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煞氣
第25章 煞氣
終于,楚晏清在無人踏足的巫疆找到了尚未幻化成人形的羅剎。
彼時巫疆大亂,妖魔肆虐橫生,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沼澤無限蔓延,占據了視線盡頭。
鳳鳴已經長成了少年清俊的模樣,楚晏清拉着他的手,所及之處,步步生春,邪魔避讓,連毒氣蔓生的沼澤都成了無上淨土。
最終,他停留在了巫疆的邊界,或許,這也是天地洪荒的邊界。
一團濃到化不開的天地至邪至煞的陰氣盤踞在洪荒盡頭,無邊無際。
這便是藏納了世間污垢的地方,無人敢靠近,無人敢涉足。
鳳鳴甫一靠近,便神色痛苦地掙脫了楚晏清的手,遠遠地逃到一邊,像是要離這裏越遠越好。
楚晏清神色全無異樣,他看着鳳鳴,下意識地想要開口問他。忽地天地變色,卷起漫天煙塵,地面無端起了大風,将那些黑氣吹散,又重新聚攏于一處,團團包圍住了楚晏清。
在密不透風的黑氣裏,楚晏清漸漸失去感知,再一次沉沉睡了過去。
楚晏清是被一道目光給逼醒的。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眼神也能熾熱得仿若能将人灼燒。
楚晏清艱難地睜開眼,入眼是一片渺茫的白色,四周安靜得可怕。
他坐起身,卻只覺得周身軟綿綿的,提不上來力氣,連坐起來都十分困難。
他開口,卻發現發不出來聲音,忽地,一道冷冷的聲音響起,回蕩在蒼茫的天地間。
“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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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晏清茫然擡頭,他循聲望去:“你是誰。”
無數道目光落在楚晏清身上,有鄙夷,有不屑,有同情,有悲憫。
但是最終都化成了一道冰冷的視線。
“我也不知道。”
“那你為什麽要把我關進來?”
那道聲音頓了頓,過了許久方才道:“你的身上有能讓我安定的氣息。”
楚晏清索性躺平了下來,他望着白得近乎透明的天,悵然道:“你把我關起來了,我就不能去找人了。我在找一個很重要的人。”
“什麽人?”
楚晏清想了想,又說:“說了你也不認識。”
那頭的聲音有些愠怒,像是不滿他所受到的輕視:“你沒有和我說,怎麽知道我不知道?”
“他叫祁九辭,是身為九天十地最為尊貴之人,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那道聲音如是說。
楚晏清洩氣般地說道:“那你還問。”
那頭沒吭聲了,像是有點羞愧。楚晏清在這片刻安寧中開始思考如何脫身。
“別想了,你出不去的。”
楚晏清納悶,他怎麽就知道他想的是什麽呢?
“這裏是我的心識,你想的什麽,我自然清楚。”
“好吧。”楚晏清索性大大方方地問他:“那你告訴我我怎麽出去。”
“我不會放你走。”那道聲音雖缥缈,但卻異常堅定:“我需要你。”
“那你可有所不知了。”楚晏清續道:“需要我的人有很多,鳳鳴如今等在外面,他也需要我。因為我是将他撫養長大的瑤臺,天下蒼生也需要我,因為我還要回去維持仙界和人界的平衡。”
那頭忽地沉默了,他說:“我也想離開這裏。”
“那可以告訴我,你是誰嗎?”楚晏清輕聲問。
沉默一直延續,久到楚晏清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他忽地說:“我也不知道。”
“我生來便困在這個地方,這裏有很多跟我一樣的東西,他們發了瘋地撕咬我,要吞掉我,最後又都臣服于我。”
他的聲音有些茫然,像是對自己的來歷一無所知,他自降生時便懵懵懂懂地生活在這裏。這裏有刀山火海,妖魔鬼怪,血流成河。妖魔們日日厮殺,最後他從其中脫穎而出,使萬妖拜服,魔道隐匿。
“很疼吧。”楚晏清忽地說,在這妖魔相互吞食的地方,能活下來,引得萬妖臣服,一定很不容易吧。
第一次被人問起疼不疼,那道聲音頓了頓,像是有點委屈:“疼嗎?不記得了,可能有點,但是已經過了太久了。”
他從屍山血海裏爬起來,卻日日忍受着萬鬼噬心的痛苦,永世不得解脫。
就這麽渾渾噩噩地,直到某一天,一個人闖入了他的領地。
那個人步步生花,宛若遺世獨立的谪仙,就這麽全無防備地闖了進來。
出奇地,這個人來了之後,無窮無盡地折磨他的疼痛緩解了不少,甚至趨近于無。
他欣喜若狂,以為找到了世間良方,于是将他關在了自己的心識裏,用以緩解那無盡的痛苦。
直到楚晏清問他,疼嗎?
