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蘇陸一手扛着覆雪, 一手拎着晚霜,緊張又期待地進了秘境。
短暫的拉扯眩暈感之後,她置身于一片昏暗的叢林中。
空中彌漫黑灰色薄霧, 周圍的草木都是一樣的頹敗黑暗,仿佛被剝落了色彩。
這裏面好像沒有風, 她聽不到任何聲音。
蘇陸試探着向前走了幾步, 忽然發現不對勁。
在那些黝黑的樹影間,仿佛有什麽在湧動。
在此之前,她絲毫沒有意識到這裏還藏着一個活物,就在兩丈開外的距離。
但當它晃動的一瞬間,她幾乎也立刻将這變化捕捉到眼裏, 整個人下意識往地上一撲。
幾乎是同一時間, 她頭頂掃過一大片扭動的黑影, 伴随着尖利的風聲。
蘇陸催動了覆雪。
她感受着寒意在手邊湧動,冷冽冰風吹過臉頰,同時還有熱意在體內燒灼, 仿佛火焰般燎過血肉。
黑影尖嘯一聲,竄上半空中,然後再次向下撲了過來。
這裏太暗了。
她看不到魔物的輪廓,僅能看到黑影之下, 伸出的一根根銳利指爪——
上面滾動着刺眼的凜冽寒光, 仿佛出鞘的尖刀, 遙遙指向自己所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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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陸心裏湧起了一種詭異的危機感。
那一瞬間的畫面, 就好像激發了镌刻在本能裏的某種恐懼。
奇怪。
這又是哪門子本能?
她來不及多想了。
黑影再次俯沖而下。
蘇陸手腕一震, 靈力極速灌入仙劍之中, 一來一回形成了循環, 體內的每道經脈血管仿佛都被烈火炙烤。
她在這種幾乎讓人失智的痛苦裏, 一手捏印,一手揮出了覆雪。
一道寒冷凜然的白色弧光,倏然迸現在暗沉樹林裏!
月牙似的劍氣橫切而過,摧枯拉朽般撞開了一切。
樹木劈斷,石塊分裂,黑影更是從中被斬成兩段。
蘇陸:“……”
忽然明白為什麽那麽多人想當劍修,那麽多人對法寶如此執着了。
剛剛那一擊,就算空手能做到,耗費的時間和靈力也是翻倍不止,而且速度也沒那麽快。
蘇陸直起身來。
空中的黑影蠕動着重新拼合在一處。
她猜到這東西不會很容易解決,見狀并不怎麽意外,只是觀察了一下,發現它好像比之前小了一圈。
或許多來幾次就能打掉了?
魔物一直和她保持距離,她只能繼續發劍氣,然而事情進行得卻不那麽順利。
第一次攻擊打中可能是好運,也可能是魔物猝不及防。
但從第二次開始,魔物就也下意識閃避,不再和迎面出現的白光硬碰硬。
于是她接連空了數次攻擊。
不行。
這樣打出劍氣,是最簡單的一種劍訣,只捏一個印就能做到,消耗的靈力也不多。
然而,但凡是遠程放出的攻擊,無論法術也好,劍訣也好,都會讓體內的靈力減少。
威力越大,距離越遠,持續時間越長——體內靈力消耗就越快。
雖然她身上的詛咒一直在持續,能讓她汲取靈力的速度加快,甚至大于消耗的速度。
但這裏是秘境!
