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又入
第24章 又入
後山靜谧無人,日出東山,金輝落滿如潮水般洶湧的山林,普照萬物。
祁九辭一路帶着楚晏清飛掠至後山,耳邊有風聲呼嘯,刮得他耳膜生疼。
待平穩落地之後,祁九辭将他放下,楚晏清一個不穩,險些又栽了個狗啃泥。
“有點懷念還在天上的日子。”他氣息有些不穩,忽地想起了他還在仙界的時候,雖屢受重傷,卻遠不至弱不禁風。
祁九辭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意味有些不明。
半晌之後,楚晏清聽到他的聲音遠遠傳來,彌散在晨風裏:“沒什麽好懷念的。”
楚晏清還未及細想,卻見祁九辭已經大步流星地朝山門走去,他只好也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後山乃門派禁地,禁制重重,稍有不慎小命都難保。
楚晏清跟在祁九辭身後,一步一頓,生怕觸了什麽要命的禁制将他捅個對穿。
再一次懷念他在天上的日子:肉眼凡胎所見太過狹隘,仙門術法完全一竅不通。
“拉着我。”祁九辭聲音很低,但楚晏清還是清晰地聽到了,他覺得有點矯情,但是看着祁九辭伸過來的寬厚掌心,又有些不忍心拒絕。
他想了想,還是輕輕把手放進了祁九辭手心裏。
祁九辭微一使力,便握緊了他的手,熾熱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帶着獨屬于這個人的,安定的氣息。
忽地,暗處射出數支冷箭,箭頭淬着寒光,直直逼向他們所在的地方。
祁九辭轉過身,那些箭竟就這麽停在他身前,移動不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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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一凝,便有如實質,頃刻間,那些冷箭便碎為齑粉,随風消逝。
楚晏清咋舌,只見祁九辭不費吹灰之力地将那些冷箭揮開,拉着他繼續往裏走。
他不禁用力攥緊了祁九辭。
祁九辭沒轉頭,只是那終年冷如雪松的面龐融了些冰消雪融的笑意,像是極愉悅的。
行至山門時,一道橫亘天地的巨大禁制落下,将他們隔絕在了門外。
祁九辭松了手,目光有些凝滞,細細打量着這看起來便非同一般的禁制。
“不像是人間門派能落的禁制......”他輕輕将手撫觸上去,還未及那幽光瑩瑩的禁制,便猛地縮回了手。
楚晏清投了個小石子進去,在接觸禁制的霎那便煙消雲散。
“又跟仙界有關。”他納悶道,“原來你們仙界藏污納垢之程度,不比人間低多少啊。”
聽到“你們仙界”的時候,祁九辭眸光一動,随即又暗淡了下來。
“這個人費勁千方百計布下彌天的鎖靈陣,究竟意欲何為呢?”
楚晏清說着,斜眼去看祁九辭:“按理說羅剎仙尊貴為與鳳鳴比肩的衆仙之首,不當對仙界之事知之甚少,連這屢次三番從中作梗的仙人都全無了解。”
祁九辭顯然被他問住了,沉默了許久,久到楚晏清能看到日光在他清冷的側臉上移動的軌跡。
“往事不堪。”他丢下這麽一句話,就複又擡頭,看着這道遮天蔽日的禁制。
楚晏清知道,他不願意說。不過,他也不會勉強祁九辭說出來,這個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了,從見到他的第一面起,這個人身上便有着無數讓他困惑的地方。
不過楚晏清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因為他知道,那些秘密都是塵封已久的往事。與他有關的,與他無關的,都要他自己一點一點去探尋。
在他出神的時候,祁九辭已然悄無聲息地将那道禁制解開了。
“?”楚晏清回過神,看着空蕩蕩的山門口,再望向身旁一臉雲淡風輕的祁九辭,顯然還有點沒搞清情況。
這一刻,他再次體會到了絕對實力的碾壓。
在無所不能的羅剎仙尊眼裏,什麽難越的禁制,都是浮雲。
“走吧。”祁九辭這次主動地牽了他的手,将他往裏引。
說是後山,其實是個深不見底的洞穴。終年陰暗潮濕,粘膩的腥氣彌漫在鼻端,楚晏清皺了皺眉。
青苔遍地生,踩在腳下無聲無息。
不知道走了多久,洞裏漆黑不見天日,只有牽着的那只手能帶給他片刻真實的感覺。
終于,不遠處亮起了柔和的白光。祁九辭低低地說:“應該就是這裏了。”
整個門派的數千靈魂,盡數封鎖于此。
穿谷的風聲呼嘯而至,楚晏清仿佛聽到了未亡人的凄厲哀嚎。
他耳邊嗡嗡作響,神智也不甚清晰起來,連帶着祁九辭隐于柔光下冷峻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
他張了張嘴,想喊住祁九辭,卻一絲一毫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腳下像灌了鉛一般,走一步都要耗費莫大的力氣,寸步難移。
“瑤臺?”
