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

溫先生猛吃了幾口茶, 長長喘了一口氣,道:“承慶殿已經定了,福王府失火, 福王妃與福王不幸葬身火海,去世了。”

果真與文素素先前預計的那般,為了皇家臉面, 甚至更深一層的原因,殺皇家人的口堅決不能開,這件事只能成為意外。

如果是不幸去世, 福王還有兒女,隔代親自古皆有,闵大儒現在暫且會沒事, 待隔段時日之後,再抱個病亡。

別的鋪子文素素管不着, 翰墨齋裏的書, 待天明之後安排掌櫃全部撤下, 不能再繼續賣下去。

闵大儒是聖上孫輩的外祖,死歸死,殊榮要留住。

何三貴跟着道:“先前回來時,小的同溫先生一道前往福王府附近轉了一圈, 皇城司出動了。他們都身着常服, 小的卻認出了那些騾馬。騾馬刀箭都是皇城司的臉面, 極為舍得在騾馬上花銀子,都是上好的草料,豆子。養得油光水滑不說, 放置磨損快,折騰騾馬, 騾馬蹄上的掌,都是上好的精鐵打造。別的不敢說,小的一聽蹄聲,便知道是皇城司的騾馬。”

溫先生吃驚地望着何三貴,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跟在文素素身邊的幾人,以前他并不太看得上眼。

瘦猴子形容猥瑣,愛占小便宜,髒兮兮不愛洗漱。過年時穿了新衣來拜年,不清楚底細的,還以為他身上的綢衫是偷了來,怎麽看怎麽不合身,別扭得很。

何三貴大字不識幾個,只懂得伺候騾馬,舉止畏畏縮縮,很是上不得臺面。

許梨花潑辣魯莽,禮數馬虎,看上去活脫脫就是無知的鄉下婦人。

如今仔細琢磨,幾人對文素素馬首是瞻,每人都有自己的獨特本事。

瘦猴子在各間花樓混得如魚得水,何三貴在皇城司伺候騾馬,皇城司只要一動作,都逃不過他的眼。許梨花雖只在鋪子裏做管事,何三貴對她死心塌地。

齊重淵對文素素,同樣言聽計從。

文素素目光掠過溫先生,道:“皇城司應當是去清理消息了。福王府一衆仆從,是死是活,端看他們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不該說。”

溫先生忙道:“我也是這般認為,聽貴子說是皇城司的人,便沒再多留,趕緊回來了。老藺青書他們去取朝服送進宮,王爺七少爺就留在宮裏,早起直接上朝。荀太醫正也進宮了,我估計是聖上龍體欠安,需要請個平安脈。”

龍體欠安請平安脈,只是溫先生客氣的說法。文素素回想着兩次面聖,聖上暗中帶灰的臉,在萬民歡騰時,突遭變故。驟然打擊之下,一時沒能挺過來也有可能。

文素素斂下眼睑,問道:“沈相與秦皇城使都還在宮中?”

溫先生答道:“我沒見到他們出來。”

文素素哦了聲,“那皇城可有加強禁衛?”

溫先生神色一凜,忙看向了何三貴。何三貴先是一愣,凝神回憶了下,道:“皇城司執掌宮禁與宿衛的人馬,都歇在皇城內。若是要增派人手,小的應當被叫回去當差了。”

皇城宿衛依舊,聖上的身體應當無大礙。不過,溫先生低聲道:“當年先太子沒了時,聖上傷心過度,當即就暈了過去,纏綿病榻近了小半年。我聽過一些小道消息,聖上的身體,就是那時傷了根。自打那以後,後宮再也沒孩子出生。”

聖上傷心過度暈過去,是乍然刺激之下腦供血不足引起的暈厥。以大齊落後的醫術,聖上纏綿病榻小半年還能活過來,是他身子根本沒病,而是心理上的原因。

這小半年,聖上估計也睡不好,天天服藥,安神湯裏最主要的一味藥,便是朱砂。

除了馬兜鈴一類的藥,朱砂也會對肝腎造成損傷。

以聖上不正常的臉色來看,文素素估計他患有慢性腎病,究竟是服藥過度,還是身體其他原因所引起,她就不清楚了。

至于後宮嫔妃再也無所出,簡單來說,他不行,再也無法人道。

這次福王出了事,聖上雖暫時無恙,藥肯定少不了。

溫先生的小道消息雖不太可信,文素素卻從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聖上活不了多久!

