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溶洞
溶洞
與此同時，旅館內。
丹尼爾正要外出，卻恰好那個狼狽的金發騎士被地精拎在籠子裏送來: “那可太好了，不用再跑一趟了。”
他不太喜歡走石子路，硌腳得很。
絲柯莉還是第一次見這種送貨上門的服務，驚訝得很: “這是”
“新月晚會上，莉莉拍下的人。”丹尼爾言簡意赅解釋， “不是我買的。”
金布利幽幽開口: “好材料啊。”
菲爾冷笑一聲: “那可不是好材料，簡直是床上的好料子。”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丹尼爾嘆了一口氣，打開籠子， “皮特，買下你的主人需要你做一件事。”
說這他遞過去一樣東西: “把這封信，送給你們的殿下。”
皮特有些不安: “這是什麽”
“嘛——”丹尼爾捋了捋自己的頭發，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封談判書”
莉莉寫的，還有就是今天放這家夥離開。
他取出一枚小巧的貝殼: “回信用這個，丢進有水的地方就行。”
皮特疑惑: “但是我要怎麽回去”
“這個好辦。”絲柯莉是行動派，拍了拍手，丹尼爾腳下張開的水波領域裏緩緩浮出一只海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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憔悴的金發騎士還沒有來得及看清這一屋子妖魔鬼怪，就已經被蠍尾強行摁進這只裏面還擠着寄居蟹的巨大海螺裏。
“不過，他不會死在海上吧。”
“那就沒辦法了，莉莉說碰個運氣做個備用計劃而已。”
皮特心慌得很，可外面七嘴八舌的議論聲逐漸遠去。
下一刻，潮濕的海風灌進螺口。
“這麽快!”
頹然無望的皮特從螺裏爬出來，精疲力竭癱坐在海邊的礁石上，剛剛還足夠容納他一人的螺瞬間變成拇指大小啪嗒掉進沙子裏。
他收起那枚海螺，無法去想帶着這封信的自己回到黃金大陸會面對什麽……
自己的家族花費了無數心血才用魔晶喂養促進生出親和光明的能力，本以為自己會是榮光披身的聖騎士，可無依無勢的他只能選擇接下塔羅斯的那筆錢，成為了一條可憐的走狗。
海面上隐約出現黑底紅紋的旗幟，那是一艘艘戰船。
瓦倫家族的旗幟。
——屠龍列隊的船!
太好了，只要把這個爛攤子丢給蘭洛斯大人就好。
他揮舞着手朝那邊跑去。
……
只是登上船說明自己的經歷，聖騎士長卻怪異地沉默，一言不發。
他問道: “是一個紅頭發的龍女買下了你。”
“是的。”見蘭洛斯緊繃的神情，皮特捏緊了手裏的信，有些焦急， “不，不完全是，那些座位上都有禁制，我看不清，但在後臺見到了買下我的那個女孩兒，她身上有着粉色的鱗片。”
想了一下，皮特又覺得蹊跷: “她知道怎麽解開塔羅斯家族的禁锢密鎖，啊……不是，我沒有，不是……”
他慌張起來，擔心被問責，語無倫次。
潔白的聖光屏障緩緩展開，帶着沁人心扉的光明安撫魔力。
蘭洛斯溫和等待他平複下來，并不催促: “沒事。”
皮特咽了一下: “嗯，對，沒錯，和她一并出現的長發男人打扮喜好也是黃金大陸特有的藤繩編發。”
聖騎士長點點頭，轉身往船的後方走去: “我知道了，你先休息吧。”
皮特不安: “那我”
“抱歉。”男人身影高大，腳步并未停下，聲音一如既往平緩，恰到好處的疏離， “按聖騎士團的戒律處置。”
眼瞅着就要被幾名侍從送進回程艦船的船艙，皮特想了又想，一咬牙，掉頭往甲板跑去。
他本意是想一并留在這兒。
如果就這樣被送回去，不僅僅會被除去聖騎士的榮譽，等待自己的還有塔羅斯家族的問罪。
這絕對不行!
