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羅嬷嬷前來傳話時, 文素素就猜到了魏掌櫃他們的打算。

欺生,仗着資歷作威作福。當然,更多的還是出于利益。

至于周王妃, 文素素先是将自己置于她的角度去看事,過了一會,便覺着這條路行不通。

人各不同, 看法也不盡相同,無法簡單概括。

無論為何種原因,做出了選擇, 世上興許有回頭路,但不是當下。

周王妃做出的任何選擇,都需要她自己去承受, 文素素不會對此多費心思。

并非是他們聯合到了一起,文素素逼不得已才見他們, 恰好是她理出了大致的計劃, 順道而已。

魏掌櫃滿是機鋒的話, 文素素目光緩緩掃過衆人,有條不紊地道:“首先,魏掌櫃提出的改善辦法,在我看來, 根本稱不上辦法。我要是反駁, 純屬白費唇舌。”

嚯!

圓凳的摩挲聲更響了, 伴随着衆人的竊竊私語聲,不服,鄙夷, 看戲,各種視線交雜。

周王妃詫異不已, 文素素一向溫和,很少見到她如此咄咄逼人的時候。

魏掌櫃臉紅了又白,文素素豈是不給他面子,簡直是将他面子放在腳底下踩!

文素素朝着神色各異的衆人看去,道:“你們誰能回答我幾個問題?”

徐朝奉離得近,他最為急躁,看不得文素素這般霸道,當即道:“文娘子請說。”

文素素說了聲好,問道:“徐朝奉,京城共有幾家當鋪,典順當鋪的規模如何,從何評估得來,優勢與弱勢分別有哪些?”

京城大大小小的當鋪無數,徐朝奉大致能說出一個數。典順當鋪的規模居于中等,為何居于中等,徐朝奉就說不清楚了。

至于優勢與弱勢,徐朝奉腦子裏恍惚有些明白,卻無法組織成言。

徐朝奉結巴吭哧,其他如惱怒的魏掌櫃,王掌櫃,甚至是周王妃等人,神色都若有所思。

做買賣的道理都大致相同,他們拿這個來與文素素來別苗頭,撞到了她的老本行,就休怪她欺負人了。

後世的各種經營管理辦法,是經過了歲月與發展,總結出來的先進經驗。

用到現在,等于是降維打擊啊!

文素素沒繼續為難徐朝奉,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京城有多少當鋪,典順當鋪的規模如何,不能憑空想象,要從鋪子的年買賣金額,鋪子地段,投入本錢,鋪子的人員,得利等各方面去計算。最好的當鋪盈利率如何,最差的當鋪盈利率如何,居中的當鋪盈利率又當如何。知道自己的規模,盈利,便能得知鋪子盈利的好壞,經營是否有道。”

道理淺顯易懂,在坐之人都做過買賣,一點即通,連煮茶的許梨花都聽明白了。

文素素:“打個簡單的比方,典順當鋪一年投入一百兩銀子,除掉掌櫃賬房夥計等等的月俸,雜七雜八的閑雜開支,最後得利一兩,利潤額就是百分之一。京城最大的典當鋪福慶行一年投入一百兩銀子。同樣除去各種開支,得利一兩五,利潤額是百分之一點五。多出的這半兩利,看似不多,但從中可以比對分析,究竟福慶行的盈利高在何處。是鋪子的地段,人員的支出,還是經營手段了得,朝奉夥計的眼光精準,看貨的本領高,一買一賣,轉手得利高。”

徐朝奉急着道:“典順如何能與福慶行比,福慶行在朱雀大街上,最為熱鬧,誰不知道福慶行的名聲。”

文素素道:“那徐朝奉以為,典順能與哪家當鋪相比?”

