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表演
表演
沈連枝決定表演芭蕾後, 第一時間找到了一間比較空曠的休息室,然後讓道具組火速從外面購入一塊大鏡子給她按上, 當做自己的臨時練舞房。
那天下午她就一直在裏面練習,傍晚冷姝将謝言昭被不限圈抽獎的這個好消息帶給了她。
這幾天沈連枝心情不是很好,北面樓裏的幾個男藝人對她太冷淡,粉絲也說她熱臉貼冷屁股。是她想貼嗎?她心裏白眼都飛出去一圈了,但為了炒CP她只能忍下來。
冷姝帶給她的這個消息,算這幾天以來讓她最高興的事。
第一期最後一天拍攝的時候,沈連枝就想借夏承昱粉圈的手把謝言昭給撕走, 但沒想到男方大粉很冷靜,一直不下場。
這次謝言昭算是自己主動遞上了刀子,确實是沈連枝的意外之喜。
沈連枝心情好, 連帶着練舞都有動力了。
她這個芭蕾舞荒廢了快七年, 基本功退步了很多, 所以這次不打算以技巧取勝, 而是以外形,用她本身的形象感染力。
“姝姐, 我讓你買的衣服到了嗎?”她問冷姝。
“到了, 已經熨好了, 挂在你房間。”冷姝道。
那是一件舞服,上身是貼身的細吊帶款式,從腰部開始往下, 是三層交疊的三百六十度超大裙擺,裙擺顏色是漸變淺黃。
這次表演是在室外人工湖邊上,結合當前的季節, 和環境燈光的效果,舞動起來會像是一片在風中飄零的銀杏葉, 畫面會特別美。
她猜現場不會有專業人士,而直播間的觀衆也更多是奔着視覺效果來的,她會把氛圍感拉到最滿。
去掉一個連吉他都不會彈的謝言昭,四選二,她不信自己連那百分之五十都進不去。
*
晚上九點,所有嘉賓在人工湖的一側集合,現場燈光和座椅已經布排好了,溫楠竹坐在最中間位置,然後秦漪、其他五組藝人和嘉賓分布在他兩側。
架勢像大佬過來檢閱小菜雞的練習成果。
表演順序用抽簽的方式,由五個藝人抽。
夏承昱抽到第一個出場表演,後面順序是關勝勝、高逢鶴、沈連枝,唐蘇抽中了最後一位。
他把紙條拿給謝言昭,謝言昭打開看到上面的“五”,不禁道:“你運氣很好嘛。”
唐蘇遲疑:“好……嗎?”
“很好啊。”謝言昭臉上笑着,緩緩說:“最後一出大軸。”
唐蘇原本心裏是非常不安的,他鬧不準謝言昭今天到底有沒有把握。其實說真的,如果非要有一個人丢臉的話,他寧願是他自己。
他不想謝言昭被人嘲笑,那麽驕傲自信的人,應該永遠站在別人仰望的位置。
但現在看到謝言昭的笑容,他一下子心就定了。
這會兒所有嘉賓都戴着麥,他們兩個的對話自然被收錄進去,那一排的人都對他們行側目禮。
有賴于不限圈抽獎的傳播度,今天晚上直播間的觀衆再次打破了記錄,系統負載過大,服務器險些崩潰,及時搖來了幾個高級程序員。
因而本來定在八點開始的節目,被推延到了九點。
直播間鬧哄哄的,開始無獎下注。
【讓我們來猜猜,最後到底是一出大軸,還是一坨大的。】
【那必然是一坨……】
【我今天話放這兒了,她不拉我就拉,我們今天總要有一個人拉!】
【她話說這麽滿,我都不忍心看。】
【我也不忍心,要不然到她的時候我退出吧,等結果出來,你們踢我一下。】
“高音譜號”也在直播間,大家詢問她的看法,她回複:
【結果是板上釘釘的,就算謝言昭天賦異禀,一天半能學會吉他,那也就是新手水平。溫楠竹是三栖影帝,在音樂領域也有成就。據我所知,他是學過吉他的,一個新手在他面前根本不夠看。】
有了她的專業推斷,大家更加覺得今天晚上謝言昭要丢人丢到太平洋了。