皮特沒再猶豫，丢出海螺，同時往海面跳去。
“大人”大副看了看身旁一名聖騎士的眼色，呵斥甲板上的人， “都散開!随他去!”
而他身邊的人，正看往天空之中，前方的雲層，藍色光點驟然隐沒，是冰霜獅鹫。
蘭洛斯大人先行一步了。
如此迫切，必有要事發生。
他沉聲下令: “全速前進，務必在天黑之前抵達目标。”
-
荒蕪島，日暮黃昏。
一行人落腳的旅館，莉莉安正在補覺，幾乎睡了有大半天，亞歷克斯守在她的身旁，湯米坐在更遠一些的位置。
絲柯莉小聲嘟囔一句: “對方能相信嗎”
“她把白龍的血都給出去了，那可是貨真價實的龍血哼哼哼。”金布利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別以為他沒看見，信上挂着的小瓶子。
角落裏盤成一坨的森忽然動了一下，金布利不吭聲了。
這些天沒少背着莉莉安偷偷用這條綠龍的血來入藥……
精靈菲爾鄙夷地輕笑: “相不相信，都沒有關系，只是黃金大陸的人，需要一個恰當的由頭證明瓦倫家族的血脈對于龍有獨一無二的統禦能力。”
一個公主，絕不會做對自己沒有利益的事情。
屠龍令對于瓦倫家族的血脈而言是弊大于利。
若此時恰好有所謂龍族的“代表”，請求王室的幫助，塞西莉亞不會拒絕，也一定不會放過這樣好的機會。
——那封去信，無疑透露龍族也有陣營。
那麽剿滅惡龍，将名正言順。
絲柯莉擔憂不減，還想要說些什麽，蓬濕亂着一頭長發的人從外面進來。
丹尼爾手裏揮了揮一個貝殼。
這麽快就有回信了，衆人精神一振。
“她提出了一個條件。”他面色凝重， “希望能夠得到那條，從祭壇逃逸的粉晶巨龍。”
“想的美。”
“可笑。”
面露不屑的菲爾和半張臉埋在身體裏的森異口同聲。
床邊忽然想起幾聲輕叩，莉莉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指尖有節奏的律動。
在衆人的注視下。
她緩緩點頭，喉腔震鳴: “可以，我們同意。”
在衆人不解的視線中，莉莉安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
只是并沒有等待多久，卡拉忽然帶來消息。
白龍萊冬即将離開荒蕪島，一并邀請約見莉莉安，在孔雀溶洞會面，前往極寒冰川。
在湯米還在猶豫的時候，少女已經系上脖子上的圍脖，叮囑他看好家，毅然決然前去赴約。
莉莉安慶幸自己早早支開了亞歷克斯讓他去找以撒解開血契，不然她現在肯定走不了。
如果她沒有猜錯，約見的地點，就是冷水湖畔不遠處的那個溶洞。
随着引路的石頭光芒滅去，她這一次停在了溶洞洞口。
十分巨大，宛如一座小山般的洞口似一張巨口。
上一次還沒有注意到，這一次，還沒有進去，莉莉安就已經察覺到溶洞裏的空氣，十分詭異的陰冷幹濕。
進去看看……
她剛想邁步，動不了!