徐朝奉又被問得t噎住了,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文素素不接受模棱兩可的回答,她先前已經提出,要有真實具體的數額。

王掌櫃看不下去,幫腔道:“各家鋪子的經營,盈利幾何都是機密,外人如何能得知。”

文素素道:“官府收取多少賦稅,邸報,告示皆刊載張貼過,無人不知。鋪子有幾人,行業的月例幾何,鋪子所在的地方,若是租賃,賃金幾何,若是買賣,能賣多少銀子,鋪子進出的客流,客單價,成交比率,鋪子所售貨物的價錢,成本幾何。這些如果你們都不知曉,那說句非常不客氣的話,你們并非在經營鋪子,你們還不如走街串巷的貨郎,是在躺着拿東家的月俸。”

徐朝奉聽得有些糊塗,問道:“何為客單價?”

文素素道:“你鋪子每月,每日的總收益,除以鋪子的客流數,便是你鋪子的單日,單月單客成交價。鋪子除去本錢,其餘部分的總投入,比如裝飾擺設等等的投入成本,除以客流數,便是單客價。從這方面,可以算出,每個客人進鋪子,實際耗費的本錢。進鋪子客人的數。成交比率,客單價,單客成交價等各種數據,皆能如實反應鋪子經營狀況,存在的問題。”

魏掌櫃很是不服氣地道:“客流如何能知曉,難道要派人去守着,看鋪子一天進出多少客人?”

文素素笑了下,反問道:“魏掌櫃覺着這件事,能難過賺錢?”

不待他回答,文素素道:“我還是繼續說回魏掌櫃的問題。首先,你的想法,成本核算在哪裏?競争對手的分析在哪裏?鋪子可還是打算如現在的雲秀坊一樣,賣繡娘所繡出的衣衫等貨物?如果擴大規模,改走氣派的路線,每天的銷售數額幾何,盈利率幾何,多久能回本?要達到盈利率,銷售額,鋪子該做出如何的準備?這些,我統統未曾見到,魏掌櫃只是拍腦袋想出的辦法,不知是魏掌櫃要敷衍我,還是真不懂。”

一連串的問題,砸得魏掌櫃臉都白了,腦子裏嗡嗡響,呆坐在那裏啞口無言。

不止魏掌櫃與徐朝奉他們一衆,周王妃亦震驚不已,她從未聽過做買賣還有如此多的說法。

不過,仔細一琢磨,買賣是虧還是賺,的确如文素素所言那般,與這些都有關系。

買賣就是低買高賣賺取差價,但這個差價該是多少,能在除去成本之後,還有得賺。

文素素将其做了總結細分,一是要有客人,二得客人進鋪子會買,三得有客人覺着鋪子能買到物有所值的貨,

總結出來就是,不管在什麽地段的鋪子,必須要有與價錢匹配的貨,能争得過其他鋪子,才能吸引來客人,留住客人。否則,看熱鬧的人進鋪子再多,又有何用?

徐朝奉喃喃道:“做買賣還有這般多的規矩?”

其他人與身邊的人小聲議論起來,文素素只說了些淺顯的道理,比如客戶的流失率,老客戶的維系等等皆未涉及。她擡手讓他們肅靜,問題很是尖銳,卻很實際。

“你們以前靠着聖上,靠着王府在做買賣。要是換作你們自己,與其他鋪子去競争,大家都一樣沒有靠山,得按照朝廷規矩繳納賦稅,你們認為,現在所經營的鋪子,是能賺錢,還是虧損?”

周王妃聽得怔怔出神,不禁想起了豐裕行。

以前她還不是王妃時,豐裕行的買賣只能算作一般。做買賣難,除了打點官府,還要打點地痞混混。同行是冤家對手,見了面也要客客氣氣,提防被有勢力靠山的同行吞并掉。

若是不看這些原因,所有的糧食鋪都一樣,豐裕行有什麽本事賺到錢?

朝廷對糧食價錢有把控,平時糧食價錢的上下浮動不高。憑着低價買進糧食,高價賣出,要賣多少石,多少鬥的糧食,薛氏才有如今的富裕?

長桌上所有鋪子的掌櫃,臉色雖然不那麽好看,都屏聲靜氣不敢吱聲。

鋪子能經營下來,不過是靠着聖上與周王府的庇護!

回到文素素先前的話,他們還真不如走街串巷的貨郎!

他們面對文素素的問題,一問三不知。他們何來的底氣,來做這個掌櫃,鄙夷文素素,來質問,逼迫文素素讓步?

