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人間
第40章 人間
不知道走了多久,楚晏清渾渾噩噩地想,他的身軀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異常沉重,一路上走過了柳暗花明的鬼市,又走過了橫亘連綿的荒山。
他擡頭極目遠望,視線所及一片蕭瑟荒涼。天空灰白岑寂,壓得很沉,幾只禿鹫在頭頂盤旋,發出嘔啞嘲哳的難聽聲響。
頭有些昏沉,腳步也虛浮。楚晏清覺得他可能撐不到最後了,生命正悄無聲息地流逝,耗盡他為數不多的氣力。
忽地,雲際天光乍現,萬丈日光噴薄而出,照耀于楚晏清所在的方寸天地。霎那間萬物失色,仿佛他才是這天下至尊。
一陣清脆的鼓掌聲響起,楚晏清喘了口氣,擡眼望去。
身着黑袍的大巫從并不存在的虛無臺階拾級而下,他撫掌而笑,那笑聲邪惡又猖狂,像是看一個再可笑不過笑話。
“你還能撐到這裏。”末了,他緩緩走向楚晏清。他面頰上的九頭怪鳥與記憶中的別無二致,此時正跟着它的主人一起,對茍延殘喘的人垂下不屑一顧的視線。
“可真是讓我驚喜。”
大巫話鋒一轉,他臉上的九頭怪鳥栩栩如生,跟随着他的動作攝出令人心驚膽戰的寒光:“不過也是,你從來都讓我很驚喜。之前是,現在也是。”
他看着狼狽不堪地楚晏清,半晌之後冷冷吐出一句:“如今菩提已毀,我看你還有什麽脫身之法。”
須臾間,平地卷起萬仞風霜,将天地都掃蕩一空。
楚晏清擡起頭,黯淡無光的瞳孔中現出急速旋轉的風暴。
......
遠在姒門的硯書心中一悸,猛地坐起身來。
阿若抱劍倚在廊柱旁,一襲紅衣烈烈,聞聲回過頭來,隔着小窗對硯書道:“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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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書茫然地看着她,道:“我昏迷了?”
阿若點了點頭,她繞過廊柱,推門進來:“自從公子他們走後,你就昏迷不醒,昏了三天三夜。”
硯書有些茫然無措地看着攤開的掌心,忽地覺得遍體生寒的風掠過,激蕩在心間,從此萬千繁蔭不再,只剩下了無邊無際的荒原。
......
祁九辭很快就和新來的瑤臺混熟了,他幾乎日日都往菩提樹下跑,美名其曰抑制體內洶湧肆虐的煞氣,其實只是為了觀察瑤臺。
他總是從瑤臺身上嗅到一絲熟悉的氣息,卻又不知從何而起。
有時候瑤臺被他擾得不勝其煩,黑着臉問他是不是閑的。
祁九辭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閑的,所以拒不回答。
瑤臺日日跟他這個木頭成日相對,便是再沉穩的性子也會悶出問題來。于是乎他尋了個美差事,下凡去點化一名仙名為天山的仙官。
瑤臺借此溜之大吉,去人間做了一回逍遙仙。
他化名楚晏清在人間謀了個差事,專門為帝國打仗,這樣正好接近彼時還是他部下的天山。
天道說天山有一情劫,楚晏清見天山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為家國,更遑論和人有什麽愛恨糾葛。
他就納了悶了,這哪來的情劫?
好巧不巧,正在他要攻城略地,一展身手的前一夜,被敵國将領給偷襲了。
那人厚顏無恥地把他五花大綁了起來,連夜扛着出了營寨。
祁九辭這個混蛋!楚晏清在心裏恨恨地想。
楚晏清的手不安分地捶着他的脊背,明明也是習武之人,打在祁九辭身上卻像打在了一團棉絮上一樣綿軟無力。祁九辭勾起唇角,道:“別白費功夫了,你打不過我的。”
楚晏清趴在他背上,似乎是累了半晌之後,他有氣無力道:“你......你到底要做什麽。”
“刺殺你。”祁九辭笑了笑,聲音逸散在呼嘯的風聲裏,如夜色一般迷人。
“那你倒是殺啊。”楚晏清無力吐槽,他的腹部正巧頂在祁九辭堅硬的盔甲上,硌地他胃裏翻江倒海。
“我改主意了。”祁九辭似乎察覺到了,他把楚晏清放下。就在楚晏清以為他終于逃過一劫的時候,祁九辭忽地伸手一攬,将他打橫抱起,穩穩抱在懷中。
天旋地轉間,楚晏清看見祁九辭繃緊的下颌以及微揚的嘴角。
“......”他暗暗腹诽,“臭不要臉。”
“那我還可以更不要臉一些。”祁九辭微微俯身,一彎弦月高挂中空,襯在他身後。
楚晏清受不了他這直勾勾的目光,他別開臉,小聲嘀咕:“說好的清冷仙尊呢?怎麽差距這麽大。”
祁九辭抱着他,翻身上馬,帶着他疾馳而去,聲音爽朗明媚:“羅剎是羅剎,祁九辭是祁九辭。羅剎清冷孤傲關我祁九辭什麽事。”
......
