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車票

第1章 車票

【為什麽偷東西逃課打架還頂撞媽媽?】

“因為父親犯了罪。”

【他犯了什麽罪?】

“他縱欲、酗酒、賭博、家暴。”

【這與你犯下的過錯有什麽關系?】

“母親為了我留下,叫她對我失望,她才會逃離這個家。”

【……】

【這都是你對自己犯錯的狡辯,沒有人會愛壞小孩,于是她丢下了八歲的你,而他丢下了十八歲的你。】

·

“老頭怪可憐的,盡力保證屍體完整吧。”

解剖臺上的屍體腐爛程度很高,氣味難聞得要命,聞酌将手套的每一寸都捋到緊貼皮膚,慵懶地嗯了聲。

這次出事的是一個獨居老人,子女都在外地,在家裏躺了三四天才被鄰居發現。

現在每天将近四十度的高溫,老人又舍不得開空調,死後家裏窗戶大敞,蒼蠅被屍臭味引來産卵,屍檢的時候隐約都能看見蛆蟲在口腔裏鑽。

警察接警後就通知了三位子女,他們口風一致地認定老人的死有問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要求屍檢。

這讓本來都準備廢一番口舌建議屍檢的警察有些意外,即便在當下風氣開放的社會,大部分人依舊保留着死留全屍入土為安的舊思想,覺得解剖有失體面。

要求屍檢倒也簡單,原本呢,屍體直接送去對應的屍檢機構就行了,但家屬堅決認為老人是被人謀殺的,只好轉交給了刑警大隊的法醫室。

這類的屍檢不難,難的是要忍耐屍體腐敗好些天的屍臭味,老頭的死因可以說是一目了然,但該走的程序一項都不能漏。

檢查完內髒做完切片聞酌就開始縫合傷口,一針一線格外仔細。

“鑷子。”

“噢,給!”一旁的餘茵蘭忍着惡心,“師父,您覺得老人家是怎麽……”

“你怎麽看?”聞酌頭也不擡。

“看他體表反應應該不是毒死,沒有致命外傷,聽王隊說老人家裏有治心髒病的藥……”

聞酌将器官切片标本遞給她:“送去檢驗。”

餘茵蘭:“是……”

屍檢結果很快出來了,老人死于急性心肌梗塞。

餘茵蘭帶着屍檢結論通知書給到家屬,并為他們解釋單子上一些生僻難懂的詞彙。

小兒子特別激動:“我就說怎麽可能是自然老死!咱爸才六十歲!”

聞酌就在接待室外面,他過來主要是為了看看餘茵蘭的實習狀态,這是局長硬塞給他的小徒弟。

他發現接待室裏不僅有家屬,還有保險公司的人,原來死者身上有好幾重保險合同,三個子女在一二十年前一人買了一份,此刻老人的死因成了誰獲利的重要因素。

誰都清楚一個無仇無怨上了年紀的老人幾乎不可能被人謀殺,幾個子女之所以态度強烈地認為父親被人殺害,不過是為了更公正的屍檢,他們不相信外面的機構,怕人被保險公司收買。

看來這次獲利的是小兒子,他從接待室出來的時候看到了聞酌,并春光滿面地伸出右手:“辛苦你了,聞醫生。”

“應該做的。”聞酌紋風不動地插兜。

“……”小兒子笑容僵在了嘴角,半晌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有人歡喜就有人愁,保險公司的人連笑都擠不出來就匆匆離開,二女兒拿起包對弟弟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诶,咱姐弟幾個晚上一起吃個飯——”

聞酌對他們的家事沒有興趣,隔空點頭肯定了餘茵蘭的表現,就走去洗手間。

今天又解剖了一具屍體,雖然消過毒了,還是有些氣味。法醫這行業就這樣,時間一久,身上味道都會跟屍體挂點鈎。

聞酌皮薄,等他用香皂把手每一個角落都搓幹淨,掌心掌背也都紅透了,跟過敏似的。

他擦幹手上的水準備離開,卻聽到外面走廊傳來毒物分析部門的同事聲音:“聞老師也太好看了吧,不過聽說他從來沒有噴香水的習慣,那味兒真的有點大。”

“嗐,不然你以為人家外貌條件那麽好為什麽現在還單身?還不是受不了死人味。”

“我之前還聽局裏人講聞老師精神有點問題,真的假的?”

“那都是捕風捉影的事,別亂說,真精神有問題還能在局裏待着?”