齊重淵手上無兵權,秦諒只忠君,立儲之事,就迫在眉睫!

秦王府只怕也會想到這點,很快就有動作。文素素斟酌了下,道:“朝堂上,我估摸着,很快便有請求立儲的折子。”

溫先生點頭說是,“請t求立儲之事,從未曾斷過,聖上皆按折不發。這次福王沒了,立儲之事,聖上定當會放在首要。”

“儲君是一國大事,聖上不會輕易下決定。”文素素說了句,突然問道:“瑞哥兒琅哥兒珩哥兒幾人如何?”

溫先生震驚不已,很快,他便暗自嘆了口氣。

細數聖上的幾個兒子,都不堪為君。要是繼位者老實做守成之君,皇孫們有聰慧者,出一個中興之主,大齊至少還能繼續綿延百年。

溫先生道:“幾人年紀都不大,我見得也不多。瑞哥兒.....,王妃嚴格,規矩上倒教得不錯,讀書上,恕我直言,并無出挑之處。琅哥兒比瑞哥兒大兩歲,身形與秦王一樣,過于壯碩,瞧上去,未免就欠缺幾分機靈。珩哥兒比瑞哥兒小兩個月,長得肖似秦王妃,我遠遠見過一次,眉眼很是靈動,比琅哥兒看上去要聰明。”

文素素神色若有所思,道:“福王走了,兒女都還小,王爺身為伯父,自是關心子侄,除關心讀書吃穿,還要上折子給他們請封,讓福王能安心離去。聖上白發人送黑發人,雖是天子,當以天下黎民蒼生為重。父子親人,乃是人之常情,豈能不痛心。如今皇孫們都大了,不如送進宮去讀書,陪伴在聖上左右,承歡膝下,排解聖上心頭的煩悶。”

溫先生聽得疑惑不解,幹笑道:“呵呵,要是娘子有孩子,肯定聰慧過人,呵呵,瑞哥兒,恐怕就不夠看了。”

瑞哥兒只要規矩上不出錯,就足夠了。琅哥兒與珩哥兒都是秦王妃所出,在秦王府中,兄弟在秦王妃的管束下,興許還能和睦相處。

進了皇宮後放在一起讀書,瑞哥兒并不出挑,嶄露頭角的便是最小的珩哥兒。琅哥兒身為嫡長,從小受寵愛,對着優異的弟弟,他已經近十歲,生在皇家,多少懂得一些事。

兄弟之間會如何,端看他們的手足同胞之情,可否夠深厚了。

文素素沒理會溫先生的話,道:“我只是說說,待看到朝堂那邊的反應再說,這件事不能操之過急,得慢慢來。只王爺那邊,七少爺要多加勸說,別忘了福王的孩子們。”

溫先生忙道:“娘子考慮得周全,是我想岔了。”

他瞄了眼文素素,咳了聲,鼓起勇氣道:“自打在茂苑見到娘子,我便很是佩服,舔着臉皮多說幾句,還請娘子莫要見怪。”

文素素擡了擡眉,靜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溫先生:“娘子的肚皮這般久都沒反應,可要請太醫瞧瞧?娘子聰慧無雙,無子對娘子來說,太不公平了。”

對于孩子的事,以前文素素細想過。有孩子對她來說,無往不利。但也會讓她陷入困境。

孩子是利器,生在皇家,由不得他天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關愛與管束之間的度,實在太難拿捏,文素素不敢認為自己能做好。