所有人的臉面,都被文素素揭了下來,血淋淋地真實,總是慘不忍睹。

屋內鴉雀無聲,周王妃艱難開了口,道:“文娘子說的那些東西,大家從未見過,聽過,着實是難了些。文娘子聰慧,聖上親自看過眼,得王爺娘娘看重,我也很是佩服。不知文娘子可有好的想法,鋪子如何經營,只要文娘子吩咐下去,我想諸位都會好生去做。”

有了周王妃解圍,大家忙紛紛道:“文娘子只管說就是。”“在下愚鈍,文娘子的一席話,在下受益匪淺。只要文娘子吩咐下來,保管會好生去做。”

文素素不置可否,道:“諸位的話,我都聽到了。我再次确認一下,只要我提出來,你們可都會照做?”

衆人愣了下,不過還是一一應了。

文素素在經營方面的學問,他們已經見識過。雖不知道究竟實施起來會如何,只令他們辯無可辯。

何況,周王妃的意思已經很是明确,她在給他們找臺階下,就是打算不會替他們出頭了。

文素素說了聲好,“口說無憑,我這裏有份告知書,你們簽字畫押确認一下。”

她看向許梨花:“梨花,你去将我書房放在案桌左側的冊子,與印泥,筆墨一同拿來。”

衆人又開了眼,暗自罵文素素狡猾,她居然還要他們畫押,怕他們不承認,反悔!

他們也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吐口唾沫,在地上也能砸出個坑,哪能出爾反爾!

許梨花拿來了冊子等,文素素接了過去,取出告知書遞過去,“你們一人拿一份。”

魏掌櫃等人依次取了告知書,埋頭看了起來。周王妃實在好奇,從離得近的徐朝奉那裏要去,待讀完後,恍惚看向文素素,目光很是複雜難辨。

“你如何能想到這般多,早就做好了打算?”周王妃苦澀問道。

文素素如實道:“并沒有,王妃将賬冊交給我後,我才開始琢磨此事。”

周王妃哦了聲,并不懷疑文素素的回答。要是文素素真早就打定主意奪走鋪子莊子管事權,哪會讓她出面調停,張羅此事。

屋子裏一片安靜,魏掌櫃他們盯着告知書,像是要盯出個洞。

告知書上主要寫了幾件事,一、他們所有的掌櫃,都暫且權知掌櫃,留任待用,一年之後根據表現正式任命。

權知的意思便是,只是挂個頭銜,并非正式的掌櫃。

二、周王府的鋪子,莊子,進行調整,整合。

三、周王府的所有莊子,鋪子,會選出一個大掌櫃統管。此位置人員目前暫缺,将由通過考評,優異者出任。

四、每間鋪子所有人的月俸,改為基礎的月俸,加買賣金額的提成。

五、在鋪子做工,無論何人,每年會增加一次基礎月俸。王府會給每間鋪子一個數額,由鋪子的掌櫃,根據該人的各種表現來定漲幅。

六、每間鋪子的掌櫃,在年底時,制定出來年的目标,若是達成或者超出部分,會有額外的年度獎賞。

七、鋪子設置管事,分級管理,分級負責,每年上下層級匿名打分,考評。

八、要如實,真實,按時,完成上峰交待的各項任務。

九、王府享有一切解釋的權利。

無異議者,簽字畫押為據。

王掌櫃抹了把臉,問:“上下層級匿名打分,考評,這種事,在下聞所未聞。”

其他人也回過神,或激動,或一頭霧水開始問個不停。

文素素站了起身,示意大家冷靜:“一個一個來。”

徐朝奉聲音都尖了,大聲問道:“調整,整合是什麽意思?”