“倒也是,謠言害死人……”

兩人腳步聲漸行漸遠,聲音慢慢聽不清了。

聞酌不清楚自己身上的“死人味”到底有多重,以前帶他的老法醫也常說讓他噴點香水或遮味的東西,但他并不在意。

洗手臺的鏡子倒映着他的影子,身形高挑,寬肩細腰,但看起來有些單薄。

他的樣貌是公認的出色,去年還被開玩笑評為了“局裏最帥的草”,皮膚也白到身上的每一處青筋都清晰可見,眉鋒目秀,唇色天然紅潤,可惜就是不愛笑。

不過最惹人注意的是他眼下的那顆紅痣,每個見過的人都誇長得好。

只是沒人知道,十年之前這顆痣并不存在。

十年前,聞酌十八歲,高三剛畢業,家裏燃起了一場熊熊大火。

他僥幸活了下來,可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

……

洗完手剛準備下班,卻在洗手間門口撞見了生悶氣的餘茵蘭。

餘茵蘭一看到他就沒憋住:“師父,有人議論你!”

“也沒說錯。”聞酌擦着手,“誰都有被人議論的時候,很正常。”

“……您脾氣真好。”餘茵蘭不想惹他不高興,生硬地轉移話題:“師父,你知道網上虐貓視頻那個事嗎?”

“知道一點。”

這事聞酌也有所聽聞,虐貓的視頻被散步到網上後,當事人虐貓的行為引起了網友強烈的道德譴責,後來甚至有人扒出了他的家庭地址、工作單位,從而引起了一系列連鎖反應,最後虐貓的人不堪其擾報警,理由是有人非法入侵他家監控才獲得了他虐貓的視頻。

“好奇怪,我聽王隊說怎麽都找不到發布視頻的源頭,虐貓的那混蛋說在視頻公開之前他收到了一張車票和一封信,對方叫他在晚上零點前往周山火車站乘坐列車,不然就公開他虐貓的視頻。”

聞酌一頓:“周山火車站已經廢棄很多年了。”

他們邊走邊說,餘茵蘭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而且那視頻是從他自己家裏監控流出來的,除了他自己還有誰有能力公開?重點是報警之後虐貓那個人收到的車票和信全都不見了,憑空消失,現在大家都懷疑他是不是有精神病,自導自演把視頻傳到網上求關注。”

這麽解釋也能說得通,很多有虐殺動物癖好的人都有錄視頻的癖好,借此分享給其他同好,或達到炫耀的病态心理。

“有可能。”

“要是人渣都能被判死刑就好了。”餘茵蘭眼裏閃過一絲怔然,“算了,不聊這種垃圾,師父你怎麽回家?”

“走回去。”

“我開車,要不要送您一截?”

“不用,很近。”

聞酌走下警隊門口的臺階,身後的餘茵蘭喊了他一聲:“師父!你不要介意他們說的話,真正喜歡你的人肯定不會介意你的職業!”

聞酌回首看了眼,小姑娘站在臺階上,因夜色濃濃看不清表情。

他只聽見餘茵蘭輕快的聲音:“就像我男朋友一樣,他就特別支持我做法醫。”

聞酌嗯了聲:“早點回去,注意安全。”

地上的影子拉得越來越長,逐漸與夜色孤獨地融為一體。

聞酌一直都這樣,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從前帶他的那個老法醫叫鄭多乾,時不時就跟他念叨,不論是新朋友還是老同事,哪怕再好的親人朋友,都別跟人家靠太近,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一次握手後對方洗多少次手,一次擁抱後對方還會不會再穿當時那件衣服。

成年人的世界圓滑又虛僞,他們會将嫌棄與害怕藏在無懈可擊的笑容下,唯有死者對法醫這個職業毫無芥蒂。

走了十五分鐘左右就到家了,路燈都打開了,照得人與車通黃一片。

聞酌住在一個老小區,還是十年前起火的那套房子。

當時火勢很急,但發現得早,據說是有個神秘來電第一時間打給了消防,這才能把那會兒已經昏迷的聞酌完整無缺地救出來,房子損毀也不多。

但事後再查,卻怎麽都找不到報警人。

保安大爺對他很熟悉:“小聞回來了?你有快遞。”

“謝謝張伯。”

聞酌看了眼寄件人,是鄭多乾,他初入警局實習時候的師父。

說起來有好兩年沒見過面了,當時鄭多乾因為妻子二胎辭去了香馍馍的工作,全身心投入進了家庭,而聞酌不是會維持社交的人,一旦兩人脫離同一個圈子,他就不會再特地見面。

兩年沒見的人突然寄來這麽一個包裹,怎麽看都覺得奇怪。

回到家,聞酌謹慎地戴上手套,用纖細的手術刀割開了薄薄的包裝。

寄來的東西出乎意料——一件淡青色的女士內衣,由密封袋封裝,很像警局處理證物的手段。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用密封袋保存的毛發和一張紙條,紙條上寫着:拜托,幫我。

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但大概能猜到鄭多乾是想讓他檢驗一下內衣上殘留的DNA是否與毛發符合。

