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先知
先知
如果莉莉安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人類女孩,那麽這一出勉強算是英雄救美的戲碼,也許會讓懵懂無知的少女心神蕩漾。
比如……
懷住她肩膀的塞西莉亞。
從沒有見過這樣場面的公主,已經激動地小聲抽泣了起來。
但她不是。
莉莉安早已聽到獅鹫遠在萬裏高空之中震蕩翅膀的聲音。
本想在蘭洛斯出現之前,以更加人類,更加委婉的方式解決這個問題。
但現在看來,她是什麽也不用做了。
擡起手,莉莉安輕輕拍了拍比她還要高上半個頭的少女後背,試着用光明魔力,安撫下塞西莉亞的精神。
蘭洛斯确定兩個女孩都沒有事後,複又深深看了莉莉安一眼。
後者無奈地淺淺嘆了一口氣。
預期的場景并沒有上演,亞歷克斯眉頭卻緩緩舒展開,他想明白了。
人類的挑釁實在低劣。
選擇了無視麽,不愧是他的莉莉。
冷靜、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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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沒有把這樣的角色放在眼裏。
但那個男人,為什麽做出這樣的表情,那樣讓他牙齒發癢的眼神。
實在刺眼。
亞歷克斯指尖噠噠輕扣胳膊,沒有過多猶豫便站起身來,起身擡腿的動作,直接踢翻前桌。
老國王昏昏沉沉的大腦似乎終于被這一場鬧劇驚醒。
“亞力克!”
莉莉安同樣看到了站起身來的某條龍,心裏咯噔一下,可不希望場面變得更加糟糕。
現在有教廷的中堅力量在場收拾爛攤子,可千萬不要再出什麽差錯。
她下意識地蹙眉,眼神透出幾分威脅。
得到信號的青年身形一頓。
“回來,坐下。”
老國王咳嗽幾聲:“蘭,蘭洛斯。”
局面很快冷靜下來,剛剛的一切宛如雨水濺射在泥土之上暈起的泡影,什麽也沒有發生。
這個道理很簡單。
明面上的繼承人只有亞力克·瓦倫一位,有着瓦倫家族血脈的另外兩個男孩才兩歲,根本沒有一點兒競争的能力。
除非支持已故王後子女的教廷倒臺。
只要王後還是羅薩莉一天,塔羅斯家族對于教廷所掌握那一份兒權利的觊觎就不會停止。
即使已經擁有了一個王後,他們還想要一個聖女。
不僅僅是聖女……
如果不是教廷頂住各家族勢力的傾軋,且對于下屬人員的選拔特殊且嚴苛,恐怕無論是教徒,還是聖騎士團裏,也将多出不少姓塔羅斯的。
撕破表層平靜的是王後,但只要唯一的繼承人沒有攪和進這攤渾水,國王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今,還不能翻臉。
“陛下。”
蘭洛斯放下劍,屈膝行禮:“流石島憑空出現了一座魔晶礦脈……我在那兒,從黑暗精靈手裏救下一個魚眼先知。”
黑暗精靈,是貪婪冷酷的掠奪者。
它們致力于從他人的手中奪取,并以此滿足自己的一切欲望。
魚眼先知,稀少罕見。
萬中無一擁有特殊能力的類魚人,被早已消失的魚人排擠的異類,它們會給予有緣者……
三個預言。
“如何?”
老國王勞森猛地站起,灰暗空洞的眼睛一下子有神起來。
他确定蘭洛斯的忠誠高于一切,絕不會将這個機會據為己有。
無論是神秘的魚眼先知,還是名聲狼藉的黑暗精靈,都與其他失落生物一樣,随着大陸魔力的消逝,早已銷聲匿跡。
“陛下,我想……”
羅薩莉剛剛開口,卻被打斷。
“告訴我,那個先知現在在哪裏!”
幾乎是在咆哮。
說完這樣像是超出身體負荷的一句話,勞森厚重的身子驟然前傾,勉勉強強撐在了長桌上。
流石島的“黑暗精靈”,不過是塔羅斯家族投放的改造合成獸。
但現在他好端端的出現在這裏,還聲稱見到了先知……
會是謊言麽。
羅薩莉維持着表面上的鎮定,冷冷地看着。
蘭洛斯垂眼:“他死了。”
短短幾個音節砸進勞森的耳裏,似乎也捶散了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精氣神。
他松垮垮地踉跄着坐下。
“呵。”
羅薩莉輕笑一聲,臉上的肉抖動起來,“這可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消息啊,我的陛下,就是這麽的巧,一個,救下來就死掉的魚眼先知。”
話音拖長,極盡嘲諷。
“夠了。”
無法忽視的疲倦重重凝在眉心,勞森說道:“蘭洛斯,帶莉莉安下去吧,還有……亞力克,把你妹妹送回房間裏去。”
羅薩莉不滿扭頭:“蘭洛斯騎着獅鹫目中無人地沖進聖殿,就這麽算了?”
那雙渾濁的眼睛裏露出幾分陰鸷:“羅薩莉。”
低沉蒼啞的聲音宛若垂死的雄獅。
“我還活着。”
桌子上,精美小巧的酒杯裏奶液泛着靡豔的淡粉色,勞森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今天發生的事情,不會再有第二次。”
羅薩莉面無表情點頭。
在無人看見的方向,桌面下猩紅的指甲緊緊嵌進手掌。
-
因為那些破碎的晶化家具,莉莉安換了房間,新的房間空間更加狹小,卻更有少女住所的溫馨,窗臺上齊整擺放着幾盆心型碧綠葉子的綠植。
一路上直到門口,蘭洛斯都沉默着一言不發,直到看見,那張床。
上面還耷放着薄薄的絨毯。
湛藍眸子下意識回避,莉莉安瞧見他臉上浮起薄紅。
她往床邊走去,又問:“這些天,大陸的邊緣是出什麽事了嗎?”
