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舞臺

舞臺

莉莉。

莉莉安。

并不是重複她的名字。

早應該想到的。

“一個陽光灼熱,光線明朗的晴午,但不過轉瞬,天就黑了。”

仿佛應和着少女平靜的話語,晴好的正午,下一刻陰雲密布,聖殿內光敏的晶石接二連三亮起。

光影斑駁。

羅薩莉感受到柔軟的手指輕拍在她的臉上,垂落的銀發像是窗子裏落進來的陽光。

明明沒有陽光。

她有些恍惚。

很涼……

遠遠低于常人的溫度。

很多年前,那個棕色頭發的姑娘,還是一個沒有任何價值的私生女,在成年那天,被同父異母的弟弟們當成鬣狗的玩具。

貴族喜歡狩獵游戲,耳濡目染的孩童也不例外。

因為無所顧忌的天真,反而愈發血腥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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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高塔之後,是屬于大陸禁區的密林,“意外”死在這裏的人數不勝數。

天氣真的很好,好到那條狗特別亢奮,當淌着涎水的狗嘴撕扯下裙子一角,那一刻,羅薩莉聽見有什麽碎掉的聲音。

也許是,她那薄薄的自尊。

“如果你願意讓我的好朋友快樂一下,我保證你還能四條胳膊腿見到父親,你想要見他,不是麽。”

那個魔鬼,随意地踢了一腳所謂的“好朋友”。

這只鬣狗,要比撕扯她裙擺的那只還要大。

“哦,一份不錯的成年禮,或許你肯求求它,不然……”

羅薩莉沒有求饒,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掙脫,扭頭跑進了幽暗深林。

正午的陽光再熱烈,漆黑泥土之上的密林依舊潮濕,悶熱。

狗的耐心遠比它的主人要多得多。

她被追上,被撕咬。

再掙開,再逃跑。

也許只是活着的本能讓四肢還有力氣掙紮……

泥潭髒污,有吸血的蚊蟲嗡嗡響着,羅薩莉躺在那裏,半張臉被咬出幾個皮肉外翻的洞,和死了也沒有差別。

它們找到她只是時間問題。

閃電雷鳴,大雨滂沱。

去死吧。

她這麽想着,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什麽軟而韌的東西輕輕的,一下一下的拍打着麻木的臉,黏連着傷口和眼皮的泥漿被刮掉。

羅薩莉艱難地掙開眼睛,看到一條奇怪的生物。

它像是還沒有發育完全,渾身的皮膚剔透到近乎透明,兩片薄薄的翅耷拉連着腳爪。

拖在身後的柔軟長長尾尖有些笨拙地掠過她的臉,還有下巴,繼續蹭過她喉嚨上的傷口。

從身上板結的土葉來看,自己似乎已經在這裏躺了很久。

是雨水洗刷掉了血腥的氣味,鬣狗也看不見路,因此逃過一劫。

“我叫羅薩莉,你……”

羅薩莉喉嚨發癢,傷口似乎奇跡般愈合:“你是什麽?”

“我,莉莉。”

幼獸聲音尖細,雌雄莫辨。

像是在學着自己說話……

她試探問道:“你救了我。”

它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動作呆愣遲緩,看起來非常愚蠢。

但下一刻,這只生物的身後暴露的東西,讓羅薩莉想起在父親書房裏偷看到的信。

——王印之卵。

信件上的簡筆畫恰似這條生物的成年體,而橢圓形球體上起伏連綿的花紋如密布的鱗片。

——教廷在幽暗深林裏尋找失落的卵。

這只小玩意兒的身後,尾巴根處卷着的,碩大純潔的透亮白色,毋庸置疑,那是一顆貨真價實的卵。

屬于她的機會,她的價值……

近在咫尺。

血液猛地上頭,羅薩莉再一次昏迷過去。

第二次醒來,臉上的傷痕都消失不見。

她是舞女的孩子,觀察和适應幾乎已經刻進骨子裏成為本能。

帶走這條小東西也許很困難,退而求其次,也許可以想想辦法搞走那顆卵。

不過短短白天,羅薩莉成功得到它的信任。

幽暗深林沒有任何人類可以吃的食物。

“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她聽起來有些難為情,“可以再給一些你的血,給我嗎?”

“可以。”

莉莉欣然同意。

循着陽光和雨水的味道偷溜出來,還沒來得及把自己的蛋殼吃掉,沒有傳承記憶。

亞歷克斯把它保護得太好,沒有讓它接觸到任何深淵的力量。

幼龍純真無邪,并且慷慨。

“再多一點。”

“再多一點點。”

羅薩莉真真切切感受到身體的改變,非常特殊的異樣正在發生。

龍血淌出嫣紅的嘴角,滴答落地隐沒在黑色的土壤之中。

帶着魔力的滋養,常年因勞作而粗糙的手指變得柔嫩,焦黃色棕色頭發漸漸油亮,肌膚健康每一寸都無暇,幹癟的胸前鼓漲着豐腴,臉頰透着紅暈。

直到這條蠢東西連粉色的尾巴尖也因為失血而泛白。

腳爪虛浮,它緊緊蜷縮在一起,陷入沉眠。

她掰下了尾巴根卷着的卵。

如果帶回去……

光憑取血,這小玩意就要死上好幾回吧。

“謝謝你救了我。”羅薩莉挽起鬓邊的頭發,把未知生死的小家夥踢進了一旁的泥潭。

“所以我也放過你一條命。”

有些惋惜,但話已經說出口。

她扯掉裙角的爛布,抱着那顆卵,冷冷地看着它滾上泥巴,鼻孔咕嘟嘟的小小泥漿氣泡,似乎奄奄一息,不由得有些感慨。

“如果你運氣像我一樣好,也許活下來,也不一定?”