楚晏清被關進了一處山間小院。
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風聲陣陣,卷起穿林打葉之聲。
祁九辭身着粗布葛麻,好不清閑地坐在院裏劈柴。
楚晏清穿着一件雪白單衣,清風拂過,吹起他如墨的青絲,恍若遺世獨立的谪仙。
祁九辭見他出來了,神色不變,繼續好整以暇地劈着柴。
“你把我帶到這裏來做什麽?”楚晏清看了他半晌,方才開口問。
“不做什麽。”祁九辭淡然道,“就是想把你帶回來。”
“然後再也不給任何人瞧見。”
楚晏清這一世為人身,全無法力,自然連與祁九辭一戰的機會都沒有。祁九辭于院落四周布下了天羅地網,饒是他插翅也難逃。楚晏清試過許多次,都無法逃脫。
祁九辭也在這裏面,他袖手旁觀,看着楚晏清跟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把你關在這裏,是在保護你。”許久之後,祁九辭說。
楚晏清猛地回過身來,他步步逼近祁九辭,質問道:“那我的國家呢,我的将士呢,天山呢?”
祁九辭垂下眼睛,不再看他,只低低道:“你們這一戰必敗無疑,我只能保護你,若是讓天道知曉,你我都要萬劫不複。”
“我需要嗎?”楚晏清冷笑一聲,他道:“讓我一個人茍活着,倒不如讓我去死,放我出去。”
祁九辭的目光有些傷心,像是沉靜的深潭,看得楚晏清心頭驀地一悸,連聲音都低了下去:“我不想罵你,放我出去。”
祁九辭雖然可憐兮兮地看着他,卻仍分毫不讓:“我不能看着你白白送死。”
最後任憑楚晏清怎麽鬧都不松口。楚晏清鬧累了,他坐在祁九辭身邊,沉默了很久,說:“你究竟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祁九辭自己也不知道,他總是不舍得看着瑤臺去死,就好像這一幕曾經真實而鮮活地在他眼前上演過一樣。所以他不顧天道的阻攔,執意下凡去救他于水深火熱之中。
盡管楚晏清會因此而恨他。
入夜的時候,他去山下小溪抓了幾條魚回來,他好像總是下意識地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藏在樹下的純釀,以及不自覺抓回來的魚。
他只知道,楚晏清一定會喜歡。
楚晏清一聲不吭地看着祁九辭給他煎魚,心裏一軟,鼻頭一酸,就忍不住掉淚。
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哭,可他就是想哭,他覺得祁九辭真是蠢透了,揣着一顆真心任他踐踏。
可他還是想走,無論祁九辭如何囚禁他,他都一定要走,他不能坐視家國不管不顧。
此後的許多日,楚晏清都表現得異常溫順,每日就和祁九辭閑敲棋子,看庭前花開花落,天邊雲卷雲舒。
祁九辭還是經常給他抓魚吃,楚晏清也納悶,祁九辭是如何知道他喜歡吃魚的。但每次問及時,祁九辭總是不清不楚地一筆帶過,讓楚晏清也毫無頭緒。
這一夜月色涼薄如水,籠着一層朦胧的霧,看起來像是罩着廣袖的靈修美人翩跹的裙裾。
楚晏清喝了點酒,也逼着祁九辭喝。他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層水汽,看起來更加深不可測,悠遠深邃。
楚晏清看着他的眼睛,着了魔一般,輕輕撫摸上他的眼睛。
祁九辭微怔,眼前的水霧愈發濃了,他的聲音竟有些哽咽:“你......你原諒我了?”
楚晏清笑了笑,如雲川霧散,雪霁初晴,讓人見了不由為之心折。他微微湊近了些祁九辭,捧着他的臉,額頭相抵,清風拂林,沙沙作響,
他閉上眼,輕柔地吻了吻他,微涼的唇齒一觸即分。楚晏清眼裏的笑意像是比這漫天星子都繁盛,看得祁九辭不禁入了迷。難以自抑地,他追了上去,纏綿悱恻的吻綿綿密密地落下來。楚晏清只着一件廣袖寬袍,他指尖一挑,輕而易舉地撥了下來。如練的月光下,他在他面前一覽無餘,露出的地方潔白如瓷,比月光還要皎潔三分。
他癡迷地吻過他每一處地方,所過之處帶起密密麻麻的癢意,起了一路斑斑紅痕。楚晏清在他的吻下顫抖着,渾身起了一層薄薄的汗,他壓抑着喘息,聽起來卻讓人意亂情迷。
祁九辭看着他,看他無意識微張的紅潤唇色,還有潮紅濕潤的眼眶。
竹林陣陣,松浪濤濤,低語的風聲和纏綿的枝葉暧昧地交纏,發出“沙沙”似的有情人低語。
一夜巫山。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