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蘇陸沒有說話。

崔槬用傳音之術, 顯然是怕人聽見他們的對話。

那她就不能冒然開口了。

“……他們可能是怕被發現,因此不敢靠得太近。”

崔槬繼續說道:“兩個選擇,把他們抓出來, 亦或是快點離開這裏,我有把握讓他們跟不上。”

他将選擇交給她了。

蘇陸大概能猜到是誰。

她能理解他們的執着。

如果自己真的和他們的仇人相似, 那就是一條線索。

興許她和他們的仇人認識呢?那他們報仇無門, 就可以向她逼問出仇人下落。

但她依然會感到煩躁。

一來她不認識任何妖族,着實幫不上忙,二來他們給她造成了麻煩,萬一處理不好,還有更多麻煩。

蘇陸毫不猶豫地豎起一根手指。

崔槬看明白了, “那師妹做好準備, 待會見到人就上去拖住他, 能拖多久拖多久,記得用盡全力,否則你就危險了。”

說完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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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陸聽得有些疑惑, 一時間腦補了許多種可能,但還是記住了他的話。

她環顧四周,竹林空蕩無人,唯有風聲蕭蕭, 方才那異樣感也不見了, 只是氣氛越發緊張。

遠處猛然爆發出一陣靈壓。

這靈壓被刻意控制在一定範圍內, 但凡稍遠離些都感覺不到, 然而若是在近處——

蘇陸幾乎覺得呼吸困難。

交戰雙方都不願鬧大, 因此都控制着力量, 否則若是一起爆發, 這山間炸出個直徑百丈的坑洞都是小的。

她艱難地喘了口氣, 迅速調息。

若是常人可能已經暈了過去,但她好歹也練氣了,只是如今體內靈力不多,甚至被摸頭都沒有發病。

過了一小會兒,蘇陸勉強緩了過來,接着看到上方黑影一閃。

一道人影從遠處抛飛過來,重重地摔落在地。

那是個模樣俊秀的少年,面色蒼白,顯然是受了傷。

他倒在地上呻|吟了一聲,勉強坐起身,接着就捂住胸口,重重咳了一口血。

蘇陸已經認出他是誰了。

确實是那日在藏秘塔外面見到的沈妙言。

少年尚未站起來,眼中寒光一閃,冷冽的劍氣呼嘯而至。

覆雪劍上霜霧翻騰,寒芒如電。

劍意凜然刺骨。

少年猛地騰身而起,在空中避過這一擊,微微皺眉,接着眼露輕蔑。

他縱然受了傷,眼力卻沒損失。

這看似來勢洶洶的仙劍,背後操縱者完全是個習劍新手,或者說根本不怎麽會用劍的人。

剛剛那一道劍氣看似有些威勢,然而毫無準頭,力度也不值一提。

在他的師弟師妹當中,任何一個築基境,都不可能打出這麽糟糕的一擊。

沈妙言冷冷一笑,左手捏了個法訣,右手掌中光華閃動,出現了一柄黑劍。

随手向身後一揮,直接将襲來的兵刃打飛出去。

他聽見背後的人踉跄了幾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沈妙言臉色有些難看。

——練氣境?!

剛剛那一交手,他已經感覺出對方靈力強度。

區區練氣境竟然敢向他出手?!

而且,最讓他憤怒的是,若非他之前行功出岔子,又被那姓崔的打傷,這一下少說要削掉她一條胳膊!

結果這練氣境只是丢了劍!

他稍作調息,回過頭正要乘勝追擊,忽然望進一雙似曾相識的金色眼眸裏。

那雙輪廓深邃的眸子,盛着午間驕陽,虹膜泛起粼粼金輝。

瞳孔的形狀也在光線裏悄然變化。

屬于捕獵者的眼睛。

和記憶裏那個人一樣陰鸷冷酷、毫無感情。

沈妙言目眦欲裂,手中黑劍猛地爆發出火光,“你!”

他也因為這一下動怒而靈力紊亂,幾股靈力在經脈間亂竄游走,出劍速度頓時慢了數倍。

“你這妖孽!”

他幾乎是嘶吼出聲。

沈妙言揮劍打落了對方手中寒氣四溢的短刃,正要再次出手,體內靈力忽然一滞。

後者怡然不懼,直接欺身而來,一手取他的咽喉。

沈妙言眼中湧起刻骨的憎惡。

他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火光沖天的夜晚,還有伫立在塔樓上的大妖。

兩人長相并不一樣,眉眼間的幾分相似也可以說是錯覺,但眼眸卻真真是如出一轍。

他什麽都忘了。

先前和妹妹一起的分析推測全都被抛在腦後。

他只想起淪為廢墟的宅院,還有斷壁殘垣中破碎的屍體。

沈妙言一肘曲起撞向對方的手腕,同時劍刃回轉,勢要直接砍下敵人的腦袋。

“……?!”

在他看來手到擒來的一擊,卻莫名出了岔子。

面前的人身形一轉,如同沒有骨頭般貼了上來,胳膊扭成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反手拂向他的胳膊。

曲池和天井猛地一涼。

一股陰寒至極的靈力如同毒蛇般鑽入,截斷了原先就已經運轉紊亂的靈力。

沈妙言感覺不到自己的右臂了。

這是什麽陰損招數?!

沈妙言怒不可遏,毫不猶豫丢劍後退。

這是他的本命法寶,即使不拿在手裏,也能随時召喚過來。

這一刻,他甚至忘記了陰靈根的特殊之處,只以為對方是在隐藏實力。

她和她那兩個師兄顯然是一丘之貉!