這裏曾經是魔域的一角,是魔物們的老家,根本不屬于神州大陸。
衆所周知魔物們喜歡向有靈氣的地方聚集,所以才會穿過隙點進入大陸,所以——
魔域裏的靈氣可謂是非常稀薄,幾乎沒有。
蘇陸感到非常痛苦。
自己所使的劍訣還是新手級別,一道劍氣打出去後,方向固定,速度固定,不會再受到操控。
她打出了十多次劍氣,有三分之二都是空招,體內靈力損耗了大半,攻勢就慢了下來。
魔物再次發出一道尖銳刺耳的嘯聲,在空中左閃右躲地避過劍氣,不斷拉近雙方的距離。
很快他們近在咫尺。
蘇陸感到手腕一震劇痛,五指一松,覆雪墜落到了地上。
黑影迎面撲來,直接将她撞到了地上。
她來不及去撿劍了,伸出胳膊擋在面前,攔住了差點将腦漿抓出來的一爪子。
蘇陸顧不得右臂的傷,左手匆忙拔出晚霜,咬着牙向黑影插了過去。
雙方近在咫尺,她已經看清了,這東西就是上次在青州邊境山林裏見到的幽蝠。
不過可能是某種高級進階版,因為它身上纏繞着黑霧,最初還比那群魔物更大。
現在她是用劍氣硬生生把它削掉了一半,削到和自己的身體差不多尺寸。
這也導致他們在地面上糾纏搏鬥時,她還勉強能和它打一打。
縱然不是體修,練氣境修士的軀體也相當堅固,魔物能給她留一些皮肉傷,卻很難打斷打碎骨頭。
按照那些見過魔物的修士的說法,尋常人被魔物一爪子就會四分五裂,但他們就是噴點血,還能還它一拳。
蘇陸就是這種狀态。
魔物抓住她的手臂和肩膀,試圖扯下她的胳膊無果,就只能繼續在她身上留下傷痕,同時将她不斷向地面上摔打。
她也一次次地将晚霜插到魔物的身體裏,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溢出冷氣凝結碎冰,然後又自行愈合。
後來晚霜也拿不住掉在一邊,蘇陸爆了粗口,指間騰起銀灰色的靈力光霧。
這次她的靈力不再用于激活冰屬性法寶,而是直接從指尖噴薄而出,宛如十指上延伸出的利爪。
陰屬靈力特有的森冷壓抑瞬間在林間蔓延開來。
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魔物終于潰散成黑霧,湮滅在林間飄拂的陰風裏。
蘇陸躺在地上氣喘如牛。
她歇了很久才爬起來,掏出小瓷瓶給自己上藥。
慕容冽給了她兩罐外傷靈藥,本來是課業結束後緩解雙手傷勢的。
但随着修為漸長,一夜過去,手上磨爛的傷口就能愈合得七七八八。
她只用掉了半罐,幹脆就把藥省着,随身帶點以備不時之需。
現在如果她直接從秘境裏出去,也不需要上藥,但看上去戰鬥可能還要繼續,所以幹脆就用了。
蘇陸看着身上的傷口迅速好轉,撿起地上的一刀一劍,循着遠處的一點光亮,走了過去。
在林中穿行了一小段路,前面樹下出現了一道人影。
崔槬坐在石頭上,手邊放着一顆夜明珠,舉着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四處一片昏暗,但明珠光澤溫潤,恰好照亮了書頁上的文字。
“……熱身結束了?”
他擡起頭,“還要再歇一會兒嗎?”
鍛體境修士都沒那麽容易死掉,練氣境修士更是如此,但凡有一口氣都能輕松救回來。
所以他照搬了當年蕭天炀的做法,全程都沒有插手的打算。
蘇陸聳了聳肩,“還繼續打剛才那個嗎?”
“這次換點別的吧。”
崔槬伸手給她指了個方向,“這裏面靈力恢複得很慢,你覺得差不多了就喊我一聲。”
說完就繼續看書了。
蘇陸也默默轉身去尋找新的目标了。
她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林間,中間還踩到了一小片沼澤,拔出腿的時候,甚至帶起了一些破碎的白骨。
那些碎骨上沾染着泥土,仿佛是很久以前沉澱到泥潭裏的,因為太碎了,她也猜不出原本的形狀。
黑壓壓的樹林中依然一片寂靜,眼中的一切仿佛都是靜止停滞的。
忽然間,她餘光裏閃過一點黑影。
蘇陸迅速蹲了下去。
頭頂籠罩了一片暗影,眼中又閃過些什麽,然後臉上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她心裏一沉。
敵人至少有兩個。
它們從不同方向沖過來,因此一高一低,她只躲過了上面那個,卻被下面那個撓了一爪子。
從體型來看,比剛才那個東西小了很多,大概也就一人高。
周圍實在太暗了,蘇陸看不清任何細節,即使到了眼前,也只是一團模模糊糊的黑影。
她直起身來後退時,那兩團黑影倏然又遠去,停在十數米開外的半空中。
這一次,就算看不清它們的模樣,她也完全确定它們的位置,但也沒急着揮劍。
畢竟體內靈力真的不多。
兩團黑影一左一右在前方呈夾角狀,左邊的率先一晃,在空中四散得無影無蹤,然後猛地出現在她面前。
眼中一點黑影迅速逼近。
蘇陸匆忙擡劍,架住迎面刺來的漆黑骨刃——
她終于看清了敵人的樣子。
它也包裹在黑霧之中,身軀完全由黑色骨架組成,類似一只鳥的形狀,但又有長長的能夠蜷起的尾骨。
末端極為尖利,仿佛一把能夠彎曲的利刃。
這東西和一個成年人差不多高,她眼前視野幾乎被遮得嚴嚴實實,只勉強漏出了一角。
就在這小小的一角裏,蘇陸的餘光再次捕捉到有什麽東西動了。
右邊那個!
