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饑餓
饑餓
鑲嵌着銀貝的教廷聖殿圓潤穹頂曲線流暢，在正午的明媚陽光下閃閃發光，顯出莊重而沉穩的美感。
陽光再燦爛熱烈的溫度，也無法溫暖到聖殿後被光明籠罩的肅穆高高尖塔。
因自行請罪而囚于白塔的聖騎士長正在接受懲罰。
心存欲念的人無法接受光明的洗滌。
晶瑩的光芒落在無垢聖騎的身上只會加強他們的力量，但落在普通人的身上，即使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卻要比毒蟻的敖鉗噬心還要痛苦。
光明的洗滌，驅逐多餘的欲念，提升身體的素質，保持純粹的清淨。
蘭洛斯面無表情地跪着。
手捧銀碟的小眼睛教徒摸了摸鼻子，面露難色，看向一旁的同伴：“十倍劑量？”
對方點頭：“這是長老的吩咐。”
“蘭洛斯大人，我想您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小眼睛教徒倒轉銀碟。
哧啦——
隐隐有皮肉焦灼的氣味傳出。
“我的老天，蘭洛斯大人，您一向不是以不近女色不好錢權而出了名的清高麽？”
“別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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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眼睛教徒聽着同伴的嘲諷，心裏有點不是滋味，畢竟教廷還是有很多地方受益于聖騎士們的保護。
被汗濡濕的額發遮掩住藍眼睛裏晦暗的神色。
心髒裂開了一條狹小的縫隙，蘭洛斯看見，一只看不見的，小小的手，從裏面伸了出來，攪動着其他所有器官。
因為劇烈的痛疼大腦嗡鳴，幾乎要失去聽覺。
“你管我說什麽，聽說蘭洛斯大人自幼便接受着一切關于聖騎士的訓練，所有的刑罰他都是沒感覺的……”
“不愧是遠遠超乎常人的毅力啊，是我們這些只知道躲在聖騎士後面的教徒不能比的呢……”
“……是因為那個銀頭發的小女孩，那可是，屬于教廷的聖女。”
一聲高調扭曲的嘲諷直直紮進腦子裏。
此刻，蘭洛斯忽然聽見自己卑劣的心聲。
不，她不屬于教廷。
-
整個房間裏或鑲嵌或放置的的魔晶，在這被沖擊的一瞬間，都變得好似玻璃，黯淡無光。
“我為你而來，我的莉莉。”
“所以，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莉莉安已經開始用力，手裏的白魔晶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
她确定，無論對方是什麽怪物，都挨不住剛剛那一發如此近距離的光明震蕩。
塵霧之中的黑發青年似乎以一個昂起頭的姿勢，擡手掩面，像是因為痛苦而左右動作着脖頸。
她聽到一聲厚重的，直擊靈魂的。
“你的兄弟。”
一種羊水般溫暖粘稠的熱意漲滿眼眶，臉頰不知是因長時間保持微笑，還是震驚過後感到慰然而産生的酸澀抽搐了一下。
莉莉安嘆息，那顆懸起的心終于落下。
她無聲地吐出一個名字：“亞歷克斯。”
塵霧落盡……
龍息不過眨眼之間，充滿整間房間。
她看到自己每一條青紫色的血管都充盈着新鮮的血液，這具瘦弱的身體裏，聽見那顆小小的心髒從未跳動的如此之快，捶打着薄薄的胸膛。
莉莉安聲音顫抖：“說點什麽。”
它開口，帶着森冷的凍土氣息，“拘束。”
的确，對人類來說綽綽有餘的寬敞房間，如今十分逼仄狹小。
垂伏在巨大的軀幹上的兩扇耀目的翅膀，上面有着許多一片片猩紅的縫隙，宛如碎裂的紋路。
對方察覺到她的視線，不悅地豎起透亮的鱗片，歪過脖頸。
莉莉安倒吸一口冷氣，對上一雙詭異而華麗的紫色豎瞳……
仿佛凝視深淵。
直到此刻，被喚醒的記憶讓莉莉安心底最後的一點遲疑，徹底消散得一幹二淨。
她嘆息：“我……”
缺少了什麽。
沒有辦法蛻變。
莉莉安伸出了手，擦過它眼睑下方，直到下颌，觸碰到堅硬鱗片，手掌內側的肉彈跳了一下，仿若脈搏一般痙攣。
如此強健有力，再惡劣的環境也不會是問題。
腦海中快速掠過古籍的插繪，一眨也不眨地看往每一處肌肉的走向。
“如此的。”
她由衷地贊美：“強大。”
紫色的眼瞳裏映出的銀發少女迷蒙的眼神。
為自己的身體弱小而感到悲哀麽……
亞歷克斯看着她迷離的神情，這張美麗淡漠的臉帶起他五髒六腑的灼熱，“莉莉。”
骨骼在咔噠咔噠的響聲之中縮小，冰晶質地的半透明鱗片妥帖地收回臉頰。
他握住了掌住下颌的伶仃手腕，往前更近一步。
直到一根手指抵住了亞歷克斯俯身的動作。
莉莉安抵着那張形狀漂亮的唇：“我很抱歉。”
“聖女的精神純潔無垢，獻給偉大全知全能的光明神，聖女的肉|體純淨無痕，獻給承受黑火的王印之卵。”
下滑的手指拽住他層層疊疊的領結，往下。
“盡管我不知道您是哪裏來的，但我要為之獻身的巨龍。”莉莉安輕點他的胸膛，“還沒有出生……”
對方十分的有耐心，安靜聽着她陳述教廷為聖女設置的古板規矩，溫和地看着她挑釁的小動作，似乎縱容她所有的一切。
直到她把話說完，手指即将觸上覆着細鱗的鎖骨。