“不。”
蘭洛斯搖了搖頭,正色道:“不僅僅是大陸的邊緣,我所行一路所見生物皆躁動不安。”
“不要過多依賴魔晶。”
他拿走了莉莉安想要用來治療手掌上傷痕的魔晶。
莉莉安:“知道了。”
圖個省事而已,反正魔力都是身體感知到的,抽取只是對精神有些消耗。
蘭洛斯摘掉手甲,又拿來醫療器具,大有想要為她包紮的意思。
明明自己還穿着帶血的盔甲……
真是罕見。
也許血不是他的。
莉莉安從未見髒兮兮的蘭洛斯,他是大陸第一聖騎士,沒有人可以傷的了他。
蘭洛斯的手很穩,一點點剔除碎濺在皮肉中的晶石渣子。
他垂眸看莉莉安的臉色。
一如既往的沒有血色,嘴唇咬得發白,她一直都很能忍痛,什麽情況下都是……
小的時候,就不哭也不鬧。
“魚眼先知真的死了嗎?”
少女的問題讓蘭洛斯的手忽然一頓。
耳邊恍惚響起那條類魚人咕哝詭異的嬉笑聲。
他問:莉莉安會死在獻祭的黑火裏嗎?
「她會死,但也會生。」
他問:莉莉安會和他離開嗎?
「她會離開,但不是和你。」
還有……
他不該問的。
莉莉安不解:“怎麽了?”
“沒事。”
蘭洛斯搖搖頭,繼續手上的動作:“嗯,傷勢太重,撐不到來聖殿。”
“太可惜了,要是我治好他的話。”莉莉安撇了撇嘴,有些遺憾,“三個預言呢,不過也不一定輪到我。”
她看的書多又雜。
對于失落生物十分好奇。
蘭洛斯眸色暗了暗:“魚眼先知的預言結局是注定的,但也不無轉機,所以沒什麽好可惜的。”
直到最後打好結,蘭洛斯握住皙白的手腕,“有什麽特殊的感覺嗎?”
垂下頭的少女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思考。
很安靜。
靜到蘭洛斯能聽見她遲緩的心跳。
他感到莫名的後怕,如果那些黑暗精靈抓到的是莉莉,如果被那樣對待的是這個他眼睜睜看着長大的小家夥。
如果大陸真的陷入戰亂,人類又該如何自處。
擁有一條龍麽,像最初的無畏騎士,征服龍島的主人。
不……
“有一點點。”
莉莉安點了點頭。
手腕上猛地傳來拉拽的力道,她往前傾倒,直接被扯進了一個冰冷的懷抱裏,迅速調整着身體的重心才不至于狼狽地撞上覆蓋盔甲的堅硬胸膛。
“蘭洛斯?”
她有些疑惑擡頭,卻對上一雙噙着不安的眼睛。
“告訴我。”
蘭洛斯重複着強調:“莉莉,告訴我,你有哪裏難受,都告訴我。”
“在擔心我嗎,沒有什麽難受的。”莉莉安活動着手指輕敲胸甲,往後仰頭看他,“只是我确定,獻祭儀式之後,可以恢複成健康完滿的樣子,所以十分期待。”
蘭洛斯松開了她的手腕,卻又牽起那只受傷的手。
“你會後悔嗎?”
她笑眯眯地繼續說:“成為我的盟友。”
他輕吻手背:“不。”
莉莉安翻轉過手,食指勾蹭過男人帶着微青胡茬的下巴,拇指摩挲薄唇。
她輕聲說:“那可真是太好了。”
-
宮殿的另一側,塞西莉亞的房間裏,卻沒有這麽安逸的氛圍。
在前一刻,回房間的路上,她擦着眼淚鼻涕,破天荒地覺得這個沒腦子的哥哥第一次有點像個人樣,盡管是最後才慢吞吞地站出來,還踢翻了桌子。
但現在,塞西莉亞覺得這個亞力克一定是被人掉包了。
他明明就是一個草包王子。
為什麽會有那種看垃圾的眼神?
高傲、蔑視。
毫不掩飾的居高臨下。
“你喜歡那個金發男人?”
塞西莉亞不想理他。
“騎士和公主,呵。”
亞歷克斯想起某個同族,擁有掠奪公主的癖好,并且對于殺死想要挑戰它救回公主的騎士的這件事樂此不疲。
人真是虛僞,無論男人還是女人。
就算是已經成了婚的貴族小姐,和騎士糾纏不明且病态暧昧的關系,也能美化成羅曼蒂克的騎士之愛。
公主與騎士,那更不必說這是一段跨越身份階級與地位的不倫之戀。
“和你沒關系。”
塞西莉亞別過頭去。
在剛剛那一場風波中,梳理齊整的鬓發早已散亂,塞西莉亞的手指伸到耳邊,動作卻有些猶豫。
她想起那天,蘭洛斯微微前傾着低頭,為莉莉安挽發。
伸出的手,彎腰的姿态,克制又親昵。
眼前浮現起剛剛的畫面,猶如天神一般騎着獅鹫驅散暴風雨,降臨在身前的男人。
是他救了她。
如果是……
如果是蘭洛斯的話。
她是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