蘇陸下意識往旁邊一歪頭,感覺有什麽東西割開了自己的右臉。
同時,另一個魔物出現在她背後,尾骨徑直刺向了她的後腦。
如果她完全不躲,可能整個腦袋就被刺穿了。
“……”
這次的敵人不一樣了。
她感覺它們仿佛比之前那個聰明了一些。
接下來的戰鬥裏,它們的攻擊目标全都在脖子以上,而且不斷用那種忽然消失又出現的方法。
她每次都只能猜測它們出現的位置,但從預判到躲避還是需要一點點時間,有時候就會來不及做出反應。
或是慢了一步。
它們的行動間毫無響動,甚至攻擊時也沒有風聲,完全只能用眼睛去找,但人的視野又不是三百六十度,未必次次都能看到。
而且沒過多久,她就被廢了右眼。
第一次失去一半的視覺,盲區增加後,反應變慢,戰鬥力更是降低了許多——
蘇陸的腦子裏一片空白,覺得自己可能是要死了。
然後,就在這種絕望和茫然裏,她忽然有了異樣的感覺。
一種冷意自背後湧來。
蘇陸擡起手,手腕一轉,覆雪架住了後方襲來的、角度刁鑽的骨刃,向下一壓,将力道卸去。
“?”
真的是魔物?
蘇陸憑着本能接下幾次攻擊,偶爾有失手,但那種冷意接連不斷地傳來,讓她每一次都有所準備。
在有準備的前提下,再失手就是自己經驗不足,多來幾次就能摸到門道。
打着打着,蘇陸莫名其妙地悟了。
——是它們的體溫。
當她精确地抓住其中一只,并且用覆雪削掉了它的半邊翅膀後,她确認了這件事。
在它們瞬移到自己身邊,顯露出身形之前,她能率先感覺到它們身上的溫度。
然後能做出反應。
許久之後,覆雪終于釘穿了堅骨,将魔物直接刺在了地面上。
她也累得倒在一邊,只覺得全身每一處都在疼,四肢也都僵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蘇陸趴在地上,看到崔槬從遠處走過來。
黑衣青年一手拔出覆雪,另一手在空中一彈,掙紮飛起的魔物頓時在空中僵住。
然後猛地化作了漫天碎片。
他正想說什麽,就看到地上的少女動了一下。
後者雪白的脊背上傷痕交錯,聲音嘶啞地道:“……師尊給的藥能不能治眼睛?我好像瞎了。”
“刺紅瓊露?那當然可以,所有外傷都能治,只是魔物留下的要用的多些,你若不夠的話我還有。”
崔槬看她這狀态也放棄拉她起身了,幹脆坐到一邊等着。
“今天就到這裏吧,畢竟秘境裏靈力回得慢,若是一個月內你再想來,直接用大師兄的次數。”
蘇陸也不想打了。
但她算算覺得自己可能不滿足一個月只來兩次,就算下個月崔槬不跟來也只是三次,“能不能用師尊的次數?”
崔槬:“…………原則上說沒問題,但門中規矩也是有道理的,秘境裏濁氣雖然被清去大半,但無法完全根除,而且若是那樣,魔物也無法複生了。”
“盡量不要總是接觸濁氣。”
他停了停,像是開玩笑一般說道,“除非你想當魔修。”
蘇陸像是死魚一樣癱在地上,“我只知道魔修是用濁氣修煉的,但師兄這麽一說,我還真的無法想象。”
原著裏曾說覆雪劍的大徒弟在一番屠戮之後堕魔,這不是諷刺他的行為堕落,而是字面意思。
變成了用濁氣修煉的魔修。
煉石堂修士們提起這些都諱莫如深。
最多也就像是段鴻一樣,說說這種修煉方式多麽違逆天理,魔修們因而喪生人性,行為如何殘忍無情等等。
蘇陸對這方面的了解極少,也沒有土著們的顧忌,因此還挺好奇的。
“他們是怎麽用濁氣修煉的?像是我們從天地自然間汲取靈氣一樣?濁氣到了他們體內就變成了靈力?”
