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備忘-13

備忘-13

13.因為新鮮

中午和辦公室對門的同事一起吃飯。

本來說好了是四個人。

結果那倆都臨時有事兒走了。

只剩我和一女同事。

我倒是無所謂，反正飯還是要吃。

在餐廳，我們面對面坐下。

她點完菜就拿出手機玩游戲。

皮卡丘連連看，好老的興趣。

我看她用紅指甲點來點去。

還剩一多半呢，她忽然哭起來。

是那種眼淚垂直滴在手機屏上的，安靜的哭法。

我心理一愣。

怎麽吃個飯還能碰上這種情況？

本來想裝沒看見，在上菜之前她自己停止就行。

但坐我們邊上的幾個女生已經張大了嘴在打量我。

我趕緊抽兩張餐紙遞給她。

她看看我的手，攥着紙按在眼角，怕弄花眼線。

“你怎麽了？”

“心情不好？”

“誰欺負你了？”

類似的話想了很多。

雖然我知道她一定是失戀。

我看着她整理睫毛的彎度，把餐紙折成特定形狀擦眼睑下暈開的黑線。

連哭都要挑合适的角度落淚，以免毀了眼妝的女人，活得可想而知的辛苦。

而這樣的女人，我不确定玩笑可以開到什麽程度。

也沒法用幽默打破尴尬。

更說不出一句像樣的安慰話。

服務員端着菜放到我們桌上。

我把飯推到她跟前。

她擡頭看我，禮貌式地微笑，然後說：“趕緊吃吧。”

拿紙擦幹手機屏和桌面，遞給我筷子：“一會兒涼了。”

我們各自悶頭把飯吃完。

快走到辦公樓門口的時候，她停下來，我回頭看她。

她小聲地說了“謝謝”和“對不起”。

我笑笑，搖搖頭。

她臉上就又露出禮貌式的微笑。

我替她拉開門，讓她先上樓，我在外邊抽支煙。

嘴裏叼着煙的時候才發現忘了帶打火機。

那也站了大概一根煙的時間。

我從來猜不準在什麽時間能遇見什麽人。

畢業兩年後，在某個中午，和一個莫名流淚的姑娘吃一餐飯。

情結荒謬老套，和我身後的四層小樓一樣怪誕過時。

擱以前，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怎麽會有人每天來這裏上班。

就像我不懂，我爸為什麽能在這兒一幹就是四十年。

一輩子，也不過就是這麽長吧。

我不想重複他走過的路。

但現在還是做着和他一樣的事兒。

從小我爸就告訴要好好學習，我沒聽進去。

如今明白了，他也是不想我重蹈覆轍。

他托人給我安排了現在的工作。

好幾次被人送回家時已醉得不省人事。

看着我媽投毛巾給他擦臉，覺得他很懦弱，更覺得自己特沒用。

要是沒有我，他又何至于此。

我不是沒有愧疚過，對我爸和我媽。

只是當初不知道該如何扭轉自己尴尬的困境。

他們幫我解決了生存需要面對的一個又一個問題。

當然也免不了在适當的年紀，給我安排一次又一次的相親。

很多不常走動的親戚聽說了這個消息，都紛紛活躍起來。

八仙過海似地打探着狀況相當的人家裏還有沒有未婚适齡的姑娘。

我老姑和我五個姨外加倆個嬸像賣保險一樣，輪番跟我媽推薦未來兒媳婦的人選。

最初我媽表現得很積極。

只要她覺着還行的，都讓我去跟人家見見面。

從此，除出上班外的所有空閑時間都排滿了行程。

我穿着不同款式的白襯衫出現在市中心的各種茶館、糕點屋、快餐店裏。

每次都喝味道差不多的綠茶，等着素未謀面的女人。

因為新鮮，剛開始多少會有期待。

見多了，那些姑娘也無外乎是化着略微蒼白的臉，穿稍顯淑女的裙子，說相似的開場白。

“你就是塵荼吧。”她走過來問我。

我趕緊站起來：“對，你是誰誰誰？”

“嗯，你好。”她坐下。

我幫她要杯飲料，然後聊一些雷同的事兒。

有點體會到明星上通告的心情。

同樣的問題回答好多遍。

到最後真的是只簡化成一句，再懶得開口。

我比較喜歡外向的，特能說的那種。

不用我找話題，聊什麽都行。

偶爾還能碰見好多年不見的同學。

我記得人家，人家不一定記得我。

當敘舊也好，比不說話尴尬着強。

有時候都想不起來，說到上學的事兒，才發現曾經在一個班裏待過。

但聊多了，也不免為之感慨。

有種“歲月如歌，造化弄人”的喪氣勁兒。

假客氣真禮貌的姑娘還是挺多的。

不追求真愛的話，單純搭夥過日子也未嘗不可。

一開始我就不排斥這事兒，倒是我媽先褪去了熱情。

好多沒法推辭的人情弄得她越來越煩躁。

“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一天晚上，我媽問我。

“什麽反應？”我正在看《非誠勿擾》。

“讓你去相親你就去，你也不挑挑。”

她遞過來一盤切好的水果，每塊水果上都插着牙簽。

我伸手夠菠蘿。

“啧。”她啪的拍開我的手。

“幹嘛啊。”

“你等會再吃不行，問你話呢。”

“我挑什麽，不是有你嘛。”一個男的剛上來就被滅了10盞燈。

“你什麽時候這麽聽話了？”

我媽以為我在敷衍她，搶走了我手裏的遙控器，關了電視。

“哎呀，反正又不是馬上結婚，慢慢觀察呗。”我再去拿菠蘿，這次她沒打我。

“你可真想得開。”

她把遙控器扔到我身上，氣哄哄地進屋去了。

“媽，”我揉着胳膊說，“這菠蘿不甜啊。”

然後，屋裏傳出來“你愛吃不吃”的喊聲。

是不是每個媽媽都能瞬間在丫鬟、皇太後和野蠻女友這仨角色中任意變臉？

打開電視，剛才那男的正在“可惜不是你”的伴奏中揮手離場。

唉。

不想開點，我怎麽接受每天早上醒來後要面對的現實。

不想開點，還能怎麽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