*
第一個出場的是夏藏風,他選的是電吉他。
吉他兩端的琴釘安裝了一條植鞣牛皮背帶,他将背帶繞過脖子,挂在肩上。
電吉他的音色本身就有種慵懶野性,搭配夏藏風這種仿佛二次元走出來的完美形象,表演的整體風格又帶上了一點迷幻失真。
電吉他的第一段泛音出來的時候,現場氣氛被迅速點燃,節目效果也在第一時間滿足了觀衆的心理。粉絲直接陷入狂熱的燥動,彈幕飄了一片“啊啊啊!”的鬼哭狼嚎。
如果文字能切換成聲音,那絕對是一片沖破雲層的尖叫。
關勝勝表演的是一段《麥克白》裏麥克白夫人的經典獨白。
她的業務能力是唯一不會讓網友吐槽的地方,當她進入角色,在衆人面前展示她的專業,那是她最有魅力的一刻,跟平常的她完全是兩個樣子。
高逢鶴表演的是電影版《面紗》裏男主的一段臺詞,全英文臺詞,很流暢,感情充沛,角色情緒也跟電影裏的男主高度重合,痛苦、掙紮、輕視、卑微都被他诠釋得一分不差。
他跟關勝勝一樣,也是有一定的業務能力,所以當初才能從愛豆順利轉到演員行業。
但他跟關勝勝又不一樣,關勝勝是很愛她這份工作的,她投入的是自己的熱情和喜愛。而高逢鶴只當成了一個普通的工作,他只能保證自己在能力範圍內做到最好。
下面一個是沈連枝,她穿着仙氣的舞服,翩翩然來到舞臺中間。在燈光的照射下,她像一抹輕盈的影子,而當她随着音樂舒展四肢,裙擺飄動,又變成了悠悠蕩蕩的一枚樹葉。
彈幕上都是【是仙女吧】【仙子下凡】之類的溢美之詞。
最後到了謝言昭,她感覺自己往臺上走的時候,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她不像上了舞臺,倒像是進了刑場,大家屏息凝神,等待鍘刀落在她脖頸的那一刻。
謝言昭要了一把椅子,她坐在椅子上,吉他豎抱在懷裏。
現場不少人表情扭曲起來,因為想笑,但這是直播,又不敢。
直播間的觀衆就沒什麽顧忌了,見到謝言昭的動作一下子哄笑開了:
【豎抱是什麽鬼啊!!】
【我踏馬居然還對她有所期待,敢情連姿勢都沒學會??】
【她真的不是來搞笑的嗎??】
【導演,發發善心,就到這裏為止吧,別讓她再繼續丢人了。】
“高音譜號”更是直接發了一句:
【好像可以提前開獎了。】
……
秦漪看着謝言昭這很不熟練的姿勢,心裏也很忐忑。有那麽幾個混亂的時刻,他竟然冒出把節目叫停,或者把直播間關掉的荒誕想法。
除去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他想的最多的是,昨天應該幫她把題目換掉的。
直播間也不全是愛看人笑話的觀衆,有些網友比較富有同情心,想法設法地替她解除尴尬境地:
【她也不全是豎抱吧,姿勢是有點傾斜的。她拿的是古典吉他,這麽抱琴沒有問題。】
【是,從專業的角度,這種姿勢是可……】
這位富有同情心的網友字還沒打完,打字的手指驀地停頓了。
彈幕在呈現密集的嘲諷後,出現了兩秒的空白,然後是覆蓋了整個屏幕的震驚和疑問。
【什麽聲音???】
【剛剛到底是什麽聲音啊??!!】
【她彈的是吉他???确定是吉他???】
【我耳朵壞掉了嗎??】
……
謝言昭抱着吉他,右手指尖一個拂輪,入弦深而快,聲音剛毅尖銳,如銀瓶乍破,直接炸開寂靜的夜色。
拂輪之後接上連續的輪指,力度由弱到強、速度漸行漸高,每一個音顆粒分明,同時又圓潤流暢。