但鄭多乾并沒有聯系他,說明這件事牽扯不小,很可能是怕最後查起來把他拖下水。

“叩叩。”突然,有人敲響了門。

現在是晚上七點,聞酌沒什麽朋友,知道他家地址的人也屈指可數,沒訂外賣,沒有快遞,社區服務不可能晚上上門……

不是聞酌多疑,而是敲門的時機太巧了,剛好是他拆開鄭多乾寄來證物的時候。

聞酌将兩件證物袋塞進沙發底座才去看貓眼,門外空蕩蕩一片。

他一手握住手術刀柄垂在身側,一手轉開門把手,門外格外安靜,不像是有人來過的樣子,他看了眼上下樓梯,別說人了,連個鬼影都沒有。

但等他準備關門時,卻發現地上多了一紙黑色的信封。

【聞酌收】

聞酌不太愉快地皺起眉頭。

信件大概率與鄭多乾寄來的東西有關,他不喜歡這種被人一聲不吭拉入夥的感覺。

可當他用刀尖挑開信封口,卻發現裏面只有一張信紙和一張車票,還有一張老舊的照片,這些東西看起來都與鄭多乾無關。

常見的車票款式都是藍色卡片,但這張是黑色的。

這讓聞酌突然想起下班前餘茵蘭說虐貓的那個事,虐貓的人也聲稱自己突然收到一張車票,因為沒去,虐貓視頻才被公之于衆。

車票信息很十分簡單:

【乘客:聞酌】

【編號:A00001】

【下一站:李家村】

【登車時間:8月2日00:00分】

除此之外,車票背面還刻有一只簡筆的貓。

至于照片……聞酌皺了下眉頭。

照片裏是一處昏暗的房間,細碎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房裏灑下一條細線,一旁的少年坐在床邊,偏執陰冷地盯着窗簾。

他手握着超市裏一塊錢一個的打火機,上面微小的火苗搖搖曳曳。

從少年晦暗不明的眉眼裏,依稀能看出幾分聞酌現在的影子。

照片的右下角有一串編號:罪證A00001。

·

“快零點了。”趙小薇手抖得厲害,哆哆嗦嗦地從兜裏掏出一支煙點燃。

“火車上不能吸煙。”坐在他對面的寧止航提醒道。

“你看這是正常火車嗎!這車站廢棄多少年了,誰還管吸不吸煙!”

這節車廂很奇怪,只有中間一盞橢圓的老燈泡,六個座位,唯一一個下車口被鎖得死死的。試圖強行開門的胖子氣喘籲籲:“這他媽根本打不開!”

張詠坐在角落瑟縮成一團:“就不該上來……”

“草!日了狗了!”再次踹門失敗的胖子一屁股癱在地上,離他很近的趙小薇感覺車廂都抖了一抖。

車廂雖然有窗戶,但并沒有配備破窗錘。

沒人想繼續待下去,又都找不到離開的辦法,直到角落裏有人說:“你們可以等最後一個人上車時試試沖出去。”

衆人齊齊看向她,女人倚在窗邊,容貌并不算出衆,卻有種古怪的寧靜氣質。

寧止航警惕問:“你怎麽知道還有一個人?”

“這裏有六個座位,我們才到五個人。”女人淡道,“大家現在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也沒必要相互欺瞞——不都是收到車票和罪證才來這裏的嗎?”

張詠扯了下嘴角:“如果最後這個人不來了……”

他們豈不是就出不去了?

女人反問:“你們不是都來了?”

“……”

他們都收到了相同的信件,信件裏還附帶着他們的罪證照片,右下角寫着編號。

胖子暴躁地錘向旁邊座椅:“誰他媽這麽整我們?”

寧止航沉默了會兒:“重點是對方為什麽要把我們聚在一起?明明我們之間一點關系都沒有。”

“報複?還是誰想當正義使者?老子去你媽的!!”胖子冷笑一聲,轉向車廂裏唯一的廣播揚聲器,“最好別讓我知道你是誰,否則在你當正義使者之前老子先把你變成死者!”

張詠脖子一縮,這胖子不會是個殺人犯吧?

耳邊是胖子的怒罵聲,身上時不時就有其他人打量來的視線。

趙小薇面部的肌肉在煙霧裏逐漸顫栗,情緒緊繃到了極致。

誘導他們來這裏的人到底想做什麽?下一節車廂裏也有人嗎?

最重要的是,她做那件事的時候周圍絕對沒有監控,為什麽寄來的信裏會有她犯罪的照片?

她不由打了個哆嗦,顫着手抖掉多餘煙灰。

人終究要為自己犯下的錯贖罪,或早或晚而已。

趙小薇低聲喃喃:“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胖子:“你他媽在那逼逼什麽?”

寧止航沒理他們:“還有九分鐘就到零點了。”

最後一位乘客依然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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