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輕蹭
輕蹭
莉莉安緩緩眯起眼睛，視線越過身前的人，靜靜地注視着那兩個男人，當看見那個陰郁的黑發青年之時，目光短暫地凝固了片刻。
“亞……亞力克殿下。”
珍低低驚呼一聲，緊張地後退一步，但馬上，好像想起來什麽，她拾起了桌子上的東西：“您瞧！”
靈岩，一種用于檢測黑暗生物的灰色小石頭。
據說裏面憩息着親近黑暗的魔精，在感應到熟悉的氣息之時會變得愈發活躍，發出一種斑斓的黑光。
而現在，這顆靈岩通體漆黑。
“你想說明什麽？”
亞力克額前的黑發細碎遮住眼睛，視線完全鎖定在珍身後的人身上。
珍大聲說道：“她是魔物！”
蘭洛斯擰起眉頭：“你說誰？”
“莉莉安……”
在觸及聖騎士長肅穆的目光之時，珍肯定的話音漸漸弱下去：“就算莉莉安小姐不是魔物，她也……”
不等她把話說完，蘭洛斯已經迅速地組織好語言，他大步上前。
“你從哪裏得到的這個東西？”
“是誰讓你這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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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是什麽。”
盔甲摩擦的脆響也掩不住男人淩冽的話音：“說。”
帶着直取答案的銳利，剖開贅餘的話語，這樣冷酷且壓迫性的質問，不是一個小女孩能承受得住的。
靈岩啪嗒掉在地上，變成灰撲撲的顏色。
珍驚恐地跌坐在地，眼睛噙起一大包淚水，臉色蒼白，嘴唇嗫嚅不知道該說什麽：“我，我……”
将這顆石頭給她的人完全遮掩了容貌，只說莉莉安一定會自慚形穢地交出聖晶。
可于她這個身份而言，觊觎聖女的位置，是生出不該有的貪念。
教廷會怎麽處置她，可想而知……只能一口咬死，自己蒙昧無知。
她哭了出來：“我不知道！”
“好了，珍不過是和我探讨一些問題。”莉莉安扶起了地上的人，把掉落的靈岩塞回她的手裏，“你回去吧，至于聖晶，一個月後，足夠好運的話，你會得到的。”
“啊，那麽……”
亞力克俯下身子，點了一下珍手裏的靈岩：“我也是魔物麽？”
已經蟄伏下來的魔精再度變得活躍極了，好像想要逃離，灰色的石頭宛如被丢進了油鍋一般滾上一層靓麗的黑。
珍驚恐地看向黑發碧眼的青年，又迅速搖頭：“不，不可能。”
蘭洛斯把她拉起，對莉莉安點頭：“我帶她回去。”
……
房間裏只剩下了兩個人。
莉莉安忽然感覺到神經的放松，這種放松并非來自于熏香或者沐浴的外力，而是發自內心的感覺到松懈。
她的心，像圓滾滾還沒有睜開眼睛的幼犬，在曬過太陽的絨毯上，舒舒服服地趴成一小團。
安心的來源……
是陌生而熟悉的氣味。
莉莉安緩緩眨眼，她細細嗅聞着彌散在房間裏的氣味，本該屬于亞力克的惡臭消失的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好聞的氣息。
是哪裏呢？
直到，對上了一雙冷綠色的眼睛。
這個人。
——不是亞力克。
莉莉安手指不自覺地攏在一起又合上，淺粉色的指甲飽滿，弧度圓潤微彎。
她行禮：“亞力克殿下，有什麽事情麽？”
“只是看看你。”
黑發青年走上前來。
——不是亞力克。
她再次肯定。
亞力克不可能這麽說話，即使身為王儲，他的口中就沒有出現過一個不下流的詞彙。
“……”
這話沒法接，莉莉安保持沉默。
亞力克垂眼：“那些人類，我是說，異性，男人，對你的情感都在變質，離你最近的尤為更甚。”
這正是他為什麽要帶她離開的理由，即使不是現在……
“我不贊同。”
莉莉安想到了離開的蘭洛斯。
有一類人，天生就沒有情感，蘭洛斯是其中的典型，他所有的行為都像是在既定軌道轉動的齒輪，沒有一絲偏差，精準得可怕。
“是麽？”
他已經靠近到了屬于親密的距離。
莉莉安并不反感他的靠近，反而因為氣息而更加确定。
這是一個……
同類。
但他是什麽呢？
不确定對方的來意之前，還是假裝不知情為好。
她記得，亞力克的臉色，因為天生不足加上藥物的影響，顯得十分亞健康而不好看，但絕不會像現在一樣，白到仿佛一碰就碎。
像雪，像霜。
“亞力克。”
莉莉安的手抵在了青年的胸前，再近就要親上了，即使她不反感，但也不想和這張反胃的臉來上一個人類之間表達好感的吻。
“我很想你。”
他們已經分開太久。
本該依偎在黑暗裏，與他共生的卵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偶爾能得到的一點兒血，可這讓混沌的理智更加瘋狂。
現在，他得到了一具行動自如的軀殼。
還見到了已經孵化的……
莉莉。
仿佛輕嗅一朵挂着欲墜不墜露珠的玫瑰，鼻尖蹭舐少女的臉頰。
畫面極美，卻透出詭異的別扭。
只有亞力克自己知道，這股怪異的別扭從何而來。
他有多想要親近她，他就有多憎惡這個男人的身體碰到她，再蓬勃的欲念，再親昵的動作，也不過是虛虛的貼在她的身邊。
嚓——
耳邊響起一道破空的風聲。
一柄白金長槍不偏不倚地紮進了二人身後的座椅裏。
“把你的臉從她身上挪開。”
紅獅掙脫了蘭洛斯的鉗制。