文素素答道:“兩間繡莊,并為一間,雲衣坊變為繡坊,只負責刺繡。雲繡仿則取消掉刺繡,所有的貨物,由雲衣坊所出。雲衣坊增加繡娘的人數,除了轉入雲繡仿的繡娘,與前來領布料,做帕子荷包的婦人簽訂契書,選繡工精湛的婦人為雇工,優勝劣汰。典順當鋪也要與其他鋪子一起,資源共享,聯合買賣經營。至于細則,留待等你們确認了,再細談。只要用心,王府不會虧待你們。”

她眼神掃過去,話語意味深長:“聖上,王府,可從沒虧待過你們。”

本來滿心焦急的鋪子掌櫃,文素素平淡的目光,一下變得戲谑看來,他們沒t感到輕松,反而心中止不住一咯噔。

聖上,王府的确沒虧待他們,讓他們賺得盆滿缽滿,家族興旺。

雷霆雨露皆君恩,既然聖上王府能給他們,也能收回去。

周王妃在仔細思索文素素的做法,聽到她暗含威脅的話,只是略微掀了下眼皮。

這群人不知足,仗着資歷作威作福,周王妃也吃過他們的苦頭,能有人出面敲打,她巴不得。

屋內靜默了下來,文素素很是滿意,這才是她先前拿出一堆專業的術語,先鎮住他們的主要意圖,在調整與整合中,才是她要真正革新的地方。

除了鋪子要真正做女性的生意,讓女性能大大方方前來光顧。還要開辦繡坊班,賬房班,廚娘班,女醫班等,教她們技藝,讀書識字。

手握各項技藝,成長為管事,掌櫃,賬房,擁有賺錢糊口的本事,底氣足了,在家便能逐漸享有話語權。

當她們形成一個龐大的群體,于大齊有益,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自然而然能真正立足于世。至少,她們再不會像是牛馬那般随意典出去,賣掉,當做生子,供宣洩享樂的工具。

文素素輕快地問道:“可還有問題?”

衆人不做聲,王掌櫃似乎有些洩氣,問道:“一年以後要是東家以為我們不行,可是從此革了我們的差使?”

文素素道:“若非犯了重大的差錯,一般不會革了你們的差使,只是會将其調任到适合的位置。當然,這是雙方的選擇,王府并不會強求,你也可以選擇辭去差使,歸家享福,大家好聚好散。”

衆人都暗自松了口氣,如此聽來,王府比以前有人情味,不會直接發賣,随意處置了。

“基礎的月俸是多少,掌櫃可是也要變動?”

文素素道:“月俸屬于機密,會與你們單獨詳談。”

這倒也是,誰會将錢袋打開給人瞧,反正會單獨詳談,在私底下時,有些話也能方便說。

“何為互相匿名打分,考評?”

“聖上廣開言論,防止一言堂,徇私舞弊。王府當然也不能,當緊随聖上的步伐,公平公正。你們放心,這個匿名打分,不會讓你們受到不實的指證,冤枉了人。”

提到了聖上,大家再多的話,便只能咽回去。文素素既然說會公平,到時候要是不能服衆,再找她理論也不遲。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直問到太陽西斜。

文素素耐心地一一回答,最後,大家都不做聲了。

再次确定沒了問題之後,文素素目光靜靜掃過衆人,點了點長桌上的告知書,問道:“告知書我已經如實,詳盡做了解釋。諸位,簽的話,筆墨印泥在此。不簽,這裏還有份自動解職的同意書,大家簽字畫押,交了差使,以後便與王府無關,王府會在小報上刊載告示。”

衆人目瞪口呆看着文素素,她從冊子裏,拿出了另外一份文書。

小報上刊載告示,等于是王府徹底與他們切割開,以後,他們就是普通尋常的百姓,休想再借任何王府,皇家的勢力!

先前,她一直耐心,細致,溫聲細語回答他們所有的問題,看上去一派平和,并不以勢壓人。

比起齊重淵,她的确也沒以勢壓人,耐心溝通,給他們選擇的機會。

且文素素的想法,新奇,讓人期待。

大掌櫃,他們還有上升的盼頭

周王妃一直安靜旁觀,腦中都快被文素素的各種說法,想法塞滿。

此時,她腦中終于裂開了條縫,望着一衆人沾了印泥,按向告知書的手,深深清楚一件事。

這群老奸巨猾的掌櫃們,興許不會成為文素素的心腹,但他們,絕對不會反對文素素。

他們怕她,不,是敬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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