肯定很疼,他生來便身處修羅地獄,于妖魔互相撕咬,留血的傷口還沒好全就又被撕咬裂開,最後血肉模糊。
就算他浴血從屍堆裏爬出來,從前的撕咬之痛,如今的噬心之苦,都讓他日夜難安。
于是他說:“疼。”
楚晏清極目望去,仍然只見一片白茫茫的天,刺得他眼睛生疼:“如果疼的話,我可以抱抱你。”
擁抱能減輕痛苦,楚晏清一直将其奉為圭臬。
那頭忽地沒了聲音,片刻之後,一個衣着破爛的少年緩緩走出。他的長相即為俊秀,身形高挑,只是全身遍布的黑色經絡破壞了美感,那些不斷扭曲的經絡像蚯蚓一樣蠕動,看起來極為可怖。
饒是楚晏清,也被深深駭住了。
少年見了他的反應,自嘲一笑:“果然,你們都害怕我。”
楚晏清心下悚然,片刻之後,卻又歸于平靜:“你過來,我不害怕你。”
少年垂眼,像是有些不相信:“你騙人。”
楚晏清失笑搖頭:“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少年有些陰冷的目光在他臉上徘徊片刻,他将信将疑地走近楚晏清,見楚晏清緩緩對他張開了懷抱。
楚晏清将他抱進懷裏,懷裏的身軀瘦骨嶙峋,凸起的肩胛骨硌地他有些疼,那些不斷蠕動的經脈在觸及楚晏清的懷抱時,竟奇異地平靜了下來,不再扭曲。
他有些心疼地撫摸着他孤零零的背部,驚嘆于一個初經世事的少年怎會消瘦得這樣厲害。在他身上甚至找不到一塊還算豐腴的肉,只剩下包着骨頭的皮。
“你是在難過嗎?”像是讀懂了他的心事般,少年的聲音氤氲在他的衣袍裏,讓人聽得不甚清楚。
楚晏清沉默片刻,他揉了揉少年淩亂的頭發,低聲說:“是的。”
那種名為心疼的東西,真真實實地震蕩于他的心間,振聾發聩。
明明初識,他卻真實地為他感到難過。
他說:“我帶你出去吧。”
少年在他懷中點了點頭,毫無防備地撤除了心識。于是楚晏清輕而易舉地抱起少年,在那重重黑霧之中醒來。
懷中的少年睡容平和恬靜,像是做了美夢。
或許他從出生之時伊始,便從未有過一絲一毫地松懈。如今終得解脫,那人将他帶離無邊血海,許他好夢。
鳳鳴仍等在外面,見楚晏清從那遮天蔽日的黑霧之中脫身,急急迎了上來,正待開口時,卻見楚晏清豎起一指作噤聲狀。
他小聲說:“噓,他睡着了。”
鳳鳴好奇地湊上來,他細細打量着眼前睡得正熟的少年,卻被他一臉扭曲的黑色經脈吓得後退了幾步。
他心下駭然,驚魂未定地說:“他......”
這等陰邪至煞之人,為何楚晏清要将他撿回來?
像是看破他心中所想,楚晏清卻對他搖了搖頭,再不言語。
少年再醒來時,巫疆已然蕩平,萬物複生,連那終年不散的黑氣都消失無蹤。
有人用一枝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物什,掃了掃他的面龐。
“瑤臺,他醒了诶。”
他睜開眼,看見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蹲身在他面前,手裏拿着枝尋常樹枝,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掃他。
片刻之後,楚晏清的面龐映入眼簾,一如既往的纖塵不染,皎潔如九天仙神。
周遭不再是凄涼遼遠的荒原,草長莺飛,花團錦簇。
楚晏清将鳳鳴的手打落,親自用菩提枝拂了拂他的面龐,有些涼,也有些癢。
鳳鳴抱着手,委委屈屈地坐在一邊,眼裏含了包淚水,嘀溜嘀溜地轉,看起來泫然欲泣。
“撒嬌無效。”楚晏清瞥了他一眼,語氣絲毫不退讓。
說罷,他又湊過來細細看少年的面容。端詳一陣後,他一合掌心,喜道:“不愧是菩提,果然有效。”
少年有些納悶地摸了摸臉,這才發現一直盤踞在他周身的黑色經脈全都消失不見,就連日夜噬心的疼痛都無影無蹤。
楚晏清看了看手上被煞氣染得烏黑的菩提枝,喃喃道:“要回去了。”
受過污染的菩提枝需置于天池洗淨,否則長久以往,怨氣集聚,便會成為天地兇器。
少年也被楚晏清帶了回去。
巫疆的煞氣盡數封存于他體內,這也是他日日噬心的原因。他吞噬了太多妖魔,成為巫疆霸主,就必然會受其反噬,成為天地怨氣的源頭。
楚晏清叮囑他每到月升之時,便要于菩提樹下靜坐,待到周身蝕骨鑽心的疼痛消散方能罷休。
少年看着楚晏清隐隐擔憂的面容,輕聲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