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邀月樓的竈房, 從早到晚竈火不熄,到了下午的時候,洗菜切菜蒸煮, 煙氣騰騰一片忙碌。

瘦猴子蹲在牆角根,前面的爐子上咕嚕嚕炖着羊肉湯,烤着爐火, 就着羊肉湯的香氣啃着香脆的燒餅,惬意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閃開閃開,你也不怕爐火撩了你那幾根毛!”胖得跟座山的張廚子走出來, 柱子般的腿一拐,就将瘦猴子撞了個趔趄。

瘦猴子咽下燒餅,眼白一翻就要罵, 看到張廚子揭開鍋蓋,鍋裏翻滾着的雪白羊肉湯, 不禁舔了舔唇, 将沾上的胡麻卷進去吃了, 嘿嘿道:“給我來一碗,要帶肥肉的肋排,多加青蒜末。”

張廚子淬了他一口,“你倒是會吃。”話雖如此, 張廚子還是讓徒弟斑鸠給他舀了一碗。

瘦猴子單手撈起肋排, 呼哧呼哧吹了下, 狼吞虎咽塞進了嘴裏,在舌尖一滾,就吞了下肚。再啜幾口加了青蒜末的湯, 舒服得直咂摸嘴。

花費功夫的菜都已經差不多了,客人喜歡吃新鮮, 等樓上送來了需要新鮮吃的菜式,铛頭們才開始動手做自己的拿手菜。

張廚子能歇息一陣,竈房裏煙熏火燎,他呆不住,無論酷暑還是寒冬臘月,喜歡在外面坐着透氣。

兩人一坐一蹲,各自吃着,眯縫着眼養神,也不說話。

這時,樓裏排行第二的姐兒得月的貼身丫環薔薇袅袅娜娜走了過來,張廚子比猴還要靈活起身迎了上去,大臉笑得像是一張裹滿了胡麻的餅。

“薔薇來了,小心腳下滑。哎喲,快扶着我些。”

薔薇拿眼角剜了張廚子一眼,扭身躲開了,脆生生道:“我們娘子的房裏,要一桌上等席面,各種拿手的菜都呈上來。記住了,點心要多加糖。”

張廚子嘴角笑得裂到了耳根去,胖腦袋點得飛快,“是是是,薔薇放心,保管得月娘子滿意。”

薔薇斜了他一眼,哼了聲,轉身離去了。

張廚子眼神直愣愣地盯着薔薇許久,直到她轉身不見了,方戀戀不舍走了回來,扯着嗓子吩咐了斑鸠,繼續坐在了杌子上。

瘦猴子早已見怪不怪,張廚子只要是女人都喜歡,除了喜歡花姐兒們,對她們的丫環也舔着臉送殷勤。哪怕無人搭理他,他也照送不誤,樂此不疲。

碗裏的羊肉湯見了底,炊餅也吃完了。瘦猴子抹了把嘴角,手上沾了幾顆胡麻,他舍不得丢掉,卷吧進去嚼着,胡麻香氣霸道,瞬間蓋過了羊肉香。

張廚子從薔薇的餘味中回過神,餘光瞄見瘦猴子跟猴一樣啜着腮,嫌棄地啧啧,“姐兒們都待你跟親兒子一樣好,何時缺了你一口吃食,瞧你這,連地上掉的都要撿起來吃了。”

瘦猴子打了個嗝,不理會張廚子話裏的酸味,道:“你還不去做菜?”

張廚子瞄了眼天色,老神在在道:“早着呢,貴人沒這般快來,青天白日,有頭有臉的,讓人看着總不好。”

大齊的文人書生,到花樓吃酒乃是雅事。富紳纨绔弟子們,乃是樓裏的常客,經常鬧出各種笑話,風流韻事。

朝廷雖也不管官員們到花樓楚館,有頭有臉上了年歲的官員在自家府邸,有幾個年輕貌美的通房丫環伺候,誰都心照不宣。親自前往花樓,就不是雅,而是為老不尊,總會掩耳盜鈴避開一二。

得月自有一番風韻,不比行首桃金娘差。她有好幾個知冷知熱的常客,今年已經快二十歲,在這個行當,也做不了兩年了。

瘦猴子聽到要上等席面,又要甜一些的點心,估計是得月的常客來了。

張廚子眨巴着眼睛,嘶了聲,突然一拍大腿,惋惜t地道:“可惜,明珠蒙塵,就跟那死魚眼珠一樣了。”

瘦猴子莫名其妙看過去,手在張廚子面前揮了揮,“犯癔症了?”