氣氛渲染強烈,把仍陷在上一首優雅夢幻舞曲中的觀衆一把拽進廣袤無邊的戈壁。再下一刻,指尖一個快長輪,狼煙四起,草木皆兵。
有專門學過這首曲子的網友率先反應過來:
【我靠!!秦王破陣樂!!!!!】
【她那個指法,那個音,是琵琶啊!啊!!!!】
【好兇猛的技巧,到底有麽有人懂!!!!】
【我懂我懂,我也是學琵琶的!!】
【代入感很強,我已經在戰場提刀厮殺了!!】
學過琵琶的都激動得恨不得到外面跑上幾圈才能冷靜一下,而外行人還在發懵:
【不是……吉他怎麽能發出這種聲音???】
【是真的彈出來的??不是另外配的音樂嗎???】
【我的耳朵告訴我是琵琶,我的眼睛告訴我是吉他,所以到底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
有比較懂行的出來解釋:
【她這個是經過特殊調弦的,不然兩把樂器的音程關系都不一樣,正常彈是彈出不來這種聲音的。】
【其實你們仔細聽,還是可以聽到吉他共鳴腔的特點,畢竟是兩種不同的樂器,不可能彈得一模一樣。】
【但說真的,把吉他當琵琶彈,還能彈出這種水平,真的功底非常深厚了,天賦值也絕對是點滿的。】
【而且而且,她把吉他弦這麽輪來推去,手指會超級痛的!!可我看她好淡定……】
【我感覺我要這麽彈,手指早就廢了。】
*
謝言昭的指法變化很快,掃弦、絞弦、滾弦、拼雙弦,節奏緊密如同鼓點,又仿佛有刀槍相擊、馬蹄聲起。在曲目推向高潮,情緒最激烈急促時,謝言昭指下一個大掃——
一個急煞音,音樂戛然而止。
她把吉他從腿上拿下來,放到地上,同時擡頭看向觀衆席。所有人瞠目結舌,像是被施了定身術。
她第一個目光接觸的是唐蘇,唐蘇一臉亢奮激動,兩只眼睛就跟探照燈一樣,能射出百米長的光束。
其實看謝言昭抱吉他的姿勢,唐蘇就猜到了她的想法。所以在別人憋笑等着看笑話時,他卻是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他雖然不知道謝言昭會的三十多種樂器具體是哪三十多種,但他知道,她最擅長的有兩種——一是小提琴,二是琵琶。
謝言昭的想法跟“高音譜號”是一樣的,就算她在一天半本內學會了吉他,也只是新手水平,根本不具備競争資格。所以她用一天半的時間了解吉他,再将它轉換成自己擅長的樂器。
反正,規則裏又沒說吉他必須發出吉他音。
謝言昭接着将目光往左轉,找到溫楠竹,問他:“你覺得還行嗎?”
聲音很平靜,表情也很平靜。
【這姐真的從頭到尾淡定得吓人,到底怎麽做到的?我到這會兒還是熱血澎湃的!太燃太上頭了!】
【謝言昭有一種“表演完這一曲,老娘就要回去睡覺”的優雅從容。】
【前面的姐妹,形容好精準!哈哈哈哈哈哈】
溫楠竹是體驗派演員,共情力和理解力都很強,謝言昭第一段音彈出來的時候,他就被帶進了她所構建的世界。
他沉浸其中,血液翻湧,心髒越跳越快,直到謝言昭結束音樂,對他說出這句話,他才回神。
他不敢想,如果她手上拿的是真正的琵琶,那效果會如何震撼。
“我可以再聽一遍,你用琵琶彈的嗎?”溫楠竹詢問。
謝言昭想說不可以,但是他還沒答應讓唐蘇表演,于是轉口道:“不知道唐蘇有沒有自由……”
她還沒說完,溫楠竹就道:“有。”擲地有聲。
謝言昭輕輕點了個頭,将吉他交給節目組工作人員,然後朝唐蘇招了下手。
唐蘇沖過來一把抱住了謝言昭,他恨不得把她抱起來甩幾圈。
“姐姐你太帥了!”他激動道:“你怎麽這麽帥啊!還好你是我姐姐,是我家的!”
