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紫瞳
紫瞳
它們的鱗片,會在明亮的光線下宛如沒有一絲雜質的澄淨寶石,發出輕柔的微光……
“聽起來就像是一尊巨大的玻璃雕塑制品。”
如果說,這種生物真的存在的話,那也絕對不會是這樣華而不實,徒有其表的兩扇透明翅膀。
想到這裏……
塞西莉亞輕笑一聲,甚至不用湊上近前去,不過遠遠見着打開在那一副熟悉的插繪之上,就知道那人手中的書頁內容。
作為公主的她,對于這些書籍的熱情早已随着時間褪去。
那卷手劄裏,唯一能稍微讓她感興趣一點兒,迷人而優雅的……大型蜥蜴,擁有上一只大家夥意味着的權利,還算是不錯的好東西。
但,那也不過是一些老舊的傳聞。
僅此而已。
塞西莉亞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她想起一樣東西。
那顆躺在壁爐旁柔軟猩紅襯墊裏,足足有嬰兒頭顱大小的玩意兒,在橘黃微醺的爐火烘烤之下,因過度幹燥而呈現出一種死灰白色……
除了這種看一眼就生出無盡厭惡的顏色,上面還有着細小密集的不平凸起,毫不均勻地包覆在橢圓形球體之上,像是某種讓人作嘔的皮膚病。
父親是怎麽說的來着,噢,一顆珍貴的王印之卵。
塞西莉亞不以為然,那不過是一顆毫無生機的石頭。
這樣的一塊石頭,卻讓某個胸大無腦的家夥,自以為擁有着藐視王室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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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
讓人感到不痛快。
塞西莉亞的指尖熨平眉間的凸起,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你為什麽這裏,我想你應當前往教廷……”她往那邊張望,“莉莉安?”
坐在池邊的少女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恍若未聞。
塞西莉亞并未因沒有得到回應而感到不快,她的嘴角依舊挂着淺淺的弧度,話語和腳步一樣輕快,裙擺翩翩而起,保持着不被池水濺到的距離,優雅邁步上前。
“莉莉?”
好似這一聲疑惑,終于把水泉旁陷入恍惚之中的少女驚醒。
正午的陽光落下,穿透過湛藍的水柱,讓濺射在四周的水珠折射出絢麗的光芒。
塞西莉亞看見的,就是這樣,在蒙蒙水霧之中輕輕擡起頭來的莉莉安。
睫毛纖長曲翹如易碎纖薄的蝶翼,撲朔顫動,無論對視上多少次,塞西莉亞都依舊呼吸一窒,這雙漂亮的眼睛望過來的時候……
她切切實實感受到,非人的魅惑。
一雙,顏色很淺的紫色瞳孔。
紫色不潔。
流言是私下的,源頭是誰塞西莉亞最清楚不過,并且,那妄想弄權的女人,聲稱自己望見女嬰的眼睛裏……
包藏血禍。
據侍女所言,那個時候,被騎士長帶回教廷的莉莉安,還是一個包裹在破爛麻布裏的嬰兒,黏連在身上的胎膜尚且未去除,眼睛裏糊滿粘液,頭發打縷,惡臭難聞。
與之相對,出現在國王面前的豐韻棕發女人,身着華服,懷捧沉匣——她不求所得,只為獻出秘寶。
塞西莉亞嘴角繃緊。
所謂,不求任何回報,誰會相信呢……
一個嬰孩眼裏的血絲都能被說成是不詳的征兆。
瓦倫家族子嗣凋零,此前二十年,沒有一個新生兒熬過三歲,這棵繁碩百年的巨木,似乎再發不出一丁點兒嫩綠的新芽。
聖女與王印之卵同時出現,是天大的好消息。
沒人知道,究竟是一個小女嬰兒,還是一顆石頭帶來的繁衍生息之力。
在上一任王後因難産而死後,當今國王的妻子是憑借什麽籌碼坐上這個位置的,衆人心照不宣。
私心而論,比起一塊破石頭,塞西莉亞更願意相信是前者,在那之後出生的她,塞西莉亞瓦倫,确實是好好的活到了現在。
況且……
教廷斷言:聖女的瞳色,是最為純淨的,聖潔的顏色。
塞西莉亞第一次見到莉莉安的時候曾經想過:是因為聖女的眼睛是紫色,所以這種淺淡的顏色才被冠以聖潔的名譽?
還是因為這樣罕見的瞳色,恰恰出現在這樣的身份上,才能被作為破例,稱為無暇?
不潔、聖潔。
多麽矛盾的兩個極端。
無論答案是什麽,塞西莉亞不在乎。
除了教廷,所有人都認為是聖女奪走了上一任王後的生命,畢竟當時的房間裏只有她和莉莉安。
——公主怎麽會殺死自己的母親呢?
“塞西莉亞殿下。”
視線所及之人的動作将她從血色的回憶中喚醒。
莉莉安終于放下手裏拿着的書卷,稍稍偏過頭來,被潤濕的發絲上挂着晶瑩的水珠,微微散亂,依舊蓬松:“怎麽了。”
聲音柔和溫緩。
“不,等等,我是說……”塞西莉亞的目光并不落在莉莉安的身上,而是往她身後的某個方向看去,“你在看什麽,這麽的入神。”
莉莉安回答道:“關于失落生物,一些淺顯知識的學習,您知道的,我必須為它準備着。”
它?
噢,是的,的确是“它”。
沒有從那石塊裏出來之前,誰能知曉一頭龍的性別?