“不要亂動。”
斜上方傳來的聲音低沉嘶啞，是警告，亦是預警。
莉莉安有些後知後覺，他們的距離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近？
不似人類的鼻息掠過後脖頸，汗毛過電一般根根豎起。
莉莉安皺緊了眉，難以言喻的潮熱從那塊小小的皮膚，開始蔓延。
它……
在猶豫着什麽。
是想要叼住她的後脖頸麽，一種貓科動物擁有的習性。
不，不是對于幼崽的那種行為，反而更像是，找到一只稱口的獵物，試圖探尋哪一塊兒皮肉更好下口。
她從不錯過任何一閃而逝的直覺。
亞歷克斯自稱是自己的兄弟，可從它目前表現出來的行動看來，這些過分親昵的接觸遠遠超過了血親的界限。
她不清楚，龍類是否有家族的觀念，但古籍上面的記載。
在遇見唯一的“騎手”之前，這種巨大而危險的生物，并沒有分化出性別的能力。
「你的兄弟。」
它為什麽會有這種認知……
“您。”
莉莉安舌尖擦過上齒，“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
對方的手指隔着空氣撚起一縷銀發，無視了這個問題，“跟我離開。”
莉莉安反問：“去哪裏？”
亞歷克斯放開那一縷銀發，退後一步，拉開與她的距離。
從喉腔，而非嘴唇裏，震動出一個古老含蓄的詞彙。
完全陌生的語言。
一剎那，金橘色的太陽沒入黑藍色的水面，壓起鹹腥海風的浪潮，在礁石上擊成白色的碎沫。
下一瞬，濃綠的林地旋轉起嘯風，空寂的岩丘升騰黃沙，所有的一切……
盡數湧進淺淡的紫色瞳孔之中。
莉莉安緩緩地眨眼，呢喃道：“龍島。”
很好……
龍血沒有被肮髒的蟲子濾去，烙印在血液裏的記憶，會随着時間慢慢蘇醒。
但下一刻，少女煞白的臉色，讓亞歷克斯有些懷疑。
他上前，輕嗅她的臉頰。
融于骨骼深處的向往，應召着呼喚，蓬勃生長盈滿每一塊血肉。
即使內心遠遠不如表面那麽平靜，莉莉安依舊維持着表面的鎮定，“抱歉，我可能出現了幻覺。”
“我不認為我該去。”她停頓了一下，掩住喉間的渴意，“龍島。”
“我還有自己的使命。”
“聖女？”
亞歷克斯已經完全消化了這個黑發貴族的記憶，無論是王室還是教廷，這些所謂的供養，對于它們而言，什麽都算不上。
莉莉安搖了搖頭，止住了他的話頭：“既然您知道，想必也清楚，我現在無法與你離開。”
亞歷克斯目光沉沉，滿不在乎地說：“那麽殺死所有人，你與我離開。”
“不行。”
莉莉安直接拒絕。
她從未停止過借用教廷與王室的助力，私下裏安插了不少人，已經花費不少資源。
“給我一點時間。”
莉莉安嘴唇輕輕往上：“我需要驗證一件事，所以，我得留在這兒。”
正想打斷她說話的男人低頭，卻碰上她眼瞳往上看過來，淺淡的眸子圓潤又無辜。
一聲又輕又軟的。
“亞歷克斯。”
就這麽砸在他那顆如黑岩厚冷的心上，奇怪的癢意從那兒蔓延出來，直到喉間。
他忽然想嘗嘗，她是什麽味道。
也許不必撕扯，就足夠軟爛入胃。
“嗯……”
莉莉安看見那雙冷綠色的眼睛裏翻湧着不明的情緒，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
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我會離開，但不是現在，你可以等等我，可以麽。”
沒有人可以和深淵之主提要求。
即使她與他，同根同源。
冷綠色再一次被熾熱的龍血侵蝕，轉瞬變為紫瞳漫上惡劣的黑，微微眯起，亞歷克斯決定吃掉這個掂量不清自己地位的小家夥。
亞歷克斯掌住了她的臉頰。
他俯身：“不……”
卻對上了一雙充滿期待的無辜淺紫色的水瑩瑩霧蒙蒙的濕潤眼睛，還有一只手輕輕地拉了拉自己捏住她下巴的手。
“哥哥。”
她确定他并不介意自己的小小肆意，但她不确定，這種人類的關系羁絆，是否對龍類有用。
莉莉安垂下眼睛，她飛快地計算了一遍可以用于交易的籌碼。
這頭龍聽起來十分的沒主見，一口一個莉莉，既沒有自己的領地，也看不出種族，也許可以用土地或者食物談條件？
不行，獲得的信息量太少了……
在許久的沉默之中，空氣将要被凝住，眼睫上挂着的冰晶簌簌掉落。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麽找死的話，被凍死。
一定還有什麽挽救的機會……
莉莉安打算談條件：“你想要”什麽？
“給我一個期限。”
亞歷克斯對上她的眼睛，打斷這可憐的小東西說出更多……更多，讓他心髒發癢，牙齒也癢，想要咬碎她的惡心詞彙。
莉莉安下意識回答：“一個月。”
“可以。”
男人的下颌輕輕貼上少女的顱頂，虛虛蹭過涼滑的銀發，“在此時間，你我再不能夠分開。”
什麽？！
莉莉安怔住。
亞歷克斯舔了舔後槽牙，輕嘆：“你需要我。”
幼龍需要大量的食物才能順利成長，她實在是太不健康，羸弱到如此地步。
為了口感……
他并不介意花上這麽一點點時間。
即使沒有接觸，依舊感受到對方侵略性十足的眼神裏打量意味，莉莉安艱難地問：“你說什麽？”
“我會……好好喂飽你。”
實在是太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