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祭品
祭品
水霧熏蒸的溫度不低,瓷白的臉龐染上微醺的潮紅,油畫一般的少女變得鮮活起來。
莉莉安靠在池子旁:“她怨恨着我。”
蘭洛斯背對着她,聲音因為水汽和不算近的距離而有些失真。
他說:“你們本就不存在友誼。”
莉莉安打斷他:“我應該為此……”
記憶裏,還裹着胎膜的血肉在塞西莉亞的手中有着微弱的心跳。
而公主汗水浸透的棕色額發下,那雙和死去王後一模一樣的冷綠色眼睛裏出現過驚慌,接着是看着死物一般的平靜,沒有恐懼,一點兒也沒有。
然後……
她看向了自己,說:「莉莉安,王後的死因是難産。」
莉莉安第一次,在濃郁血腥的空氣之中,嗅到了奇怪的味道。
“我應該為此感到……”
從回憶中抽離,她思考了一下用詞:“難過?”
“沒有這個必要。”蘭洛斯回道,“那與你無關。”
出了這樣大的事情,跪在血泊之中的聖女,看起來只有手掌因捧着皇子而沾染血跡的公主。
前者面無表情,後者神情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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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有了第一塊砸向所謂罪人的石頭,就會有接二連三如雪崩一般的惡意傾瀉而來。
直到莉莉安平靜的一句話,讓所有圍繞在塞西莉亞周圍的人陷入更大的驚恐。
「他死了。」
那個孩子,沒有了呼吸與心跳。
得到消息趕來的國王暈厥在王後的床前——僅僅一天,他失去了愛妻,和一個珍貴的繼承人。
聖女成為階下囚。
是教廷抗住了所有壓力,并且給出瓦倫家族無法拒絕的條件。
——王印之卵還沒有孵化。
——它需要她。
蘭洛斯的思緒抽離:“沒有聰明人會一直沉湎于過去,塞西莉亞并不愚蠢……”
侍女們細碎的腳步聲已經響起,動作利落地擺放好聖浴後要穿的衣物。
蘭洛斯看了一眼時間。
他沒有轉身:“與她保持距離。”
“我知道了。”
莉莉安從水裏起身,赤足踏上地板。
-
濃郁的熏香也掩蓋不住國王日益衰老的身體裏散發出來的郁氣。
兩個侍女照料着一旁搖床裏的雙胞胎。
打扮雍容華貴的王後,羅薩莉,倚坐于另一側的镂金長榻,目光透着幾分慵懶自得,時而落在蘭洛斯的身上,時而落在床前的莉莉安身上。
此刻,聖女正在為老國王進行每月一次的例行祝禱。
在場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勞森·瓦倫,恐怕已經日薄西山。
他從厚重的被褥下,伸出一只枯槁的手,用力地攥緊莉莉安,好似想要以這樣的接觸獲得一點兒年輕的生命活力,又或許只是想要得到更多光明力量的撫慰。
“好……好孩子,你……”
從國王的喉嚨裏發出破爛風箱一般的嗬嗬聲。
“我會看到……”
王後好似終于聽到感興趣的話語,眼波流轉,勾起嫣紅的唇:“陛下,您将看到屬于羅德的龍誕生。”
也許是這一句話激勵了老國王的精神,已經漫散的渾濁目光又漸漸清明,并且還試圖坐起來。
他咳嗽着說道:“是,是的。”
唯有遠遠立于門側的蘭洛斯蹙眉,也許連莉莉安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當她情緒起伏的時候,蘊含着魔力的祝福效果會更好。
這樣的情況很少出現。
在莉莉安很小的時候,就表現出了些許不太一般的特質。
負責教導她的修女嬷嬷驚恐地從房間裏逃離,當被問起原因之時,又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口,只重複着含糊不清的話語,狀若癫狂。
——祭品。
——她是祭品。
這是衆人心照不宣的事實,聖女就是為了那一天而準備的,但所有人都不能提。
教廷信仰光明,活人生祭是邪惡的行為,而擁有自願獻身意志的聖女,是純潔無垢的。
沒有懼怕,唯有期待。
這樣的意志,就像是披在少女玲珑身軀上的一層輕薄白紗,這才是完美的。
修女嬷嬷失去了她的舌頭,因為她管不住自己的嘴。
自那以後,莉莉安所有的一切,都被委任給了蘭洛斯。
将自己全身心奉獻給教廷與光明的聖騎士長,接下了照顧聖女的任務。
他盡着自己的職責,教導着這個孩子,但這個世界有很多事情,是比他告訴她的更加殘酷的。
王後是故意說給在場所有人聽。
她口中的羅德,是雙胞胎裏的哥哥,才一歲半。
王印之卵與繼承人息息相關,而已經成年的亞力克·瓦倫,塞西莉亞的同胞兄長,本該是順位第一繼承人的長子,卻被抛諸腦後。
即使她不這樣說,沒有到場的亞力克因為那件事,也已經失去了一部分勢力的支持,況且,都不用細想……
國王聽到亞力克的名字一定會再次想起亡故的妻子。
不出蘭洛斯所料。
不過幾次呼吸的時間,意識再度陷入模糊的國王更加用力的捏緊了莉莉安的手。
羅莎莉絲毫不遮掩眼裏的厭惡。
她輕哼一聲:“也許比起亞力克,莉莉安小姐更願意成為陛下的情人……”
