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魏掌櫃憋着的一肚皮氣中, 有火氣,有沮喪,也有不安。

車夫将将卸下馬車, 在倒座歇息的屋子裏屁股都沒坐熱,馬上又去套車。

魏掌櫃站在那裏等着,臉色陰沉得幾欲滴水。寒風吹拂, 吹得他腦仁都疼。

沒曾想,文素素居然這般不給他面子!

他忌憚的是周王府,是齊重淵這個親王, 是周王妃,而非文素素這個不知從何而來,靠着以色侍人狐假虎威的外室!

上車後, 魏掌櫃怒火中燒,猛踹了下車壁, “去王府!”

車夫忙拉着缰繩朝周王府的方向駛去, 駛到一半, 魏掌櫃又猛踹車壁:“回去!”

車夫再趕緊掉頭,朝着魏宅駛去。王掌櫃他們圍坐在正屋,正在吃茶說話,見到他回來, 彼此面面相觑, 愣了下忙迎上前。

“老魏回來了。”

“快快快過來坐, 老陳你讓開些!”

魏掌櫃像是到了別人的家中做客,被招呼着坐在了衆人中間,徐朝奉殷勤地遞上了香茶。

連着啜了幾口茶, 魏掌櫃這才擡起頭,對着面前一雙雙期待忐忑的眼睛, 他放下茶盞,長長嘆了口氣。

這口氣,嘆得衆人都屏住了呼吸,愈發緊張不安了。

魏掌櫃再嘆氣,嘆到一半,性子急的徐朝奉不滿了,急着打斷了他:“老魏,我們都急死了,你還在這裏嘆個逑!”

王掌櫃臉上的笑也挂不住了,點着頭附和道:“老魏,你別兜圈子,就你那點心思,我們都明白。你去得快,回來得也快,定是吃了挂落,故意吊着我們的胃口,不過想要我們一起給你撐腰。既然已經這樣了,你還不幹脆點,着實不講義氣!”

都是聰明人,魏掌櫃要是再繼續拿捏下去,就适得其反了。

于是,他正色說了起來,話語中還是留了些餘地,将前去烏衣巷之事說了。

屋內一片寂靜。

魏掌櫃眼神掃過衆人,呵呵道:“你們這下總該明白,我為何感到為難吧。烏衣巷那邊故意在刁難人,是嫌棄我們礙眼,明擺着要趕走我們這些老東西。”

說實話,要是換作他們,面對文素素的問題,他們也拿不出更好的法子。

能在京城将買賣做得稍微像樣的,誰背後沒有靠山。就憑着背後的東家,鋪子多少能賺些錢,不愁沒生意。

現在橫在他們面前的問題是,鋪子是能賺些錢,但他們伸手拿習慣了,靠着聖上的恩蔭,家大業大,子孫滿堂,日子過得無比舒坦。

要将錢吐出來,任誰都舍不得。文素素從未指出這一點,只要求他們想法子,讓鋪子賺錢。

只是,哪怕讓他們照着現今鋪子的經營,說出個一二三,鋪子如何賺到了錢,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這就是強人所難了啊!

徐朝奉一拍案幾,惱怒道:“烏衣巷不給我們活路,我們這般多人,也不怕她!”

魏掌櫃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道:“你待如何,可是要進宮去聖上面前告狀?你的臉面比王爺還要大?”

徐朝奉那股氣,瞬間就洩了。

齊重淵得聖上看重,當年潛邸老人的情分,如何能與親兒子相比。

王掌櫃思前想後,道:“我們一起去王府,求王妃支個招。本來是王妃管着,這下交到了一個外室的手中,王妃那邊,呵呵,說句大不敬的話,指不定如何生氣呢。”

魏掌櫃本就想鼓動他們一起前去王府找周王妃,人多勢衆,要是周王妃能将管事權奪回去,這件事就過去了。

“我們不能空着手前去,多少要給王妃一些支持。”魏掌櫃道。

徐朝奉道:“這好說,反正過年,就說是孝敬王妃的年禮。我這就叫人回去取。”

魏掌櫃忙打斷他,“哎,你別急。我不是說厚禮,是我們要給王妃一些保證,以後若是王妃管着鋪子,我們定會努力做事,給王府多賺些銀子。”

衆人立刻懂了,心照不宣點頭,連連應了。

多拿出一成兩成的利,總比被烏衣巷逼得無路可走劃算。

大家商議好,一起到了周王府。

周王妃忙完府裏的一攤子事,正準備回青桐院,羅嬷嬷進來道:“王妃,魏掌櫃徐朝奉他們都來了,說是有要事請見王妃。”

都來了?

