之時的份額。

稅收的結構改變足以說明,世家豪紳權貴,逐步壟斷了商業,商稅收不上來,只能從兩稅去補。

身丁錢對大齊來說,是非常重要的賦稅之一。要是不顧現狀,強行推動女性的地位,只能是注定失敗的一場悲劇。

平明百姓的負擔逐漸加重,這是王朝逐步走到沒落的标志。

世道變壞,最慘的就是女人。

文素素想看到比較真實的男嬰,女嬰的出生、成活比例,成年女性與男性的比例,流向,死亡的年齡等。

要真正改變她們的際遇,單從提高她們的地位,讓她們能讀書考科舉為官只是一方面,卻遠遠不夠。

女性掌權,對男人來說,是直接與他們争權奪利,挑戰了他們的權威。

就算一時贏了,很快就會遭到反撲。而且千百年來男尊女卑的禁锢,要打破何其難。

從朝廷統治者的角度來說,她們必須給大齊帶來切切實實的用處,再輔以為政者的支持,這條路已經經過了後世的證實,可行性大一些。

文素素想要掌握紮實的數據,從中尋找适合大齊眼下局勢現狀的路,暗中提高女性的重要性,

出生率,女嬰的成活率就是一方面。女嬰存活率高,男女比例平衡些的地方,定是比較開明的州府,選擇從這些州府着手,會比較容易些。

她們能像個人一樣活着,對文素素來說,只好不壞,她是最大的得益者t。

哪怕粉身碎骨,她也不悔。

秦王府。

随嬷嬷小跑着進了菡萏院,紮着手緊張地道:“王妃,王爺回來了,王爺來了!”

秦王妃見随嬷嬷聲音都發顫,臉色微變,顧不上外面冷,穿着薄襖就迎了出去。

門外一股寒風,随着齊重治肥碩的身軀一道卷來,秦王妃下意識側身避開,臉上剛浮起的笑,瞬間就被凍住了。

齊重治怒不可遏,伸手一推,秦王妃便站立不穩,跌跌撞撞往屋內退去,追在她身後的随嬷嬷,低呼一聲,趕忙伸手扶住了她。

“瞧你幹的好事!”齊重治漲紅着臉,揮舞着手臂,沖着秦王妃怒吼。

秦王妃站穩了,拂開随嬷嬷的手,臉上重新浮起了笑,溫柔小意地道:“王爺回來了。王爺先息怒,有什麽事,先坐下來再說,要是傷了身子,那該如何是好。”

平時秦王妃的溫婉體貼,總能令生氣的齊重治緩和下來,這次對他卻好似不管用。

想到秦王府一連串的失誤,齊重治那股氣在腦中叫嚣,沖到秦王妃面前,眼裏淬着的熊熊火光,仿佛能将她燒成灰燼。

“都是你,仗着幾分聰明,要火中取粟,要挑撥老二老三的關系。阿爹已經查得一清二楚,你以為能瞞天過海,蠢貨,賤婦!”

齊重治的嘴皮上下翻飛,唾沫與鼻孔裏噴出來的熱氣,他的怨怼,一起撲向秦王妃的臉。

估計是福王妃的事情敗露了,不過,秦王妃想到自己的主意,計劃雖急,卻很妥帖。

高士甫一直是福王府的人,若是出了事,被聖上發現,只能是中間去操辦的人出了錯。

而齊重治當時很是興奮,不顧她的勸說,要親自安排人手。

能出錯的,便是他的親自安排。

秦王妃不躲不避,手搭在小腹上,垂着眼睑,就那麽溫順地承受着。

不氣,不怪。

她已經承受了無數次,不差這一次。

“徐八娘,我看在你給我生兒育女的份上,給了你幾分寵愛,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秦王府好生生,被你這個喪門星攪得一塌糊塗!”

齊重治的怒罵,如小山一樣的身軀,唾沫,憎恨,如一張密密的網,兜頭罩在頭頂,她掙紮不得,掙脫不得。

“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這個毒婦,滾出去!”

秦王妃曲了曲膝,溫順地退了出屋。

天空澄澈無雲,太陽耀眼,遠處,有隐約的爆竹聲傳來,透露着新年降至的喜慶。

秦王妃立在廊檐下,久久望着天空,忘記了寒冷。不知過了多久,秦王妃拖動着僵硬的腿,朝佛堂走了去。

菩薩一如既往的慈悲,憐憫注視着她。

秦王妃上了香,跪在了蒲團上,雙手合十念起了經。

菩薩保佑,她不會變成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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