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可以放放

28. 可以放放

陳斐身上的疹子在盛嘉實嚴格執行清淡飲食策略一周後陸續消退,只留下淡淡的疤痕。她借着洗完澡的浴室餘溫站在鏡子前觀察自己的:最近疏于鍛煉,目前身體很有橫向發展的趨勢,加之紅疹留下的印痕,變成芝麻大餅指日可待。

盛嘉實在外面敲門:“你在裏面半小時了。”

“才半小時嘛。”她大喊,對着鏡子嚴肅宣布,“等我找到工作,就恢複運動。”

前段時間頂着豬頭臉沒法出門,陳斐每天蹲在家改簡歷、和之前認識的獵頭和同行打聽消息,連面試都不知道該約到什麽時候,只覺得像被關在透明玻璃瓶裏,施展不開手腳。好不容易能見人了,偏偏又碰到年底招聘低谷,幾家意向公司都陸續凍結了流程,連獵頭也勸她:“現在市場比較冷,到明年三四月會好點,金三銀四嘛。”

她不信邪,陸續自己又投了幾家公司,到十二月中旬依然沒什麽實質進展,才真的慌了起來。盛嘉實每天和她睡在同一張床上,只覺得身邊躺着一臺滾筒洗衣機,半個晚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他勸她:“你現在沒有房租壓力,手上又有存款,着急什麽?”

“我不急。”說着湊上來抱住他的胳膊,惡人先告狀:“我要睡覺了,你別說話。”小@玫@瑰

過了一個禮拜,兩個人晚上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盛嘉實把手搭在她背上下意識地摩挲,忽然摸到一個小疙瘩,撩開衣服一看才發現她後背長了幾顆大痘,還是着急上火了。

他還以為她真是不在意了,沒想到是火往心裏發。早該想到的,陳斐怎麽可能不急?這就是她的性格。

陳斐趴在床上,盛嘉實一邊給她抹藥,一邊問:“你現在面試計劃怎麽樣?”

她莫名心虛:“我以為你不愛聽呢。”

“我是想勸你別太勞碌。手上有存款,一段時間不工作也沒關系。”盛嘉實小心地摸摸她後背的大泡,“但你這頭驢吧,不拉磨是不可能的,一輩子都不可能的的。”

她笑起來:“罵誰呢?”

“看過魔戒嗎?你就是咕嚕,沒有魔戒你會發瘋的。”

“欠揍是吧?”

到元旦前,陳斐手上有兩家公司已經走到最後一輪面試,等節後回來再推流程,但正式的 offer 依然一個都沒有。換而言之,她依然是實打實的無業游民。

Advertisement

然而新年還是要過的,并且出于一種辭舊迎新的心态,今年她還琢磨着得好好過,于是放下電腦問盛嘉實:“元旦去哪?”

他正忙着準備年前最後一次彙報,從電腦前擡頭掐指一算:“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的,我爸和我已經三年沒說話了。”

熱帶的島嶼很好,此前他們每一回去海邊,都陰差陽錯地撕扯起來,她真想安排一次順順當當的海邊旅行,一雪前恥。只可惜出行時間已經太近,陳斐看了半天機票,只得不情不願地承認,海邊旅行還是奢侈了點,并不适合目前身為無業游民的她。

她突然靈感迸發,從床上跳起來:“要不去我家吧?”

“信川?”

“回我老家。”

錢方園的辭呈遞得比陳斐更早。她是個多心多疑的性格,辭職前一想到裸辭的風險,譬如簡歷空白、現金流中斷,就焦慮到整晚都睡不着覺,沒想到真辭了工作,最大的一件心事沒了,睡眠質量反而顯著上升,一晚睡到自然醒。

“這個工是辭對了。”她對柳茜茜說,“我覺得人人都需要有這種裸辭的體驗,卸下脖子上的牛犁,體驗快樂人生。”

柳茜茜婉拒:“謝謝,我體驗過了,離婚就相當于裸辭。”

說這話的時候兩人正走在火車站的月臺上。這是陳斐的老家,一個早年因紡織工業發達而出名的城市,被陳斐無情地評定:這地方除了買襪子便宜,沒別的優點。錢方園還以為落地就會看到紡織工廠的大煙囪,然而時光飛逝,她口中荒涼破敗的工業小鎮已經變成了城市副中心,火車站旁高樓矗立,商場外挂着奢侈品牌代言人的海報。

陳斐說在停車場接她們。錢方園一手拖行李箱,一手拖嬌生慣養、叫苦不疊的柳茜茜,在回鄉大學生的洶湧人潮中橫沖直撞,排除萬難抵達約定接頭地點,環顧四周,只見一輛灰色的老舊轎車徐徐開近,有人從車窗裏探出頭來叫她的名字。

這是誰?穿着灰色的針織衫,領口露出白色襯衣的邊邊,溫和無害,連頭發都沒怎麽打理——正是前前任法務頭子。

錢方園睜大眼,張大嘴。

陳斐坐在副駕駛指手畫腳:“上車呀,愣着幹什麽?”

車是借的。弟弟大學畢業後留在本地工作,沒有按照媽的設想去讀博士,他本來也不是個學習的料,倒是愛交朋友,這輛車子就是向他朋友借的,2003 年産豐田,關車門時都不敢用力,好像稍一使勁,車窗就要掉下來了。錢方園坐下來第一件事就是把安全帶系上,生怕路上出點什麽車禍,這輛老爺車可經不起撞。

柳茜茜給她發微信:什麽情況啊陳斐?