後面那句在某些網友看來簡直是赤裸裸的炫耀:
【就不能是大家的嗎?啊!!!好嫉妒!】
【姐姐!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啊,快來接我回家~】
【此時此刻,我想魂穿唐蘇!】
有網友想到表演之前,謝言昭遭受的一切:
【那個……剛剛嘲諷她的人,要不要出來道個歉?】
【說她撒謊精,說她連吉他都不會……說真的,她琵琶水平這麽高,她不會彈吉他,大概率是懶得學吧。】
【道歉!滾出來道歉!】
【對不起,我罵過,我先跪。】
……
直播間吵吵嚷嚷,有義憤填膺地要替謝言昭主持公道的網友;有迅速滑跪道歉的;還有一部分不敢說話的黑子和對家粉,其中包括渾水摸魚的沈連枝粉絲,以及帶頭挑事的夏承昱粉絲。
“高音譜號”在這吵嚷聲中悄悄退出了直播間。
*
謝言昭的曲目結束後,她的名字帶着#琵琶#、#吉他#這兩個關鍵詞火速上了熱搜,那段表演更是炸出了一堆音樂圈大佬以及相關專業的老師、學生。
網友搞了一個“吉他當琵琶彈”的挑戰,職業琵琶手紛紛現身“應戰”,但是無一例外,用吉他彈出來的效果都有很多問題:音色不夠圓潤、聲音不夠透亮、彈出來的雜音多,手指也吃不消。
他們統一得出結論:“謝言昭專業十級是沒跑的,大佬級別。”
由“高音譜號”引發的轟轟烈烈的不限圈抽獎活動變成了一個笑話,謝言昭卻反而被推至高臺,成了樂器圈子裏的偶像楷模。
夏承昱粉圈地震,小粉變成了無頭蒼蠅,不知道抽獎活動還要不要繼續。他們進退兩難,撤了肯定要被嘲,但是繼續也不可能。
晚一點的時候,“高音譜號”出現了,她在大群裏發了一個通知,意思是,抽獎活動不撤。
既然已經變成了笑話,索性滑跪,把嘲諷變成道歉加誇贊,跪姿真誠一點,這樣外界對他們的嘲笑聲還可能小一點。
于是,他們不限圈抽獎活動的主題從“快來看,謝言昭在節目裏即将拉坨大的。”變成了“慶祝我們的同胞中有這樣一位水平高超的琵琶演奏藝術家!”并且,在超話裏置頂了道歉貼。
迅速滑跪後,外界對夏承昱粉圈生态的風評确實好轉了不少。
*
唐蘇在謝言昭的要求下,提前一天準備了一個舞蹈節目,是一段節奏歡快的Hip Hop。他從十五歲開始學習街舞,一直到現在,堅持了八年。
他的樂感很好,最厲害的是對身體的控制力,每個動作的點位、角度都把握精準,再難的動作經過他的演繹看起來也是游刃有餘。
每個人進入自己擅長的領域都是閃閃發光的,就像現在正在跳舞的唐蘇。你的眼睛會不自由住地看向他,那樣自信張揚又耀眼,仿佛天生就屬于舞臺。
唐蘇被黑料纏身後,沉寂了一年多,這是他第一次重新拾起自己熱愛的事物,在看直播的觀衆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他傳遞的快樂。
而他的粉絲已經開始恍惚,感覺自己回到了那個炎熱的夏天,意氣風發的少年站在舞臺上,承接着屬于他的榮耀和光芒。
如果這世上有一樣東西能打動溫楠竹,那一定是“熱愛”,對生活、生命,或某一個事物的熱愛。愛會滋生力量,讓人勇敢無懼。
所以他最後選擇的兩個藝人是唐蘇和關勝勝。
他不是直接念出來,是把名字告訴秦漪,再由秦漪公布。
當秦漪在臺上說出那兩個名字時,他聽到下面的人群中突兀地響起一聲啜泣。
大家循聲望過去,發現在哭的人是沈連枝。