如墜冰窖，有什麽東西鬼魅一般出現在了身後。
皮膚上不自覺地立起細小雞皮疙瘩，呵出的每一口氣都化為白霧，身子僵硬着緩緩扭頭，莉莉安對上一雙遍布血絲的渾濁豎瞳，連綿成片寒霜一般的細鱗襯得這張臉尤為吓人。
很俊朗，但烏青的嘴唇和蒼白頭發無一不透非人的詭異感。
“我想你也許會更喜歡我這副模樣。”
蒼老厚黏的聲音破壞了僅有的美感，緩緩走近，格外高大的身形陰影慢慢壓過來，幾乎将她完全籠罩。
莉莉安怔了一下。
這家夥是變成她這半龍化的樣子來讨好麽
念頭一閃即逝，絕無可能。
他拉起了她的手，即使隔着有着一定硬度與厚度的鱗片，莉莉安依舊能感覺到非常的冷，似乎那只手已經凍到失去知覺。
不過剛剛碰上，風裏隐傳來震鳴。
白龍橫抱起她掠離的瞬間，一發碩大明亮的白色光彈就已經落在不遠處。
光明震蕩。
萊冬語氣頗為遺憾: “很高興見到你，只是可惜，為什麽要帶不相幹的家夥來破壞你我最後相處的時間呢”
塵霧散去，在凹陷下去的地面大坑中，出現了再熟悉不過的人影。
蘭洛斯。
莉莉安指尖顫動。
果然，那封信如她所料，被截獲啊，只是又一次的，他依舊毫不徇私，沒有半點兒遲疑地來到這兒。
她提前吃下了金布利的藥，裏面的成分有森的血和毒。
若非必要，是萬萬不想嘗試将自己毒化來脫離萊冬的控制，但眼下并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已經打起來了。
胸膛微動，莉莉安意識到這是亞歷克斯在附近，不，等等，空氣中還有不少龍的氣息，缥缈但在快速靠近。
“該死。”
逗弄這只螞蟻費了不少時間，來上幾條龍他可就麻煩了，萊冬顯然也意識到，啧一聲。
莉莉安也發現了他調轉方向，不像是戀戰……反而似乎引誘着蘭洛斯朝溶洞深處的方向去。
數條極寒冰川的霜龍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封鎖了洞口，外面傳來打鬥的聲音。
蘭洛斯被越引越深。
一個人類，居然能和白龍打的有來有回。
被裹挾在毒霧裏的莉莉安一并往洞穴深處掠去，她不能離開這片毒，否則就會被萊冬剝奪行動能力。
眼看溶洞幾乎要崩塌，她發現了自己被晶化的身軀，就在泉眼旁。
居然還在這裏……
萊冬似乎不想破壞這個溶洞，終于到了最裏面，這才停歇下來，卻被聖劍直穿胸口，他不怒反笑，直接抽了出來，一只手想要控制住蘭洛斯。
失了劍的蘭洛斯靈活躲過。
極刁鑽的角度，數枚冰淩齊發，護盾砰砰彈開。
其中幾枚尋往莉莉安所在的方向，千鈞一發之時，明明已經尋着機會殺過去的男人硬生生出現在身前。
熟悉的光明魔力将她籠罩。
“裙下之臣還真多啊。”萊冬語氣惡劣， “多我一個又怎麽樣呢”
“不要呼吸。”
莉莉安從毒霧中伸出胳膊反手箍住蘭洛斯，極快往自己的龍軀方向沖去。
她不确定森的毒霧會不會侵蝕光明魔力，但保險起見，還是叮囑一句。
低沉的男音嘆息: “太晚了。”
在即将接觸那一刻，箍着的人用力一震，往反方向沖去，直面萊冬的攻擊。
蘭洛斯已經沒有劍，剛剛的毒霧讓他無法凝聚魔力回路，就這麽短短的幾個呼吸，直接被白龍的胳膊穿透胸甲。
他用盡所有的力氣，以血為鎖，拖着萊冬，就這樣掉進了那個漩渦狀的泉眼。
“你要的是晶龍，不是這個男人，放我離開!”