周王妃大致猜到了他們的來意,沉吟了下,道:“讓他們進來吧。”

羅嬷嬷應下,很快出去将他們領了進屋。周王妃颔首致意,道:“大家無需多禮,都坐吧。”

十二個掌櫃,依次落座,羅嬷嬷領着丫鬟奉了茶,便斥退她們,守在了門口。

徐朝奉最急,欠身道:“王妃忙,我們也不敢耽誤王妃,這次我們前來,是魏掌櫃去烏衣巷,卻被為難之事。”

周王妃哦了聲,朝魏掌櫃看去,他忙放下茶盞,站起身,恭敬肅立,将前去烏衣巷之事說了。

魏掌櫃的神色悲憤又凄苦:“王妃上次也聽見了,文娘子要求在下想出個能賺錢的法子。王妃懂經營買賣,在下的法子,不敢說保管能一本萬利,至少也有些可取之處。可文娘子聽罷,只一句話就将在下打發了,說是只給在下一次機會。在下實在無能,若文娘子打着要革了在下掌櫃的差使,直接說明就是,何苦要一再為難,羞辱人吶!”

其他人也一并神色黯淡下來,屋內一片唉聲嘆氣。

魏掌櫃觑着周王妃的神色,道:“王妃,我們在你手下做事多年,一向敬重王妃。這些年來,是我們本事不夠,沒能給王府賺得盆滿缽滿,是我們的不是。不過,只要王妃還看得上我們,我們哪怕豁出這條老命,也要替王妃長臉,每年給王府多賺些銀子。”

一衆掌櫃接連表了态,慷慨激昂又情真意切。

周王妃對此心知肚明,他們表衷心,欲要借着她的勢,讓她出面與文素素鬥,保住他們的差使。

魏掌櫃的法子,周王妃也挑不出太大的錯處。

他們要是每年能多賺些錢,齊重淵再不講理,銀子擺在面前,也能堵上他的嘴。

周王妃搭在身前,覆在衣袖下的手,不由得拽緊了。

對着他們的效忠,若說不心動,實屬自欺欺人。

她嫁給齊重淵,夫妻情分比紙薄,餘下的,便是這份權勢了。

王府外面的應酬有章長史,齊重淵一應開支用度,都是走外院的賬,只從她眼下過目而已。她這個王妃掌管着的中饋,如今只剩下後宅姬妾吃穿,迎來送往。

周王妃內心天人交戰,淩亂又模糊的過往,在腦海中忽閃而過。

像是快得抓不住的朝朝t暮暮,她在後宅理事中擡起頭,就已“開到荼蘼花事了”。

這一年中與往年并無不同,實際上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文素素橫空出世,齊重淵從幾個親王中艱難冒出頭,以後的日子看似有了盼頭。

對啊,有了盼頭。

她每天都靠着“盼頭”而入眠,睜開眼。眼見轉機即将而來,她不能放棄。

周王妃掐住掌心,努力壓制住那股往上鑽的念頭,道:“文娘子自有她的看法,打算。你們也有自己的道理,我不能偏倚任何一方。文娘子并非不講道理之人,我可以幫你們做個見證,有什麽想法,你們可以去同她說清楚。”

魏掌櫃等人愣住了,周王妃已經在吩咐羅嬷嬷去烏衣巷傳話,他們沒了辦法,只能悻悻應下。

不過,能前去烏衣巷,其他沒見過文素素的人,倒是滿腔期待,很是期待見識一下她。

魏掌櫃冷笑連連,這些掌櫃做了多年的買賣,見多識廣。年紀加起來,比文素素祖宗還要大。端看她一個初到京城,連門都幾乎沒出過的婦道人家如何招架!