這道利器,可能成為一把雙刃劍,齊重淵與殷貴妃就是明顯的例子。

文素素笑道:“一切随緣,公平不公平,這也是我不能控制的事情。如果上天不公道,就自己去找公道。”

溫先生一想也是,文素素既然如此灑脫,他就沒再多說。忙了一晚,溫先生上了年紀,禁不住打了個呵欠。

文素素喚李三娘準備熱水吃食,道:“貴子,你與溫先生一起去洗漱,竈房裏有湯團點心,吃些東西,就在客房歇息一陣。天很快就亮了。”

溫先生與何三貴一道起身出去,文素素也回了卧房歇息。

承慶殿的燈火,亮了一夜。在天色逐漸轉為清灰時,沈士庵等人從裏面逐漸走出來,大家都神色疲倦,無心說話,出了大殿,各自前往值房去洗漱更衣,等着過一陣上早朝。

齊重淵頭暈沉沉,恍惚朝慶興宮走去,殷知晦本想回戶部值房,四下看了眼,忙跟了上去,關心道:“王爺可還好?”

齊重淵仿若未聞,深一腳淺一腳朝前走去。殷知晦見狀,只能按下心裏的憂慮,跟在了他身後。

雖已經開了春,早間的天氣極為寒冷,不知何處的臘梅,傳來沁人心脾的幽香。

宮裏已經忙碌起來,宮人在灑掃,擡水送吃食。慶興宮的燈籠已經滅了,殿內昏暗些,尤點着燈盞,蠟燭已經燃到只餘一小節,想必是徹夜未熄。

殷貴妃已經梳妝穿戴完畢,正小口吃着燕窩,羅嬷嬷迎着齊重淵與殷知晦進了暖閣,她忙放下羹匙,不錯眼打量着兩人,一疊聲吩咐羅嬷嬷上吃食:“先別管洗漱了,吃完再洗。”

齊重淵喚了聲阿娘,在塌幾上跌坐下來,雙目失神,喃喃道:“阿娘,她們可會殺了我?”

殷貴妃吃了一驚,不禁看向了殷知晦。殷知晦與殷貴妃一樣的反應,驚訝不已。

殷貴妃忙斥退了伺候的宮人,道:“老二,你累了,歇一覺就好了。”

殷知晦想了下,低聲解釋道:“姑母,福王身中數刀,被紮成了窟窿。畢竟是親兄弟,王爺傷心之下,難免多想了些。”

得知福王被福王妃殺了之後,齊重淵只高興了一剎那,腦中一團混亂,在承慶殿裏稀裏糊塗,他們說的話,他都聽到了,又沒聽進去。

聖上精神很是不好,父子倆看上去倒很相似,皆是一幅傷心的模樣。如此一來,聖上對他格外地溫和。

以前齊重淵最不耐煩到慶興宮,不耐煩聽到殷貴妃的念叨。不知為何,先前齊重淵下意識就朝慶興宮走了來,這裏有殷貴妃,他能安心。

齊重淵手抓住了塌幾上的錦墊,擡眼望着殷貴妃,神色不安道:“阿娘,我怕得很。老三被殺了,是闵氏動的手。薛氏平時就對我諸多不滿,阿娘,我怕她們也有樣學樣,會對我起歹念。闵氏如何是老三的對手,她是枕邊人,老三沒防着她,才讓她得了逞。”

是啊,最親近的人冷不丁下手,如何防得住。

殷貴妃臉色凝重起來,朝提着點心進屋的羅嬷嬷道:“老羅,這裏你別張羅了,阿愚,你來。”

羅嬷嬷忙放下食盒,退到門邊去守着了。殷知晦上前打開食盒,取出吃食點心放在矮案上。

殷貴妃神情若有所思,漸漸變得凝重,她在齊重淵身邊坐下,盯着殷知晦,低聲問道:“阿愚,老三之事,可與烏衣巷那邊有關?”

殷知晦心頭猛地一跳,一旦文素素與此事有牽連,殷貴妃定會毫不猶豫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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