錢方園吞了吞口水,頓感說來話長,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有點情況。

她媽媽是位風韻十足的婦女,雙手紋路暗示她辛苦勞作的半生,然而依然愛美,塗口紅、燙卷發,踩着毛毛拖鞋進進出出。錢方園想起大學時陳斐極罕見地講到自己的母親:她有時候有點十三點……

愛美不是過錯,現在回想起來,陳斐說那話時也帶着無奈的笑意,因為她也知道,追求美、追求幸福,這是完全正當且向上的訴求。

她外婆坐在桌邊剝豆,前前法務頭子坐在一邊乖巧地幫忙,十指安靜翻飛。陳斐從廚房端茶出來,宣布旅行計劃:“明天去爬山,後天去劃船,怎麽樣?”

柳茜茜豎起眉毛:“我們來你家軍訓來了?”

錢方園悠悠道:“先別忙,你要跟我們同步一下進展嗎?”

陳斐攤開手:“所見即所得。”

“什麽時候的事兒啊……”

她摸着下巴思考,好像正艱難地調動記憶、回溯十年前的往事。這人有時候就愛故弄玄虛賣關子,眼看着又犯病了,錢方園不屑地撇撇嘴。盛嘉實站起來,在外婆的指揮下把豆殼倒進垃圾桶裏,有點臭屁地問陳斐:“我這個手藝,是不是還行?”

不就剝了個豆子,至于嗎?

這股微微得意的勁兒,突然掀開腦中層層迷霧,一樁往事從錢方園記憶深處浮現出來:那年天熱得早,五月份的晚上,穿短袖站在外面也不覺得冷。整個學校沉浸在校慶、花車游行、晚會和社團活動的狂熱之中,方圓一公裏內的每家燒烤攤都被學生和返校的校友擠爆,弦樂團的朋友們結束演出,在附近開了個酒店套房,陳斐帶來的朋友牌技了得,把她和另外兩個吹雙簧管的同學按在地上一通亂殺,殺到半夜兩點,按記分來看,錢方園兜裏的錢已經快輸光了。

這明顯是專業選手下鄉支教,大家的水平不在一個等級上。搓麻将還是得有來有回,眼下簡直是有去無回嘛。她冷汗直流,趕緊把躺在裏間睡覺的陳斐薅起來:把你男朋友帶走吧,再打下去我要申請助學貸款了……

那天晚上他們幾乎玩到天亮,麻将輸贏積分記了滿滿兩頁紙,但後來也沒有人真去清算,大家都忘了,因為年輕,時光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好玩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精彩的故事一樁又一樁,世界如萬花筒,令人應接不暇。

對于萍水相逢的人的姓名,她并沒有什麽動力去記住,然而還是隐隐有一點印象,因為他贏牌的時候那一點洋洋得意的神色,有些讓人惱怒。

盛嘉實。錢方園在心裏喊出那個名字,突然笑了。

柳茜茜問:“笑什麽?”

她笑得直不起腰:“陳斐可真行啊。”

陳斐的旅行計劃安排得緊鑼密鼓,再加上兩位都市麗人平時疏于鍛煉,區區一座海拔八十米的小山坡就把她倆幹趴下了。走到最後,盛嘉實基本上成了她倆的挑夫,承擔了所有水壺、外套、毛衣的背負工作。晚上回到家裏脫下衣服,才發現肩上被背包勒出兩條紅痕,陳斐一邊拿熱毛巾給他按摩,一邊取笑他:“你怎麽這麽嬌嫩?”

盛嘉實神氣十足:“我是豌豆公主啊,你不知道?”

“哦,那為難你了,還為我們洗手作羹湯。”

“才做了一碗鲫魚豆腐湯,實在是不成敬意。”

他的廚藝是在是搬來上海後獨居的幾年裏練出來的,水平比西紅柿炒雞蛋高一點,是餓不死人、大部分情況下還能稱得上好吃的程度。媽看他在廚房忙活,表情複雜,陳斐立刻想起那年他父母來家裏吃飯,媽在飯桌上給她撐面子,連碗筷都不讓她收拾。結果還是給他父母看扁了。

坦率來說,他父母對她并不壞,然而促狹的玩笑話從并沒有惡意的人嘴裏說出來才格外鋒利,那個年紀的陳斐根本無法承受。

媽小聲打探:“他父母怎麽樣了?”

“他媽媽去世了,爸爸再婚,現在又生了小孩。”

寥寥數語,這十年的人生際遇、恩怨虧欠,就都說完了。現在兩個人都坦坦蕩蕩,這是十年前無法想象、更無法做到的。想來時光也有恩賜。

弟弟和朋友出門吃飯,回來時一衆客人都已回房,只剩祖孫三人坐在桌前,外婆從廚房拿來紅棗湯做宵夜,媽一邊擇菜一邊問:“那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外婆說:“你多管閑事。”

“我現在是沒有老公了,只能管小斐的老公了呀。”

陳斐聽着不是滋味,發作起來:“那能不能管管我?是我的老公重要,還是我更重要?我可是你女兒。”

弟弟放下碗,說:“說得不錯。你現在在哪裏工作?”

她心虛起來:“暫時沒有工作。”

弟弟點頭:“那還得要先找個工作,老公的事,可以暫且放放。”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