“如果我的運氣像你一樣好,也許活下來,也不一定?”

幾乎一模一樣的話語。

晦暗陳舊的記憶與如今現實折疊。

莉莉安指腹摩挲着女人的臉:“你本可以,一直這樣,這不是你現在想要的嗎?”

熱辣滾燙的難堪從面皮湧向全身,羅薩莉的心跳劇烈到要跳出胸膛。

她明明猜到了。

明明猜到了莉莉安不可能是一個正常人,幽暗深林裏怎麽可能會出現棄嬰。

還是親和光明魔力的棄嬰!

可任羅薩莉怎麽想也想不到,聖騎士長撿回來的女嬰,根本不是人類的孩子。

“羅薩莉。”

莉莉安不想浪費太多時間在她身上,畢竟花出去的血,也收不回來,執着并沒有意義,“好好做你的王後。”

于是她轉身往階梯下走去。

“你……”

軟倒在長榻上的羅薩莉松了一口氣。

不,無論如何,它是一個孱弱不健康的生物。

這麽多年都沒有暴露身份,沒有來找過自己算賬,不就是因為它什麽都做不了嗎?

她已經看見了。

莉莉安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有着一道深可見內裏白骨的傷口,鮮血淅淅瀝瀝往下淌着。

它剛剛用那只手握着魔晶削斷了劍,同樣也受了不小的傷。

這個玩意兒,不過虛張聲勢罷了。

“都愣着做什麽。”

羅薩莉站了起來,尖利的聲音帶着憤怒,“聖女藐視國王,瘋言穢語欺辱王後。”

“抓住她,殺了她!”

塞西莉亞震聲:“沒有父親的命令,你們誰敢動!”

學士想要勸,卻又嗫嚅着嘴退下。

“我的陛下。”

羅薩莉瞥了一眼一旁毫無反應的老國王,冷笑一聲,對侍女下令:“把塞西莉亞送回房間。”

“不要碰我!”

僵持不下,塞西莉亞徹底慌了,今天的聖考教廷的代表人是蘭洛斯,可蘭洛斯不在,想也知道是這個繼母做的好事。

她焦慮地看向亞力克,希望他能做點什麽,可視線猛地落在那雙綠色的眼睛上。

心裏忽然一驚。

她的兄長,在看着某個方向,并且,她從未見過那樣的目光。

熾熱。

深不見底。

那個方向是……

“……”

莉莉安有些頭疼。

是她剛剛沒有說清楚嗎,各自相安無事,不是很好嗎?

還是沒有學透徹,人類的心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

從始至終,始終專注看着少女的亞歷克斯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

龍從不講道理。

除了某些,舊到腐朽的種類,才會與人類相近。

從那個女人下令要砍掉莉莉腦袋的那一刻起,他久違的感受到了莉莉活躍的氣息。

像是還在卵殼裏,睜開圓潤的眼睛,眼神銳利,安靜無情。

透着冷酷而殘忍的美麗。

只是有些可惜,她似乎穿久了人類的殼子,多了一些不明不白的情緒,只是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而已。

但現在……

暴雨将至。

塞西莉亞掙脫了侍女的鉗制,往莉莉安的方向跑去。

包圍着階梯的王室護衛軍亦執劍,奔向那個纖瘦的人類女孩兒。

亞歷克斯熾熱地看着她,喉結滾動,興奮到鱗片在薄薄的肌膚皮層下隐隐沒沒。

這是莉莉的舞臺,盡管對手不值一提。

而他,會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欣賞這場盛宴的觀衆。

砰——

厚重雨雲的破音尖銳爆鳴壓過雷音,聖殿亮光的晶石因為魔力震蕩而明明滅滅。

以階梯處的圓臺為中心,奔上去的護衛軍無一不被震蕩落地。

塵埃散去,盔甲上已經凝固斑駁血跡的男人摘下了頭盔,濕漉漉的金發淩亂在肩頸處。

塞西莉亞紅着眼睛驚呼:“蘭洛斯!”

羽毛上還帶着凝結的雨水冰霜,獅鹫合攏翅膀,懸停在半空之中,鳥喙發出雄厚的嘶鳴,帶着極強的壓迫震懾。

咔噠輕響,腳步落地。

亞歷克斯微微眯眼,視線落在站在兩個少女身前的金發男人。

他擰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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