張廚子撥開他的手,下巴下沉,歪着脖子,眼神從上往下看他,“得月想要從良,攀附住一個貴人,進去後宅做姨娘。你說她可是不是成了砧板上的死魚。”

瘦猴子應和了聲,“莫非,等會前來的貴人,便是得月想要攀住的貴人?”

張大廚眼珠子四下轉動一圈,低聲道:“人家是天子的親兒子,親王貴胄,得月是得了失心瘋,她想攀附,就讓她攀附了?”

起初溫先生介紹瘦猴子到金粉閣做事,邀約樓的鸨母與金粉閣的鸨母熟悉,介紹了他來這裏,他也并不常來,張大廚并不清楚他的來歷。

瘦猴子暗自吃了一驚,佯裝疑惑地道:“那不能吧,親王想要什麽美人兒,直接招到府上就是,還須得來樓裏?”

張大廚從鼻子裏嗤了聲,撇嘴道:“你不懂,在府裏玩,可不比樓裏玩得有滋味。貴人府裏誰沒幾個能做出山珍海味的好廚娘,他們照樣要到酒樓用飯。”

瘦猴子朝天看,白眼快翻到飛出去,搶白道:“你又懂了,你又沒玩過。我看你是吹牛吧,幾個親王都叫得上名號,秦王,周王,還是福王?”

張大廚呵呵,鄙夷地看着瘦猴子,“瞧你這窮酸樣,外地來的鄉下人,沒見識,以為我在吹牛,我不與你計較。幾個王爺都來過,別說王爺,王孫貴族,朝堂重臣,只要是男人,誰不好美人兒。我這是學着貴人呢。”

“得月看上的是福王。”他壓低了聲音,又啧啧了幾聲,“幾個王爺搶得厲害,樓裏經常說,大家都在押寶,得月也想押寶,英雄莫問出處,說不定就押中了呢。可惜,得月生不了孩子,沒孩子能有什麽寶,得月可惜了啊,空有一幅好皮囊。”

花樓裏消息靈通,瘦猴子經常聽到各種真假的消息亂傳。真七成,添油加醋占三成。

好些消息,都是從伺候下人處流出,他只聽,并不敢亂張嘴,生怕給文素素惹了事。

福王來花樓定當假不了,幾個王爺在男女之事上都不算得柳下惠,畢竟他們是男人,對他們來說,風流不是德行有虧。

瘦猴子不免想到了文素素,要論出身,她比得月好不了多少。而且,這麽久了,她的肚皮都不見動靜,在茂苑時她的身子虧損得厲害,不一定能再有孩子。

瘦猴子很快便抛開了這個念頭,文素素的事,他不敢随便置喙。

“我聽說還有幾個小的皇子,就是他們三個親王了?”瘦猴子閑閑問道。

張大廚故作深沉,意味悠長地道:“主弱臣強,大權旁落,我都想得到,聖上想不到?”

瘦猴子嗤笑,“只怕這不是你想到的吧?”

張大廚面不改色地道:“我也想到了,先想到的是禮部沈侍郎,其他的郎中官員,讀書人都這般說過。”

大齊言論開明,讀書人經常談論國事,還寫文章指責,并不鮮見。不過關乎儲君之事,他們不敢拿到明面上來說,吃多了酒,争論幾句也正常。

“誰知道呢,沒到最後的關頭,輸贏難論吶。”語畢,張大廚再嘆:“下輩子,要睜大眼投胎喽!無論如何,都要投生到貴人肚皮裏去!”