想到這裏,塞西莉亞似乎由衷為眼前的少女感到些許悲哀,這才将視線落在莉莉安的身上。
剪裁合體的素色無袖長裙直到腳踝,全身上下沒有任何飾品。
整個人都淡淡的……
莉莉安總是處于一種放空的狀态。
精致、美麗,好似一個漂亮的易碎品,讓人看不出半點兒活氣。
而這正是塞西莉亞選擇溜到這兒,與聖女談話的理由之二,她并不需要一個大片論道的盟友,她也沒有扳倒塔羅斯家族的打算——那是她唯一的哥哥需要考慮的事情。
至于另一個原因……
從莉莉安出現在這裏和手中書卷翻動的頁數來看,她并不需要多久,只需要一點點耐心等待。
塞西莉亞并沒有看見,聖女銀發下小巧的尖耳抖動了一下。
下一瞬,近空之中傳來一聲雲層的爆破音。
一道光點出現在了之前眺望的方向,并且朝這邊極快地俯沖,下壓産生飓風。
莉莉安沒有擡頭。
即便有着水霧的濕潤,淩冽的風也将塞西莉亞吹得眼睛刺痛,但她依舊沒有遮眼的意思。
飓風驟歇,散去的風卷之上出現一只足有兩人高的生物。
這是一只獅鹫,有着陽光一般的羽翼,冰晶藍色的眼睛銳利如霜。
塞西莉亞眼睛微紅,矜持地看向它的主人。
聖騎士長,蘭洛斯。
身材高大,面容俊美深邃的男人低語幾句,得到命令的獅鹫停在半空。
落地的腳步咔噠聲響起,随着動作拂動的淺金色鬈發柔順的垂落在耳旁。
盔甲上折射的不止是屬于金屬質地的銀色冰冷光澤,浮起淺淺淡淡的光暈,每一塊盔甲的銜縫處,鑲嵌的裝飾用墜鏈白晶石都蘊含着祝福。
即使塞西莉亞無法感知到魔力,也能辨別出那是屬于光明的力量。
今天運氣不錯。
她松了一口氣:“蘭洛斯。”
來人一邊點頭,一邊卸去手甲,大步上前:“殿下。”
蘭洛斯此前從未有過這樣的行為,但自己即将成年,也許……
塞西莉亞感到耳根微微發熱,思考着是否要褪去今天帶着的白蕾絲手套。
蘭洛斯已經停在了她的身前,稍彎下腰的姿勢已經足夠有壓迫感,沒有更多的時間去猶豫,塞西莉亞緩緩伸出了手,臉頰愈發滾燙。
但很快這股熱度就被一股尴尬的澀意壓着消退下去。
并沒有想象之中的屈膝……
“……”
塞西莉亞只好順勢擡起手,卻發現自己鬓邊的頭發梳理地整整齊齊,一絲不茍。
身着盔甲的騎士指尖落在少女臉頰一側的銀發上。
塞西莉亞才注意到——莉莉安從來不束發。
而蘭洛斯……
這是一個在第三人的視角看來十分親密的動作。
直到攏好發絲的手指即将擦過白皙細弱的脖頸,塞西莉亞終于看見莉莉安偏了偏頭,垂下眼睛。
冰冷強大的騎士,和柔馴溫和的少女。
這樣的場景,顯得她是一個格格不入的……旁觀者。
意識到這一點,塞西莉亞視線望其他方向飄去,她應該讓侍女們好好修剪一下這園子裏的白玫瑰,開得太過繁茂。
這種顏色不好,寡淡極了。
也許她房間桌上的花瓶,也該換一種顏色豔麗一點的花。
她輕輕咳嗽一聲:“蘭洛斯,父親要見你……”
“好的,殿下。”
蘭洛斯點頭以示回應。
那只掌根部分裹在黑色皮質手套裏,骨感漂亮的手終于收了回去。
塞西莉亞松了一口氣,她随便說了點什麽,轉身離開。
從始至終,莉莉安都沒有動。
她知道,這樣的親昵,是一種本性的流露。
強壯有力的成年雄性對于無害的異性,又或是屬于自己的幼崽,一種無意識地保護,通過這樣的肢體接觸将其規劃在可控領地之內。
也許不該說是“規劃”……
某些擁有自以為是特質的男人,則會選擇用更加明顯的方式,例如以鼻蹭貼手背,或更進一步的親吻。
蘭洛斯只是想要這麽做。
并且,他有這個權利。
莉莉安繼續展開手裏的書卷:“塞西莉亞殿下生氣了。”
語氣平和,像是在讨論今天的天氣如何。
“你為此而擔心?”
蘭洛斯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他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目光仿佛也一并落在不停漾起漣漪的水泉之上。
“她抿唇了。”
莉莉安側了側臉,垂下眼簾,纖密的睫毛形成小小的陰影。
她繼續說道:“當塞西莉亞殿下面無表情的時候,那張薄薄的紅嘴唇嘴角會微微下垂,但當人類的情緒處于一種負面的狀态之中,臉部的肌肉會不可避免地微微緊繃。”
“莉莉。”
蘭洛斯的眼眸落進來一點兒亮光。
這點微光才叫人看出,這位面無表情的聖騎士長,目光一直追随着銀發少女的身影。
“我清楚,我不該這樣說話,這讓我看起來不像是個正常的普通人,但我不想被王室的人找麻煩,尤其是……”
莉莉安捏着書卷的手指用力。
她轉過身,停頓了一下:“因為你。”
蘭洛斯上前一步,盔甲發出摩擦的輕響。
高大的陰影完完全全籠罩住了身形嬌小的少女。
即使是這樣一個不得不仰視的角度,那雙淺紫色的眼睛裏也沒有一點兒處于下位者的示弱。
“是我的錯。”
他克制地彎下腰,輕輕松松抱起莉莉安,又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能夠穩穩地坐在胳膊上環覆關節的那塊柔韌皮甲上,而不被冰冷的金屬硌到。
“你該進行聖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