在事态愈發嚴重之前,蘭洛斯上前,取下了國王的手,行禮示意祝禱的時間已到。
這樣大不敬的行為,卻沒有人制止。
羅薩莉啧了一聲,看見眼色的侍女們将搖床裏的雙胞胎孩子抱了下去。
在蘭洛斯帶着莉莉安離開之後,她抿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花茶:“那個東西的出現……”
猩紅的指甲輕輕扣響桌面。
“就是瓦倫家族最大的災厄。”
-
将莉莉安送回聖殿,剛要離開,不過才走出門口,蘭洛斯就聽到了一道恣意爽朗的男聲。
“除了那一位的到來,我想不到有什麽理由讓尊貴的聖騎士長出現在這兒。”
獨屬于王室護衛軍的白金盔甲襯得來人那長及後腰的紅發烈焰如火。
紅獅,加德納。
“你逾界了。”
蘭洛斯的聲音不大,卻冷冽異常,勝過抽出腰間佩劍的響聲。
橫出的利劍攔下了想要徑直往裏走去的紅發男人。
對方一個輕巧轉身,左手轉出一柄泛着流金光芒的長槍,抵開寶劍。
“我可愛的小白鴿今天在皇宮的聖殿,對吧。”
加德納挑眉。
如果不是他,莉莉安是個本該死掉的孩子。
當紅鬃獅鹫從陰影之地的裂隙峽谷裏發現這渾身濡濕的小家夥的時候……
疲憊多日的手下之一甚至吹了個呼哨,沒有魔晶加持的普通士兵看不清遠處的東西,認為那不過只是一只野兔之類的點心。
而隊伍并未停下腳步。
是他,挑起地上的麻布兜起奄奄一息的小東西。
指尖觸碰到柔軟溫熱的臉頰時,陰影之地的晦暗魔力給身體上帶來的不适如融化的雪水一般消逝。
銀灰色的瞳孔微滞,不過一霎。
那個嬰孩就到了蘭洛斯的手裏。
「她屬于教廷。」
呵,多麽冠冕堂皇,就這麽帶走了那個小東西。
“啊,蘭洛斯,我受傷了,你瞧。”
随着加德納側身旋手收起長槍的動作,那頭披散在身後的紅發飄搖起來,露出摘掉肩甲的白色內襯,一道不淺的抓痕,上面的血跡已經變成了偏深黑的暗紅色。
高階囚魔的氣息。
一種類人的黑暗生物,愚蠢且貪婪,武力值不高。
“需要紅獅,”蘭洛斯稍稍眯眼,“去抓一個囚魔?”
加德納輕擡下颌。
……這種差事當然輪不上他,但這樣的機會撞上了,就是說運氣還不錯啊~
他語氣輕快:“好歹沒有傷到臉,讓我過去吧,很痛的。”
除了為魔晶石加注上祝福,聖女也有義務療愈那些可憐的,受到黑暗生物傷害的人。
但……
能被黑暗生物傷害到的人,多半都死在了半路上,就是進了教廷,連吟唱的祝語都聽不全。
沒有一個像加德納這樣的,意氣風發,甚至每一根發絲都精心打理。
——就為了見莉莉安。
蘭洛斯亦收起劍:“不要有下一次。”
“知道啦,知道啦。”
加德納的心情很好,踏步往裏走去。
……
聖殿的擺設一如既往的簡單,小家夥本就不注重享受,但這也太随意了。
加德納環顧四周,空蕩蕩的房間裏沒有看到任何女孩子會喜歡的玩意兒。
銀白色的長發曲卷,已經不再是記憶裏那幹枯毛躁的模樣,看來,蘭洛斯把她養得很好。
就是個子小了點,身材有些……
好吧,還是有應該有的曲線的。
嗯。
加德納收回自己往下打量的目光,喉結滑動了一下。
銀色的小小發旋,正在他的身前,随着動作稍稍移動,加德納屏住呼吸。
他不過只褪去了半邊的衣物,卻感到心跳因為刺激而加速,按道理說,應當是看見他身材的少女感到羞澀。
每一次,都好像反過來了。
為他治療的小家夥從來沒有臉紅過,無論是幾年前笨拙地坐在他膝蓋上,還是像這樣,乖巧地踮着腳。
莉莉安後退一步:“不要用力,放輕松。”
“……”
加德納這才意識到,因為胸膛的起伏,以至于傷口上萌出的淺粉色組織還沒有聯結在一起就被崩開。
他松了一口氣,将呼吸放緩。
隐隐慶幸于那股酥麻的癢意來自于新生的嫩肉,而非胸膛裏。
莉莉安踮腳有些累了,但上面的傷口還差一點點:“您坐下來吧。”
“不。”
他想要這樣看着她。
還有一種,他能夠完完全全把她攏在懷裏的錯覺。
出于道德,加德納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恥。
莉莉安沒有繼續央求,反正,既然他拒不配合,那麽拉扯的痛也就無法避免。
用魔力引導完最後的淨化與新生,她收回了自己的手。
低啞的男聲打破了許久的沉默。
“還有一個月,你就要被獻給那顆石頭。”
莉莉安拿起一卷紗帶比劃又放下,專注地做着手上的事情,點了點頭,她還有一個月成年。
找到了,合适。
一圈一圈潔白的紗布,被仔仔細細地包裹在肩膀上扭曲的傷口。
加德納看出她沒有想要說話的意思。
他握住了少女纖細的手腕:“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對方連本能地抽手也沒有,淡淡地說出幾個詞。
“焚于黑火,生于烈焰。”
加德納松開手:“你會被燒死,而那石頭裏未必能孵出一條爬蟲。”
“是麽?”
莉莉安繼續纏繞着紗布,在肩胛後方不會影響到披甲的地方系上一個結。
她手下用力:“我很期待。”
加德納倒吸一口冷氣:“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