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備忘-1

備忘-1

1.14

某年。

十一月，星期四。

下了大雪。

看着默片一樣的城市街景，我想起14。

「下雪了。」

我發短信給她。

還記得麽，再過432小時，我，23歲了。

雪一直下。

天黑的時候，還沒她消息。

我登陸gmail，看到她20分鐘前發來的視頻。

積雪的路面，等車的姑娘，橫穿馬路的行人……

1分20秒後。

漫天飄雪的慢鏡頭裏淡入一行字：

紀念我們生命中第二十二個冬天。

這是她光腳在陽臺用相機拍的。

她說。

「中午之前不要給我發短信，凍死了。」

她沒忘。

她，喜歡電影，愛做夢，想得到脫離人群的自由。

呵，聽着多像那種會寫詩、敢刺青，十幾歲時叛逆到瘋的文藝少女。

能認識這種人，我從沒想過。

以至于當這類姑娘出現在我面前時，我頗為措手不及。

一年前。

我馬上要畢業。

工作還沒着落。

又失戀。

感覺生活灰黃一片。

沒什麽意思。

她突然跳出來。

她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中秋快樂」。

在某個校友網站右下角的臨時窗口。

的确是跳出來的。

因為來的突然，我還想了會兒是不是以前認識。

「同樂同樂。」

發送後，我點開頭像小圖看她主頁。

并不是我認識的人。

照片加載到一半時，就可以肯定。

美女的話，我一定有印象。

尤其是這種讓我傾心的長相。

短發，眉眼低垂，工整的臉。

鎖骨和頸子間淺淺一點凹陷。

有種比礦泉水還透明的勁兒。

個人資料裏寫着某某大學。

跟我一個系。

但晚我兩屆。

嗯，小師妹。

翻了翻她寫的日志。

哦。

不過是擅長抒情的小師妹。

而已。

之後，她陸陸續續地抒了很多情。

大約一個月吧。

日志我都會看。

偶爾在日志下留個言。

順便聊幾句，可有可無。

直到一天。

她要了我的email地址。

寄給我一個故事。

把我虛構成就快失明的攝影師。

寫進女醫生的失意命運裏。

無關風月。

平淡，卻離奇。

可能是入戲了吧。

我希望她寫得再狠一點，幹脆讓我死在裏面。

我想知道我死以後，會不會有人懷念我，會不會有人為我哭。

因為文字而動容，在我還是頭一回。

她能輕易營造一種氛圍。

像糖。

可并不甜。

令人迷惑。

如果這樣的人真存在，我是無論如何也要再心動一次了。

情願拿自己做實驗，也要看看愛一個人的極限到底在哪。

想見她。

輾轉找了好幾個系裏的同學打聽。

都說不認識，沒聽過。

可能她行事低調。

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所以，我查了下兩屆的課表。

系裏，上大課的教室座位不夠。

椅子板還經常壞，總有人站着。

那天，我故意去得很早。

在最後一排占了座。

等思修老師開始點名的時候，我突然變得很緊張。

他每念一個名字，我就覺得空氣降了1℃。

這感覺，只在兌彩票的時候才有過幾次。

可這次還沒搖到藍球呢，我就被邊上沒座的同學攆出來了。

我只好找輔導員拿花名冊。

騙他說是專業導師要的。

在安全出口的樓梯間裏看了兩遍。

從1號數到132號。

又倒着數回來。

沒有。

就沒師詩這人。

我太認真了。

買什麽雙色球，人家開的35選7。

早就有預感。

這話太馬後炮了。

但還是一直找借口，為她的成立做各種完美的解釋。

看她相冊。

難免會想她就是個活生生的人。

不是麽，可也許呢。

于是，揣着這種小僥幸，想再往下看看。

看來看去，又忍不住想知道更多她的從前和以後。

結果我發現，她只是個虛拟角色。

連人物前史都沒有。

之前不是沒上過當。

為一個人賠上自己。

這種事兒做一次，夠了。

我可不想來第二遍。

沒耐心，更沒底氣。

倒不至于生氣。

頂多有些失望而已。

還以為能一睹芳容呢。

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意思大概是漂亮的東西怎麽看怎麽像陷阱。

我明知道這井有問題，還樂意往跟前走。

怪得了誰？

知道師詩是子虛烏有的那天下午，我去了學校門口的打印社。

用那兒的電腦下載她的照片，打了一打A4紙。

還到路邊的文具店買了盒18色的水彩筆。

夾着這兩樣東西，我打算上回自習。

在圖書館一個隐蔽的角落裏，拿出紙和筆。

開始往她臉上畫眼鏡、龅牙、雀斑、胡子、刀疤……

畫花了她第9張臉的時候，我心情好多了。

雖然我一點也不生氣。

但騙人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如果她騙的是別人，損失慘重也是有可能的。

畫臉只是很輕很輕的懲罰。

我希望她能明白這個道理。

而且我也知道經營一個馬甲比刷微博更累。

所以我非常體諒她。

不管她出于什麽原因騙我，願意每天花時間經營RPG，也算有誠意。

不管她為了達到何種目的，會為我寫小說的人的确寥寥無幾。

當是禮物吧。

無論是她寫的故事，還是這遭遇本身。

能有人把我當回事兒。

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