沈連枝調查過溫楠竹的性格,知道他是個嚴峻剛正,很有原則的人。但是有個弱點,見不得女生哭。
沈連枝不愛哭,也讨厭別人哭哭啼啼的樣子,但是如果它能成為一種武器的話,她很樂意使用。
其實這個時候的沈連枝不純是演技,她有一半是被氣哭的。
一個是她知道謝言昭的口碑要迎來反轉,并且要徹底留在這個節目裏了;另一個是自己花了那麽多心思的芭蕾舞蹈,竟然沒被選上。
她聽到唐蘇的名字時有些意外,等再聽到關勝勝竟然也在那兩個人選裏面,她感到了一種荒謬。
就算自己的不合格,也不應該是這兩個人吧?夏承昱的能力不比他們強?而且他還有人氣和粉絲號召力。
夏承昱的粉絲也有質疑,但是他們剛鬧了笑話,不敢再有什麽大動作,必須低調做人。
沈連枝從小聲啜泣變成放肆哭,那麽愛笑的甜妹臉上挂滿了晶瑩的淚珠,溫楠竹确實慌了。
“不是說你表演不好,其實大家每個人都很好,很難取舍。”
“溫老師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水平太差。我不是故意要哭的,就是有些禁不住,覺得自己怎麽這麽沒用……對不起老師!”她站起來對着溫楠竹鞠了個九十度深躬,然後又對着鏡頭鞠了個躬:“對不起大家!”
關勝勝剛聽到秦漪念出自己的名字,簡直開心得要飛起來,結果下一秒就看到沈連枝整這死出。
她狂想翻白眼。
怎麽辦,真的好想翻!
眼珠子快控制不住地往上走了!
适時,歐陽岚悄悄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讓她将眼睛閉上。
沈連枝哭得跟下雨似的,而且大有雨越下越大的趨勢。
溫楠竹忙道:“我先收回這兩個名額,你讓我回去想個萬全的辦法。”
“什麽!”關勝勝一把推開歐陽岚的手,騰地一下站起身。
這怎麽行!她好不容易拿到的名額!她人生中為數不多的被優秀的人選中的機會,被沈連枝一哭就沒了?
如果真是這樣,她今天哪怕拼得名聲不要了,也要跟沈連枝打上一架。
“別急!我說我要想個萬全的辦法,肯定不會對任何人不公平。”
溫楠竹在關勝勝暴走之前,穩住了她。
“那……那行。”關勝勝聲音弱弱地,重新坐了下來。
歐陽岚跳到嗓子眼的心也跟着落了回去。
秦漪很想叫溫楠竹不要改規則,但是在自己開口之前,溫楠竹已經把話放出去了。
事後他問溫楠竹為什麽要這樣,溫楠竹說他沒辦法,當時有點慌。
秦漪煩悶到不想說話。
*
比賽結束後,嘉賓各自回湖兩邊的樓裏休息。謝言昭落在後面,她感覺身側跟了一個人,以為是唐蘇,便停住腳步,轉過身去。
這一轉,險些撞到那個人肩上。
她聞到一股像潮濕的木頭的味道,立即意識到這人不是唐蘇。
慌張地往後退,因為腳踝的傷沒好,穿的棉拖鞋,後退的時候,一擡腳,腳出去了,鞋子還在原地。腳底板沾到地面的那一刻,差點摔下去。
幸好面前的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幫她站穩了身形。
然後那只手沿着胳膊一路滑向她的手掌,從掌心撫到指尖。動作很輕,謝言昭卻是心頭大震,“刷”一下就将手抽了出來。
“你做什麽!”說話的同時擡頭,看清了面前這人的臉。
是夏藏風。
他表情微怔,半晌,有些歉意道:“我想看看你的手指。”
“手指?看我手指做什麽?”