本只是“湊巧”看見聖騎士長心事沉沉的模樣，想來看看她，可沒想到還沒走進來，就看見有不幹不淨的東西黏着他的寶貝兒。
穿得人模狗樣的病秧子，有什麽資格親吻莉莉安？！
“等等，加德納。”
蘭洛斯毫不懷疑，如果不是他那拉拽的一下，那柄長槍現在估計已經讓亞力克人頭落地了。
要是真這麽做了，那可要出大亂子，這可是老國王确立下來的唯一繼承人。
但下一刻擡頭看到的景象讓他渾身如墜冰窖。
“我說的沒有錯。”
男人側頭擡臉，冷綠色的眼睛透出幾分興味。
加德納看清了這個黏在他可愛小白鴿身邊的青年模樣，額頭跳動了一下：“亞力克？”
等等，他明明記得這家夥在流石島參加婚禮。
他又問：“蘭洛斯，你可沒說這小子也在。”
後者仿佛沒有聽見，霧藍色的眼睛淬毒般冷，只死死地看着前方。
此時此刻，站在那兒的一男一女距離極近，不，青年的胳膊已經牢牢地圈在身前人的腰肢上，完全地懷抱住了嬌小的少女。
黑與銀的發色相襯得刺眼。
“莉莉。”
蘭洛斯第一次，在人前這麽稱呼她。
莉莉安感到莫名的疲憊，她真的不覺得這兩個男人湊在一起有什麽好事……
每次紅獅見完她，蘭洛斯的語氣就會變得很微妙，就像現在一樣。
她下意識地把亞力克排除在外。
——畢竟他現在連人都不是。
亞力克喉結滑動：“莉莉？”
如此近的距離，莉莉安足以聽見他胸膛震動的聲音，像是某種大型野獸意圖震懾，喉嚨嘶吼前的慵懶低鳴。
她試着安撫：“我在。”
“啧，你該讓我紮死他，不是麽？”
紅獅往蘭洛斯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他可不在乎王室繼承人是誰，他只效忠于國王。
“……”
蘭洛斯察覺到自己握緊的手在顫抖，他忽然為制止加德納的行為而感到後悔。
他深吸了一口氣：“亞力克殿下，請您自重，在獻祭儀式完成之前，聖女需要保持精神的純淨。”
出于禮儀，他并不想把話說的太難聽。
但剛剛看見的那一幕畫面，怎樣也無法忘記，在蘭洛斯的腦海裏不停翻湧。
亞力克恍若未聞，稍稍低頭，殷紅薄唇将要抿上小巧的耳朵，姿勢極其親昵。
“不想離開你，莉莉。”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房間裏另外兩個男人聽得清清楚楚。
“……”
加德納眼底泛上不悅。
玩哪個女人都可以，只有這個，是屬于他紅獅的。
理智讓他強壓下動手的沖動，扭動脖子松了一口氣想要一如往常，勸說這個沒腦子的小王子離開。
只是下一刻。
砰——
亞力克那張白到透明的臉上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拳，腦袋偏向一旁，殷紅的唇角裂開，滲出一點兒血。
即使這樣，他仍穩穩地站在原地，連環住少女的胳膊也沒有絲毫移位。
一貫以冷靜自持出名的聖騎士長，毆打了王室繼承人……紅獅的腦子忽然宕機。
但他很快轉過彎來，迅速将還想打第二拳的人鎖肩，控制壓在地上。
加德納小聲啧了一聲，擡頭：“亞力克殿下，請您寬恕，蘭洛斯只是出于擔憂，聖女的一切事宜都交由他照管，為了這個月的獻祭儀式，還請您與莉莉安小姐保持距離。”
他倒是沒必要擔心聖騎士長的安危——蘭洛斯是整片大陸最強的聖騎士。
除了黑暗生物，沒有東西可以傷的了這個光明的寵兒。
但說實話……
他內心期望着這個小變态暴起抽刀，一刀能劃到蘭洛斯的臉上就挺不錯的。
加德納暗戳戳地想着。
房間裏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蘭洛斯只看着莉莉安，他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兩個字：“過來。”
但對方無動于衷，思緒似乎神游開外。
莉莉安并沒有走神，她只是有些頭疼。
蘭洛斯一向克制自律，對自己的要求更是嚴苛到極點，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
「那些人類對你的情感都在變質，離你最近的尤為更甚。」
她大概能明白亞力克是什麽意思了，此刻，感受到環在腰間的手不自覺地收攏，聽見他抱怨似的一句。
“我有點餓。”
這是個不太好的信號。
莉莉安搖了搖頭，伸出手捋了捋青年後脖頸的地方，往下往前，手指撫上裂開的嘴角，擦過一點兒血珠。
亞力克微微眯眼，嫌棄的表情一閃而逝，極快地低頭，舔舐掉她指尖上的紅。
莉莉安思考着那嫌棄是從何而來。
手指被舌頭蹭過，柔且韌，并不濕滑，觸感十分奇怪……并不是人類的舌頭。
不過是亞力克的皮囊，裏面裝着的是什麽，現在還不知道。
但絕不能讓他們在這裏鬧起來。
她回過神來，看向加德納，一字一句地說道：“夠了，你們都出去，加德納大人，您失職了。”
蘭洛斯感到徹骨的寒涼……
那個抱着他的大腿的軟乎乎小團子，什麽時候，長成了這樣一副冷漠的模樣。
哦不。
她現在關心的是另一個人，一個男人。
他終于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還有，把蘭洛斯帶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