沒入泉眼的一瞬間，一股側骨的寒冷幾乎凍住蘭洛斯的意識，
白龍掙紮嘶吼的聲音極其扭曲，蘭洛斯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但慶幸自己還能夠有力氣死死束縛住它。
模糊的視線裏，晶化的巨龍渾身亮起耀眼的光芒，睜開淺粉色的瑩瑩豎瞳。
他們都掉下去了……
萊冬和蘭洛斯同歸于盡。
是麽
她就這麽冷冷地看着，像是看着過去愚昧無知的自己将僅有的信任交托給一個幾乎沒有感情的男人，然後換來了背叛。
帶着屠龍令的聖騎士長甚至從頭至尾都沒有看她一眼，就殺向了白龍。
但是……
那些冰淩。
他剛剛想要救她。
莉莉安感覺到一股難言的沉重: “蘭洛斯。”
那只戴着戒指沾染鮮血的手，消失在泉水裏的那一瞬。
桃粉心型的尾巴不安抽動，身體仿佛不受自己控制，猛地沖了過去，想要卷起那人。
她也不明白，為什麽還是做不到無動于衷。
也許是因為，那些過去是切切實實的發生，即使是沒有任何娛樂枯燥無味的記憶，也有着一點點無法抹除的美好回憶。
這是她過去的老師，友人，親人。
甚至，是第一個有着朦胧好感所寄托的男人。
即使她現在能夠分清，這些混雜在一起名為依戀與依靠的感情并不是喜歡，但依舊無法就這麽眼睜睜看着他死在自己的眼前。
萊冬，該死。
但蘭洛斯，他是黃金大陸最好的聖騎士長，所有孩子崇拜的偶像，不該就這麽死在這裏。
萬般思緒就在一瞬間。
莉莉安躍進泉眼。
仿佛終于捕獲勢在必得的獵物，泉眼魔力驟然爆發，鋪天蓋地席卷一切，形成一個極大的渦旋往孔雀溶洞深處去。
與微型的霜霧冰龍纏鬥許久的一行人皆被吸到溶洞深處，從暈眩中紛紛醒了過來。
丹尼爾止住絲柯莉想要上前的腳步: “不要過去，這周圍，有強腐蝕的吞噬魔力。”
湯米遠遠看見那吸引他視線的東西。
一具無比碩大，晶瑩剔透泛着星辰一般藍光的蜥蜴類骨架，不，那似乎是一條龍，無論是從大小還是留下來的威壓來看，絕不是一條蜥蜴擁有的。
湯米焦急: “但莉莉就在下面!”
濃郁到極點的魔力讓瑟銀躁動不安，他的實力不足以抵禦這種魅惑，嘶吼一聲就想要往泉眼裏躍去，諾伊斯扯着他的尾巴直接一腳踩住。
亞歷克斯強忍怒意: “帶着你的眷屬離開這裏。”
月光魔力不容侵蝕，否則會影響整個龍島。
諾伊斯自知自己不能再停留，銜着瑟銀的脖頸，憤而離開。
“該死。”丹尼爾脖頸兩側的六道血痕完全張開，形成一副對稱的腮， “這是……”
他的眼睛赤紅: “魔力潮汐的泉眼!”
-
與萊東一起墜入幽暗泉眼的蘭洛斯從一片光海中“醒來”。
說是醒來并不恰當，他無法感知到自己的身體，所謂光海是無數的光電彙集而成，自己也成為其中的一部分，是被挾裹着游弋往下的存在之一。
無數的光點，凝成一部默片。
他“看”到更加厚沉寬廣的陸地與島嶼，陌生無比的街巷與王宮，可即使陌生，所有的場景都有着微薄的熟悉感。
自己也許是死了，即将得到光明神的呼喚……
也很好。
他想起咕哝笑聲的魚眼先知睜開獨眼，噙滿憐憫的第三個預言。
「你将堅定選擇……」
他做出選擇了，在那一瞬間，看到那白發男人與少女執手的一瞬間，此生從未有過的嫉妒盈滿心頭。
即使模樣，身形都大不一樣，他依舊能辨出，那是莉莉。
自毀式的進攻，至少成功拖下了那條白龍，在她身邊的永遠不會是自己，死亡，亦是一種解脫。
蘭洛斯靜靜看着，心中再無波動。
他“看”到在低矮的石牆陰影外，一小片陽光裏衣衫褴褛的圓臉小女孩，拿着一支萎靡的野花，轉過頭來咯咯笑。
下一瞬，大地在震動，烏雲遮蔽天日。