“你用琵琶的指法推吉他弦,手指肯定割破了,我想看看,嚴不嚴重。”
謝言昭愣住。
她的手指确實割破了,一個是左手的食指指腹關節處,橫指按弦,那弦勒得她生疼。還有一處是右手做絞弦的時候,劃破了皮。
如果是她原來的身體,不會發生割破手指這種事,因為她日複一日的練習,指尖早被厚厚一層繭包裹,那是保養得再好都沒法消除的東西。
而現在這雙手,前二十年只拿過攝像機,嫩得跟蔥根似的,自己這幾年又細心保養,真是一點繭都沒有。
所以今晚突然用那種生猛的指法,指腹是一定會破的。
“我屋裏有創口貼,我去給你拿。”
謝言昭想說不用,但人跑得太快了,她只好先回去。
沒過太久,她聽到敲門聲,起身去開門。
夏藏風站在門口,沒打算進來。
謝言昭轉身往屋裏走,并道:“你進來吧。”
她坐在沙發上,自然地将手掌朝他攤開。
夏藏風坐在她對面,用自己的手托着她的手背。
相比較而言,謝言昭的手很小,靜靜躺在他的掌心,只要他蜷起手指,就能完全将她包住。
夏藏風定了定心神,将腦子裏奇怪的想法壓下去。
他用帶來的碘伏棉簽幫她消毒。
“很疼吧?怎麽看你在表演時那麽平靜。”那會兒看她,真的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
謝言昭實話實話:“那麽多人看着我,還有那麽多攝像機,那我再疼我也得忍啊。”
十指連心,怎麽可能不疼。但現場那些人一個個眼睛瞪老大,震驚到不敢相信聲音是從她手指底下發出來的,要是她露出一副疼得龇牙咧嘴的表情,那不跌份嗎?
“所以……喊疼的時候只能在唐蘇面前?”
“嗯,自己人。”
在自己人面前,怎麽叫喚怎麽矯情都行,反正不丢臉。
謝言昭這邊剛說完,唐蘇就進來了。
房門沒關,是虛掩着的。他本來是要過來查看一下謝言昭的腳傷,沒曾想碰到了夏藏風,還聽到了這麽一段話。
他很自責,蹲下去攔腰抱住謝言昭,:“姐姐,我都不知道你手指割破了,我對不起你!”
他說着還嗚嗚咽咽地哭起來,謝言昭都懷疑自己割的不是手指,而是腦袋。
“你差不多得了,有人在呢,你不嫌丢人啊?”
經謝言昭一提醒,唐蘇松開了手,然後用衣袖胡亂抹了把眼睛。
看他将纏在謝言昭腰上的手撤開後,夏藏風蹙起的眉頭這才平息下去。但是旋即,又蹙了起來——
唐蘇将他手裏的碘伏棉簽接過去,對他說:“謝謝你啊,承昱,這個我來吧,你回去休息吧。”
怎麽有人這樣的!夏藏風無語至極,但是也沒辦法,誰叫人家是親弟弟,而他是個外人。
夏藏風離開後,唐蘇又開始哭。
“你哭什麽啊?一個大男人哪來這麽這麽多眼淚?”謝言昭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去替他抹淚。
“男人也是人啊,是人就有眼淚。”唐蘇為自己辯解,然後擡頭看着她說:“下次在外人面前,我不會哭的。”
謝言昭看他眼眶紅紅的,怪可憐的,“好吧,允許你在我這兒哭一會兒,就一會兒。”
唐蘇破涕為笑:“姐姐,今天要不是你,我恐怕都沒有表演的機會,你怎麽對我這麽好。”
“你都叫我姐姐了,那我肯定不能讓你白叫。而且……我現在是你經紀人,為藝人争取機會,是經紀人理所應當的責任。”
唐蘇聽她說得一本正經,心想,在他們這個經紀人跟藝人的關系中,好像謝言昭比他更稱職些。
*
溫楠竹思考了一整晚,決定把節目組原定的三人一組,兩兩對決的形式,改成六個人一組的個人戰。
也就是大家共同合作,演繹一出短劇,投票環節依舊是看個人表現。
他第二天找到秦漪,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秦漪認為,這樣搞大鍋炖,昨晚的那場比賽就沒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了。礙于溫楠竹在演藝圈地位高,他不好直說。
溫楠竹知道他在想什麽,解釋道:“不會完全一碗水端平,對唐蘇和關勝勝的指導時間一定比另外三位藝人多。”
這樣聽起來勉強算過得去,秦漪和他重新制定了詳細的比賽規則,然後把這個新規則通知到各個嘉賓。