她暫時想不到別的可能,只能這樣代入一下。
頭頂傳來一聲輕嘆。
“确實是差不多,但具體行功方式會有極大的不同,且遠遠大于不同的正統心經功法的差異。”
崔槬很淡定地答道,然後又輕聲說了一句,“我知道你心裏應該也有數,反正別随便向外人提起這些。”
蘇陸明白一般人聽到自己的問題會是什麽表現,要不是知道師兄們以後都是什麽樣子,她也不會問他們。
蘇陸:“……那我和大師兄說這些應該也沒問題吧。”
崔槬似乎笑了一聲,“我說的是外人,他又不算,你若是對這感興趣,他恐怕還很樂意……”
後面的話就模糊了。
然後丢了一件外袍到她頭上,“幫你帶的衣服。”
蘇陸道了聲謝,接過來披好,慢吞吞站起身,“唔,還是師兄想得周到,不過你之前把衣服放哪了?”
崔槬點了點手上的扳指,“這是芥石造的,內有一方天地,以靈力驅動就可以存放物件。”
蘇陸眼睛一亮,“多少錢一個?能放多少東西?”
“我這個?差不多有一座道場的大小,兩丈高度,一千上品靈石應該就能買到吧。”
蘇陸:“……”
她好像也不需要這麽大的。
一立方米都能存放很多東西了。
蘇陸:“如果這個尺寸要多少錢?”
她用手比劃了一下。
“二三十塊上品靈石?”
崔槬想了想,“這東西你是要定期輸送靈力的,到了築基境再用好一些——”
修士到了築基境,轉化靈力的速度會翻倍不止,足以支撐這種程度的消耗。
“不過你現在也能用就對了,你要嗎?”
蘇陸:“嗯,我想自己去挑個喜歡的,師兄千萬別破費。”
崔槬也就不再說了。
回到出口處,兩人一起離開了秘境。
他們從塔樓中走出去時,經過一層,依然有許多人在排隊,并且紛紛投來敬佩又驚悚的注視。
不過,大部分剛從秘境裏出來的人,都不會儀容整潔風度翩翩,缺胳膊斷腿的都有不少。
相較之下,蘇陸的表現就可圈可點了。
“她是從二樓下來的吧……”
“這麽年輕……”
一樓排隊的修士們議論紛紛。
從身邊走過的女孩仍然是少年模樣,縱然生得月眉星眼,卻仍有幾分稚氣未脫。
練氣境修士還無法永葆青春,更無法返老還童,所以她看上去小,必然是因為她原本年紀就小。
“那是大長老的徒弟啊,天靈根,這不是理所應當……”
“那不也是幾個月前才入門?有些天靈根兩三年也沒能進練氣境呢……”
蘇陸聽到了幾句,也沒心情去在意了。
他們走出塔樓的結界範圍時,她就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暗中窺伺自己。
蘇陸不着痕跡地打量周邊。
這條石板路蜿蜒曲折,前方直通山中大道,兩側綠竹搖曳,翠影連綿。
此時正值午間時分,驕陽穿過樹林縫隙灑落而下,細碎的金光在林間浮動。
竹林裏并不容易藏人,若是方圓數十米內有人,一眼就能被發現。
若是藏在更遠更茂密的竹林深處,自己的身影也會被遮擋嚴實,那窺伺之人恐怕也看不到她吧?
蘇陸有些頭痛地環顧四周。
動作越來越大,崔槬忽然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腦袋,“別找了,不在地上。”
那聲音像是直接在腦海裏響起。
蘇陸一驚。
這是傳音之術!
除了被傳音的人之外,其他人就算站在旁邊,也不會聽到這句話。
當然如果修為很高,高于施術者,想要聽到恐怕也不難。
她面上努力控制住神情變化,假裝無事發生。
崔槬神情自如,手下揉亂了她的頭發,好像原本就是想要這麽做一樣。
“……而且是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