不是雲，是魔獸掀動巨大的灰黑羽翅，濃稠的變異魔晶黏着在它們扭曲而猙獰的翅膀上;不是地震，是魔獸揚起腳爪，堅硬沉重的身軀奔跑踏步的聲響。
他想要“大叫”，讓那個小家夥快跑。
他發不出任何聲音，似乎五官被灰白色的厚厚幕布裹緊。
他“看”到，人類留下的痕跡，被沖刷抹除的全過程。
這是記憶，蘭洛斯恍惚回過神來。
不僅僅是龍島的歷史，還有黃金大陸，這是整個世界過去的歷史，魔力潮汐泉眼爆發失衡，所有魔物變異席卷整個世界，摧毀所有現有的文明。
他應該死了……
這麽想着，蘭洛斯試着放輕松，在意識松懈的一瞬間，又一段紛雜的影像仿佛熾熱的熔漿湧入大腦，意識清醒，痛苦地掙紮逃離，卻無處可去。
直到遼闊的海邊出現一個身着盔甲的高大金發男人，礁石的後方露出模糊的臉。
怪異的吸引力讓蘭洛斯嘗試去看清這到底是誰。
一瞬間。
五感再次出現了，随之而來的是一股沉重的疲憊感，能聞到海風的鹹鹹腥味，緊緊貼着身體的衣服冷涼，攀着的礁石濕滑而冰冷……
礁石
被海水蟄刺的眼睛腫脹難受，蘭洛斯艱難看向遠方的陸地，沙灘只有一小片，高聳入雲的巨木遮天蔽日。
他爬上岸，跌跌撞撞走入森林。
不知道走了多久，又渴又餓。
終于，從樹木陰影走出，視野裏出現一個寬闊的淡水湖泊，蘭洛斯來到湖邊，費力蹲下來，想掬起一捧水洗掉臉上的鹽巴和沙子。
唰——
什麽東西忽然從湖水正中掀起巨大的波浪，揚起的水幕足足三米高。
僵硬的腿不聽使喚，蘭洛斯後仰一個腳滑，掉進了湖裏，但本能張開的光盾将他好好的護住。
一股強大的外力将他連着光明護盾從湖水中吸出。
這一刻，蘭洛斯确定，自己還在龍島。
是一條龍，從水裏弄出了他，像玩耍一個透明水晶泡泡一樣，從翅膀的這邊滾動到另一扇翅膀的末端，再高高擡起。
到翅尖頂點的時候，看清了這條龍的全貌。
每一塊鱗片都挂着水珠，剔透的鱗片折射閃爍着絲絲縷縷陽光。
莉莉!
頭暈目眩的蘭洛斯心裏咯噔一聲，他試着呼喚: “莉莉。”
他被放下。
但下一瞬，雲層移動遮掩住太陽光，露出這條龍的本來鱗片顏色。
藍色的……
不，不是莉莉。
從人類的審美來看，種類相仿的族群咋一眼看起來只有顏色大小的區別。
它無疑是美麗的，強大的美麗，煙霧一般輕飄的淺藍色鱗片泛着漂亮的銀光，眼神探究。
蘭洛斯意識到，他觀察着它的時候，它也在觀察他。
雲層再次移動，陽光及其熾熱。
“你是什麽”
暈過去之前，他聽到一句模糊的龍語。
再一次醒來，蘭洛斯發現自己依舊還在這具身體裏，從花紋一般質地也不純的盔甲材質可以确定，這具身體的身份只是一個士兵。
并且，恐怕這個年代距離他的時代十分遙遠。
他的靈魂被困在這裏了。
為什麽，這具身體又是誰，紛紛雜雜的思緒亂麻一般纏在腦子裏，蘭洛斯呼出一口氣，只覺渾身無力，體溫滾燙。
唯一幸運的是，那條龍并沒有傷害他，還展現出了極大程度的友好态度。
就像是對待這島嶼上任何一個受傷的生物那樣，它只隐隐透露出一點兒好奇，将一些果實放下在遠處，靜靜看一會兒，又離開。
蘭洛斯克制着，冷漠地看着。
只是這樣的狀态并沒有維持多久，巨龍先一步打破了平衡。
他得知了對方的名字——莉莉絲。
它是一條十分坦誠，且，我行我素的藍色晶龍。
他們成為了夥伴。
莉莉絲的思維非常直接，行為模式也十分簡單粗暴，有時候，蘭洛斯會誤以為自己看見了莉莉安的影子，但大部分時候，他都清楚，它與她，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偶爾，并不罕見，會有其他族的龍出現在莉莉絲的領地，留下禮物，對于他的存在十分訝異。