排戲之前,夏藏風主動要求給他分配一個戲份輕的邊緣角色,因為他是歌手,演戲算一竅不通。
《花路》綜藝最後兩項大資源,其中一個是國內頂級制作團隊的影視資源,另一個是卡人特別嚴的超一線時尚雜志封面的時尚資源。
夏承昱是沖着第二個資源來的,但他知道,節目組肯定會策劃一些演藝類的比賽內容,所以有提前預想到。
除了他不是演員,還有一個藝人——唐蘇也不是演員。
但唐蘇嘗試過轉型,只是失敗了。
*
按原來的規則,三人一組是拍小型舞臺劇,現在改六人合拍後,溫楠竹想改成一個大場面的多人短片段。
他要找一個适合拍攝的場地,所以他下午準備出去考察這邊的景區環境。
沈連枝提出要跟他一起去,關勝勝一聽她獻殷勤,便也要跟着去,于是溫楠竹就提議所有人一起去。
五個藝人跟他同坐一輛觀光車,然後外帶一個攝影師。
經紀人則跟導演坐另一輛觀光車,也帶一個攝影師。
另外各個藝人的跟拍攝影師在第三輛觀光車上。
謝言昭坐在第二排,下午天氣很好,陽光一照、小風一吹,她就昏昏然想睡覺。
風将前面一輛觀光車上的聲音送來,謝言昭模模糊糊聽到關勝勝的聲音。
她問唐蘇:“這個地方你來過吧?我記得一年前我在這裏拍戲好像碰到你了。是你吧,唐蘇,在我們隔壁劇組?”
緊接着是沈連枝的聲音:“勝勝,你先別說話。”
關勝勝急了:“我為什麽不能說話?”
沈連枝忽然支支吾吾起來。
兩人的對話矛頭指向唐蘇,謝言昭聯想到這個地方對于唐蘇的特殊性,瞌睡瞬間飛了個幹淨。
她觀察四周的環境:有細長的河,河兩岸栽種了連片的蘆葦。這個季節蘆花剛好盛開,白茫茫一片,風一吹,花序漫天飛舞。
謝言昭拿出手機,打開直播,果然看到彈幕上有人提到唐蘇的黑料。
【關勝勝是故意的還是真不知道?居然當着唐蘇的面提他的黑歷史。】
【沈連枝都替她尴尬了,叫她別說話。】
【可是我覺得沈連枝這樣,會讓唐蘇更尴尬吧。】
【是的,沈連枝還不如關勝勝那樣,敞亮一點,其實沒什麽,反而支支吾吾,叫人覺得難堪。】
*
在來拍攝第二期綜藝之前,謝言昭在家裏搜索過有關唐蘇這個黑料。
唐蘇曾經有過一次進劇組拍戲的經歷,就是在一年前,地點在眼前這個影視基地。
所謂的随地大小便,謠言的根源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半身照——唐蘇站在蘆葦叢裏,下半身被遮住,旁邊有河面反光。
然後當時那個劇組确實有人在這裏随地小便過,他們就移花接木,造謠唐蘇也這樣。
實際上唐蘇只是站在那裏,什麽都沒幹。
回去後已經是晚上了,唐蘇裝作沒事人似的去廚房準備晚飯。
謝言昭找到景區負責人,問他要來了一年前那個時間點,在這裏拍過戲的影視劇組資料和相應照片——一般影視基地會留存劇組照片或花絮。因為如果哪部劇火了,那這就是熱度,以後來這裏拍戲的劇組會越來越多。
這個影視基地不大,同時開拍的最多也就兩到三個劇組。
去年那時候,只有兩個,一個是關勝勝所在的劇組,還有一個就是唐蘇那個草臺班子劇組。
關勝勝當時拍的是諜戰劇,劇早就播完了;而唐蘇那部戲是武俠劇,最終因為各種原因被埋了,大家甚至不知道劇名叫什麽,誰都沒想到是,唐蘇以一種離譜到天雷滾滾的方式出圈了。
謝言昭在景區提供的相冊裏面翻到了唐蘇那張“原始照”。
她拿着相冊找到唐蘇,攤開在他面前。唐蘇看到照片時,臉登時發紅,然後要往樓上房間躲。
“你跑什麽!”謝言昭拐着他的胳膊,不讓他走。
“我……”他臉越來越紅,都不敢看謝言昭眼睛。
【讓姐姐知道自己曾經随地大小便,換我我也害臊。】
【可是就這麽大庭廣衆之下攤開說,也很難為情吧……】
彈幕在讨論這個事情方不方便公開說,就見謝言昭忽然把相冊轉向了鏡頭。
她向跟拍攝影師招手:“過來一點,怼近了照。”
然後大家看到了那張放大版的疑似唐蘇随地小便的半身照。
【這不就是之前那張照片嗎?】
【雖然唐蘇挺帥的,但這個行為真的很不雅,就沒必要再讓我們看一遍吧?】
【姐姐,你這樣,我會很不好意思的。】
彈幕插科打诨,卻見謝言昭用手指着右下角一塊白色的地方:“你們看這是什麽?”