周王妃留着他們在王府用了午飯,待羅嬷嬷回府回了話,文素素在烏衣巷等着,他們一行便浩浩蕩蕩前去了。

烏衣巷門前車水馬龍,孫福忙得汗都下來了,指揮着停放馬車。徐朝奉從馬車上下來,望着窄小的門楣,對身邊的王掌櫃撇了撇嘴。

王掌櫃回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如此寒酸的宅子,就一個門房下人伺候,前來迎接的許梨花,還不如他房裏的丫鬟齊整。

看來,齊重淵對她的寵愛也有數。

一群人各懷心思,繞過影壁走了進去。文素素一身八成新的深青素襖,同色半臂,烏發挽成簡單的髻,只用一根烏木釵固定。她大大方方立在廊檐下,對着他們齊齊打探的眼神渾然不覺,從容對着周王妃見禮,然後擡起頭,目光平靜朝他們颔首。

只這一眼,這份氣度,哪怕是最憤怒不平的徐朝奉,都讪讪移開了目光。

進屋後,空曠的屋子中央,擺着一張長桌,除了主位上有一張椅子,其餘三面擺着長凳。

文素素恭請周王妃坐在了上首椅子裏,然後在她旁邊的長凳坐了下來,道:“諸位随意,為了說話方便,聽得清楚,別坐得太遠。”

衆人一聽,便依次圍着長桌落了坐。長桌上已經擺着了茶盞,茶壺,文素素提壺替周王妃斟了杯茶,許梨花在一旁伺候,一一将他們的茶盞斟滿,放下茶壺退到了一邊,守着了小爐。

周王妃初次見到這種陣仗,勉強适應了下,清了清嗓子,道:“文娘子,他們找到我,說是對你布置下去的差使,不甚理解。大家都是為了王府鋪子的買賣,都想經營好鋪子。有不清楚之事,還是當面說比較妥當,我便出面,讓大家來找你了。”

文素素點頭表示明白,朝他們看了去,道:“我姓文,名素素,素淡,素淨之意。王妃平時繁忙,幸得王妃的看重,以後鋪子莊子都交由我管着。除了魏掌櫃之外,我都不認識,勞煩你們自我介紹一下,如今管着哪家鋪子。”

周王妃怔楞在了那裏,以前沒将文素素的姓名放在心上過,反正她不是文氏,就是文娘子。若是有了封號,便改稱封號,女人的名是閨閣稱呼,向來不重要。

聽到文素素鄭重其事道出自己的名,周王妃感到無比的怪異,又說不出的難受。

她從沒見過有女人在外男面前,直接說出自己的名。她叫薛嫄,這個名,她自己想起來都覺着陌生。大家都尊稱她為周王妃,她好似已經改名王妃。

魏掌櫃他們聽罷,神色也頗為複雜。不過他們做買賣的人,規矩不比世家大族,也同掌管鋪子的東家娘子打過交道,倒沒周王妃那般深的感觸。

徐朝奉離得近,他先介紹了自己。文素素望着他,待他說完,輕輕點頭:“好,徐朝奉,我下次就認得了。”

被人認真記住,看在眼裏,感覺還真是不錯。徐朝奉面帶微笑坐了下來,王掌櫃如徐朝奉那樣,接着介紹了自己。

文素素不斷颔首,神色一直專注。待他們都介紹完,看向魏掌櫃道:“魏掌櫃,你早間來過了,我駁回了你改善經營的想法。你是不服氣,還是不明白?”

魏掌櫃神色一滞,斟酌着道:“文娘子,在下并非不服氣,也有不明白之處。照着文娘子的意思,要是不同意在下的想法,總要說出個子醜寅卯,文娘子卻只一口駁回。在下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還請文娘子賜教。”

看似恭謹的話,卻火氣十足。換句話說,要是你文素素覺得不行,那你拿出個更好的辦法來服衆。

長凳發出了吱吱地摩挲聲,衆人不由得一起看向了文素素,神色各異,靜等着她的回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