蘭洛斯并沒有多想，他也并不清楚這代表着什麽……
像過去對待莉莉安那樣，為這條藍晶龍講解着自己所知關于人類的一切。
它同樣擁有好奇心，或者更加旺盛，甚至有些期待去看一看。
于是沒過多久，他們第一次出海。
只是蘭洛斯并沒有預見到，此時間的黃金大陸，會是一副人間地獄的模樣。
狂暴獸潮橫行，幾乎沒有落腳之地。
人類的村莊，不，也許只能說是小規模的聚集群落，傷亡慘重，所謂的國王穴居在堅硬厚實的堡壘裏，兩耳不聞窗外事。
他無法坐視不管。
……
一次可以趕走，兩次也可以清剿，三次，四次……對于這樣仿佛毫無止境看不到盡頭的獸潮，只有寥寥幾個脆弱的光明護罩根本不是辦法。
他擦拭着莉莉絲脖頸處的血跡: “魔獸獸潮有根本止息的辦法就好了。”
“嗯。”
扭動脖子喘息的藍晶龍似乎想到了什麽， “會有的。”
并沒有過多久。
莉莉絲帶他來到了一處散發着幽幽藍光的巨大溶洞，足以容納數條龍的溶洞正中心，有着一汪橢圓形的炫彩泉水。
它說: “潮汐泉眼。”
又歪着腦袋思索了一下，補上一句: “分給你們大陸的魔獸，分享。”
莉莉絲想得很簡單。
魔獸獸潮的暴動，就像羊吃草一樣，當一片地方的魔力無法維持獸群所需，它們就會大面積遷移，但黃金大陸貧瘠的魔力根本容納不了這麽多的魔獸。
那麽分一些給它們就好了，只要有這個泉眼在，龍島生機源源不絕。
分享，還是它新學到的詞彙。
“……”
蘭洛斯有些震驚。
他往這泉水的中心看去，一瞬間心忽然一空，腦子裏閃過突兀的聲音。
詭異的糾結感出現在他的心裏，就好像身體裏憑空又出現了一個靈魂，在争搶着控制身體的權利。
他的手在顫抖，卻抽出了劍。
泉眼幽幽地一圈圈轉動着炫彩的魔力光芒，只要用劍淬上這個泉眼裏的水，就能……
蘭洛斯有些恍惚。
記憶裏，屬于他的時代，在那溶洞所見，湛藍色的晶龍被魔力充盈而保存的骨架說明了一切，上一任消失的龍島之主，确确實實死在這裏，為了文明的未來。
——把它的晶核，給我。
那麽，把晶核丢進魔力潮汐的泉眼裏，就能夠徹底平息這一次的魔力暴動。
時間變得非常的緩慢，又仿佛只是他的錯覺，身體仿佛不受控制，已經将劍淬進泉水。
心随意念，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為什麽”碎裂的眼瞳裏噙滿背叛的痛苦，藍晶龍喘息， “我不明白。”
蘭洛斯: “我……”
為了人類的文明，為了黃金大陸，為了千千萬萬的性命，犧牲是必要的，他承擔榮譽，亦肩負着無法卸去的職責。
他會永遠銘記它的死亡。
“我”很抱歉。
但蘭洛斯甚至沒有來得及說出來，一股自內而外的巨大斥力狠狠地沖擊着他的靈魂。
“你說過我們是最好的夥伴……”騙子。
唯餘絕望嘶吼，它再沒有力氣掙紮，幾次殘餘晶爆的沖擊被潮汐輕柔地撫去。
而蘭洛斯幾乎站立不穩。
他跌坐在泉眼旁，痛苦地捂着頭。
腦海裏再一次響起那個詭異粘稠，雌雄莫辨的聲音，想要聽清，卻無法分辨。
再也無法控制這具身體，蘭洛斯的意識不得不被強制脫離，沉入光海，眼睜睜看着金發男人剖出晶核丢入泉眼，随後喜若癫狂地離開。
接下來的一切，在另一種意義上與歷史相吻合。
魔獸暴動詭異的終止，獸潮止歇。
但文明存續，貪婪也就開始膨脹，無畏騎士是第一個做出決定的人，用龍島的秘寶招兵買馬，再一次登上島嶼的騎士身上煥然一新。
征服，屠戮。
所有智慧的生物盡數被奴役，仿佛取之不竭的資源被源源不斷一艘艘海船運回大陸，大陸的魔法前所未有的快速發展。
“不……不。”
從光海之中掙紮，驟然脫離!