瘦猴子斜乜着他,笑嘻嘻道:“就你這個體型,也不怕将貴人肚皮撐破。”

張大廚淬了他一口,撐着腿起身,晃悠悠進去竈房了,吼道:“斑鸠,你小子去哪兒了,還不趕緊來做事!”

過了一陣,斑鸠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急急朝竈房奔去:“師父,薔薇姐姐說,不用做了。來不了。”

瘦猴子一聽,忙不動聲色跟在了後面進了竈房。張大廚手上抓着鍋鏟,歪着頭道:“真是薔薇傳的話?”

斑鸠賭咒發誓道:“我哪敢騙師父,真是薔薇姐姐親自抓住徒兒,說是不來了。薔薇姐姐很急,聽說要趕回去伺候主子,主子傷心,讓竈房熬一碗安神湯送去。”他聲音小了下來,眉飛色舞道:“我聽說了,聖上下旨讓周王去祭天祭皇陵,福王肯定是生氣,不來了。”

張大廚愣了下,對斑鸠道:“去媽媽那裏領一幅來。”

安神湯是樓裏常備的方劑,無需瘦猴子出馬,他蹲在竈膛邊烤火,一動不動,拉長耳朵聽着張大廚與斑鸠的動靜。

斑鸠很快就跑了回來,雙手空空,張大廚瞪過去,他忙道:“嘿嘿,樓裏忙,張侍郎點了得月,她安不了神。師父,媽媽說,快做道張侍郎喜歡吃的菜送上去。”

張大廚便去忙碌了,斑鸠也趕緊上前打下手,竈房裏煙熏火燎起來,瘦猴子袖着手走了出去。

此時外面的天色,已近黃昏。瘦猴子望着天算了下時辰,張侍郎只怕是從衙門裏出來,就徑直來了邀月樓。

不過,這樓裏的消息,還真是靈通。

瘦猴子前去尋到鸨母支會了聲,趕緊回了烏衣巷。到了門前,孫福抓住他,“娘子交待了,讓你回來馬上去見娘子。”

瘦猴子不敢耽擱,小跑着進了花廳,許梨花在擺飯,何三貴也回來了,坐在案桌前同文素素說着什麽。

文素素讓瘦猴子坐,他忙坐了下來,聽何三貴說着話:“皇城司要一并前去,不過秦皇城使好似不大放在心上,只随便點了些兵卒出行,都是些尋常的馬,皇城司供精兵使用的馬匹,大多都沒動。”

秦諒是聖上心腹中的心腹,對上意肯定琢磨得比誰都要清楚,他的反應,遠比幾個相爺還重要。

皇城司需要護衛出行,一是皇城使有護衛之責,二是繼續忠心聖上,做到表面功夫,點到即止。三是秦諒并不以為,聖上會立齊重淵為儲君,只是聖上的一次試探臣心。

秦諒究竟是哪一種想法,文素素也一時難以判定。

幾個親王在文素素的角度看去,他們都不堪為君。但文素素見過齊重淵說話時,對官員的态度。

他提到沈士庵等人時,言語之間頗為客氣,與他待周王妃,青書他們判若兩人。

因為沈士庵他們是官,在他眼裏是有用之人。豈是周王妃,甚至是殷貴妃,她文素素能比。

她們都得依附他而活。

文素素嗯了聲,看向瘦猴子,“你那邊呢?”

瘦猴子忙将樓裏的事情,仔仔細細說了。

福王生氣,秦王估計也坐不住。

張侍郎是吏部侍郎,吏部由秦王暫時領着,張侍郎估計是秦王的人,片刻不停到了花樓,臨時點了得月伺候,肯定也是臨時約了人,所議之事,只怕與聖上的旨意脫不了幹系。

旨意一出,瞬間驚起千重浪。聖上高居龍椅之上,底下人的動作,都逃不了他的眼。

是試探臣心,也是試探幾個親王的反應。

齊重淵什麽都無需做,只要作為吉祥物,照着規矩前去走一趟,就贏了。

文素素垂下眼眸,沉吟半晌,道:“我知道了。你們也累了,先用飯,等下飯後,瘦猴子去趟衛國公府,将貴子與你見到的事,都說給七少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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