彈幕跟她一問一答:
【看不清楚。】
【好像是車吧,白色的車,車屁股的一角。】
【還是輛保姆車,後面加了防撞梁。】
大家推到這裏的時候,唐蘇的粉絲終于認出來了。
【這是唐蘇的保姆車啊!】
【是他的,因為被人追尾過,所以加了防撞梁!】
這麽一說,大家終于明白謝言昭為什麽非要拉着唐蘇在這裏公開讨論這件讓他窘迫到恨不得鑽到地底下的黑料,并且要把照片展示給大家看。
被造謠的那張照片是被裁剪過的,沒有車子的那一角,而原本的照片是有的。
保姆車離唐蘇不超過五米遠,跑過去甚至不要一分鐘,試問這種情況下,一個四肢健全,所有身體功能都正常的人怎麽可能随地大小便?
【啊??所以……那個黑料是造謠的?!】
【太壞了吧,給當紅愛豆造這種謠,這不就是沖着毀人形象去的。】
【唐蘇為什麽不解釋不辟謠啊喂!】
最難以啓齒的謠言被澄清了,唐蘇的粉絲終于站起來了:
【他解釋過,你們都不聽!!】
【早就說過唐蘇有輕微潔癖,不可能幹這種事,你們說那是他的人設。】
【你們問我們為什麽追這種沒品的藝人,還讓我們吃點好的……】
知道真相的網友繼續滑跪:
【對……對不起,之前喜歡随波逐流,現在不了,現在我的智商重新占據了高地!】
謠言找到突破口後,謝言昭當下就要買一個熱搜,把澄清在全網鋪開。但她不知道怎麽買,她問唐蘇,唐蘇也說不知道。以前這事都是路遠幹的,渠道他完全不清楚。
于是謝言昭把秦漪叫了過來。
她想,秦漪肯定經常幹這事。
秦漪聽她電話裏很急,還以為她是遇到什麽麻煩。到了這裏後,聽到她的問題,再一看恨不得怼到臉跟前的攝像機,說:“你确定要在直播鏡頭前問我這種事?”
謝言昭振振有詞:“我又不是幹壞事,為什麽要偷偷摸摸的?”
秦漪:“……”
正當秦漪猶豫着要不要說時,溫楠竹下來了。
溫楠竹也被節目組安排住在北面這棟樓裏。
他跟謝言昭說:“我可以聯系我的公司,讓他們幫你買。”
“行,到時候你把價格告訴我,我轉錢給你。”
“我不要錢,我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我聽唐蘇在節目裏提過,你是職業小提琴手。”
之前唐蘇說這話的時候,所有人都當他在替姐姐在吹牛。經過昨晚的表演,他們改想法了,人家可能真沒撒謊。
“我二十三號有演出,如果你想來,我可以送你一張票。但是買熱搜的錢,我還是要轉你的,我不欠人人情。”
剛從樓梯下來的夏藏風聽到謝言昭的話,心裏嘀咕:當初都沒說要送我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