強行壓下過載的記憶沖擊引起眩暈導致的嘔吐感，蘭洛斯跌跪在地上，視線裏恍惚映出現實。
他所處似乎仍在那幽藍光芒的洞穴，一旁出現一個模糊的人影。
“你還好嗎”少女的聲音少了過去隐藏的怯弱，只是依舊平靜而熟悉， “蘭洛斯，你還好嗎”
視線中出現一截纖細的小腿。
蘭洛斯緩緩擡頭，眼前是模糊的重影。
柔順披散的長發末端墜着豔麗的粉，淡淡的紫瞳裏映出他狼狽的模樣，大腦一道白光閃過，所有的一切在此刻串聯。
魔力潮汐終将引起黃金大陸獸潮暴動，此前那些不過只是一些小打小鬧，真正的獸潮不是普通士兵能夠驅逐清繳的，要付出數以萬計的鮮血與生命。
獸潮……
如果不阻止，這一代的人類文明亦将毀滅。
這就是，需要他面對的選擇麽
「你将堅定選擇，永失所愛。」
“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少女已經蹲下來，虛弱的聲音輕輕柔柔。
莉莉安沒想到，跳入泉眼，自己卻被再一次傳送到泉眼外還遇到了照過來的丹尼爾他們。
這幾乎和剛剛看到的溶洞一模一樣，只是泉眼卻不是那曾經見過的普通藍綠色，而是泛着炫彩的渦旋，一把斷劍斜斜得插在邊上。
直覺告訴她，要趕緊離開這裏。
想要扶起好不容易醒過來的男人，對方的胳膊卻用力地抱緊，力道之大，仿佛要生生摁進骨子裏。
側腮在流血，丹尼爾捂着脖子，看向那邊的兩個人影: “有什麽不對……”
亞歷克斯看到泉眼的一瞬間瞳孔一縮，極快掠來: “放開她!”
砰——
光明聖盾領域張開!
“蘭洛斯”
被摁進懷裏的莉莉安不解擡頭，看見金發垂掩的眼裏盈滿痛苦和掙紮。
下一刻。
“咳……噗!”
破裂的髒器反壓着鮮血從嘴裏咳出，莉莉安茫然低頭，那把斷劍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蘭洛斯的手上。
此時此刻，正不偏不倚插在她的胸膛，心髒的位置。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變得很慢，什麽溫熱的東西打在她勉力擡起的手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莉莉……”
“對不起，我會和你一起。”
他抱得很緊，那把劍攪動得愈深，驟然爆發的光明聖盾耀眼奪目，無人可見其中發生了什麽。
“……”
已經聽不清聲音。
緩緩眨眼的莉莉安，又咳了一聲，看向自己的擡起的手。
她想要推開身前的男人，可沒有半點兒力氣，胳膊上出現詭異的紋路，是無數粉色晶石狀的鱗片自動想要抵禦敵人，卻被灌注的魔力沖裂下面的血管。
身體完全脫力，從心髒的位置如蔓延的蛛網碎裂，掙紮跳動不過是徒勞泵出泛着粉晶魔力的血，大灘大灘洇濕土地。
是幻覺吧。
好冷，冷到忽然很想要離開這裏，冷到想要回去自己的蛋殼裏，還會有好看的紫色星星麽。
應該回深淵去的。
她費力地用力抱緊自己，真的好痛。
瞳孔即将渙散，聽到什麽噼啪碎裂的聲音，視野之中，映出憤怒飛舞的數條巨龍。
鮮紅一片，是亞歷克斯的翅膀在流血。
是幻覺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