一道含着笑意的聲音混在千萬道尖嘯聲之中,直直刺破楚晏清的耳膜,在他腦中清晰地響起。
楚晏清驀地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四下張望。
“好久不見啊,不知故人是否別來無恙。”
這個聲音,同鬼城客棧裏的那個黑袍人別無二致。
“是你?”楚晏清艱難地開口,他的聲音也逸散于風聲與嚎啕之中,他已經和祁九辭離得太遠了。
“哎呀呀,你還記得我。”那道聲音久久萦繞耳畔,如惡魔低語:“這次又是一份大禮呢,瑤臺,我很期待。”
“這一次,你又該如何面對他呢?”
周遭地聲音漸漸歸于平息,天地寂靜,楚晏清只覺得渾身置于一片刺眼的白光之中,連祁九辭的背影都被遮蔽得無影無蹤。
他想開口喚他,卻還未及開口,一陣困意襲來,他便沉沉地暈死了過去。
再次喚醒他的,是耳邊叮咚的流水聲。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置身于天池之中,身旁菩提樹枝繁葉茂,欣欣向榮。
楚晏清坐起身,他茫然四顧,卻發現萬籁俱寂,整個天地間都好像只有一人一樹而已。
萬物一俯,生死同狀。
這是天地初開之時,至清至淨的混沌洪荒。
他緩緩走近,撫摩着菩提粗壯的枝幹,耳邊響起一串梵文,像是來自太古的遺音。
天池幻形成了一個通體雪白的孩子,那孩子未着寸縷,卻莫名讓人心生敬畏。
那串梵文又突兀地在耳邊響起。
“鳳生天地,萬物同狀。”
“鳳鳴九臯,輪回百轉。”
是為鳳鳴仙尊。
楚晏清久久地看着那個孩子,心裏百感交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漫透四肢百骸。
原來他曾更早地誕生于這片洪荒,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光。
明明無風,菩提的枝葉卻搖晃不止,像是在催促着他什麽。
鬼使神差地,楚晏清上前去,輕輕地抱起了那個孩子,就像他已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真奇怪啊,明明這是在夢境裏,卻真實地仿佛切身經歷過一樣。
不止一次,而是千百次。
鳳鳴很乖順地倚靠在他懷裏,就像是尋常孩童一樣。
楚晏清心裏升起一種奇異的感情。
這種感情應該是,那種第一次喜當爹的喜悅?
他摸了摸鳳鳴的頭,得到了他親昵的回應:鳳鳴蹭了蹭他的手,毛茸茸手感,很舒服。
像是有靈一般,鳳鳴天生對菩提有關的事物有着天然的親近,他不僅纏着楚晏清,甚至晚上睡覺的時候還要抱着菩提。
時日一久,他與鳳鳴已然打成一片,他這才發現,原來天上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官小時候也十分調皮。
比如他會趁着楚晏清閉眼小憩的時候将菩提的葉子化成靈筆,在他臉上胡亂塗畫。
于是每次楚晏清都會頂着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醒來,并且将罪魁禍首揪過來打一頓。
但是他總會覺得心裏悵然若失。
仙界本應有雙神,一為鳳鳴,二為羅剎,二者相輔相成,共同誕生于洪荒之初。
二者共創天地,自此混沌不再,有了人界和仙界,還有不受管轄的,超脫天地之外的巫疆。
某一日,他抱着鳳鳴,悵然若失。
“小崽子,你都出生這麽久了,羅剎那個小崽子又在哪呢?”
是故意躲着不見他嗎?
楚晏清搖了搖頭,鳳鳴揪着他長長的額發,玩兒得不亦樂乎。
揪得他有些疼,他狠狠将鳳鳴作亂的手拍下來,惡聲惡氣道:“再揪我就把你從這裏丢下去。”
鳳鳴看着他,委委屈屈的眸子蓄了個水包,搖搖晃晃地就要落下來。
楚晏清最頭疼這些碰不得罵不得的小孩子,只能無奈地再将他抱起,輕聲說:“走,我帶你找羅剎去。”
鳳鳴睜着懵懂無辜的眼睛,不知所雲地望着他。
“哼,我的心真好,明知道你這個小兔崽子以後要跟我搶人,我還這麽照顧你。”說着,楚晏清長嘆一聲,他都快被自己感動哭了,怎麽會有他這麽盡職盡責的爹。
他折了菩提一枝,插在小鳳鳴的懷裏,一大一小離了這偌大又冷清的仙界,下了凡去。
他帶着小鳳鳴,赤腳走過了空無一人的荒原,走過終年不化的冰川,又走過猿人聚居的部落,最後,駐足于彼時尚未成型的巫疆邊界。
他擡頭,看着灰白岑寂的天色,将鳳鳴更緊地擁入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