剛剛崔槬将他擊傷,也不急着将他徹底制住,只是把他打飛,讓他短時失了戰鬥力,就直接去抓他的妹妹了!

沈妙言對妹妹有信心,因為祓龍鑒在她手裏,即使對手是金丹境,她至少也有辦法逃脫。

“玄仙宗竟然窩藏妖怪!”

他冷笑着看向面前黑發金眸的少女,“你給我等着。”

沈妙言展開身法,直接奔向竹林裏。

他好歹也是開光境一重,想要甩掉比自己低了兩個大境界的人,縱然是深受重傷也能做到。

不過眨眼間,他就已經在百丈之外。

後面的人甚至追都沒追。

沈妙言不敢放松,繼續朝着落雁峰方向狂奔,只想着待會兒一定要求見清霄仙尊。

胸前忽然傳來一震劇痛。

……

蘇陸正坐在路邊休息,重新将晚霜覆雪挂在腰間。

她本來恢複了些許靈力和體力,剛剛那短暫的一戰,又損耗得幹幹淨淨。

虎口震裂了,現在整條胳膊都在疼。

“傷得如何?”

崔槬拎着一個人從遠處走了過來。

蘇陸苦笑一聲,“還好吧,只是好像有負師兄所托。”

崔槬将手裏的人扔在一邊,“本來就是讓你拖住他一下。”

沈妙語陷入了昏厥,呼吸尚且均勻,身上看不出傷,只是臉色蒼白,被摔在地上,也沒有蘇醒的跡象,

蘇陸:“……但是他跑了?”

“沒事,在這裏等着就行。”

崔槬的視線落在一邊,“他若是真跑了,他的劍也該一并跟過去了。”

那把古樸素雅的黑劍,此時仍孤零零躺在草地上,漆黑劍刃上隐隐流淌着一抹血光。

蘇陸艱難地站起身,走過去蹲在一邊,猶豫了一下伸手撿起那把劍。

不知道為什麽,這劍讓她有種特殊的很難形容的感覺。

“……這是靈器?”

“下品仙器。”

蘇陸輕輕吸了口氣,“二師兄知道這是什麽材料打造的嗎?”

崔槬走近過來,“你看這一道紅光,這被稱為淬血紋,要取大量的妖血和內髒,以真火加熱煮沸,加入一些特定材料,才有幾率練出的血精魂片,再以特殊手法附着到與血液同源的骨骼上,這劍刃應當也是脊骨打造。”

“有什麽好處?”

“和法寶本身給你的好處一樣,提升劍訣的威力。”

“所謂大量妖血究竟是多少?”

“……尋常人家裏的大水缸,能裝一個成人進去的,少說也要十缸八缸吧。”

蘇陸睜大眼睛,“這麽多?什麽東西能有這麽多的血和內髒?那本體豈非要很大?他們殺了一頭龍嗎?”

崔槬微微搖頭,“這不是龍骨。”

旋即又道:“若是一窩同族血親的血,也能一起煉化血精魂片,縱然每個只能得一碗,數量足夠多,加起來也是幾缸了。”

蘇陸心裏忽然升起寒意,“師兄是說……”

“否則你猜為什麽許多人殺妖要殺一窩?動辄清剿整個巢穴,連蛋都不會放過。”

蘇陸默然,“妖族害人不也是這樣,老人小孩都殺。”

“不錯,師妹很明白。”

崔槬嘆道,“我像你這個年紀,倒是常常思索對錯是非,後來才發現全無意義,況且妖族自相殘殺的更多,死于妖族手中的妖族,遠遠多于被人族殺死的妖族。”

他停了一下,“人族也是一樣,為了奪取寶物将人屠門滅族的從不在少數,有些人甚至不是為了自己。”

蘇陸微愣,顏韶也說過類似的話,“不是為了自己?”

崔槬淡淡道,“聽聞某家有祖傳龍骨能拿來煉器,有人污蔑他是魔修,殺他全家得到寶物,拿來讨好師父,豈不是能在一衆弟子之間脫穎而出?”

“那其實還是為了自己吧。”

“……師妹說的是,是我措辭不當,總歸世間什麽人都有,這類人對同族都如此,更遑論對異族?”

蘇陸嘆了口氣,不想再說這個話題,幹脆問了一句,“什麽是真火?”

“真火有很多種,火屬性靈力點燃的都可以被稱為真火,不過最為高級的真火——”

崔槬的聲音戛然而止,歪頭向竹林裏看去。

竹林裏也同時響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翠花兒你不行了呀,兩個開光境都拿不住。”

蘇陸驚訝地回身,“大師兄?”

紅衣青年大步走了過來,一手提着失去意識的沈妙言,“剛出關就被翠花兒喊過來,你這也太廢物了。”

“這是開光境的問題嗎。”

崔槬皺眉道,“這人手裏拿着神器,我險些就被收進去了,你來試試?”

他沒好氣地丢出一樣東西。

蕭天炀接到手裏看了看,又遞給了蘇陸,“不就是祓龍鑒嗎,這東西對妖族有奇效,至于其他的人嘛,哪怕是半妖都要大打折扣。”

那是一枚小小的青銅菱鏡,邊框雕刻着壽字紋。

中央的鏡面一塵不染,裏面卻是一片混沌。

它無法像尋常鏡子一樣倒映面前的事物,鏡裏只有一團不斷湧動的灰色霧瘴。

蘇陸小心翼翼地觀察了片刻,“這是個神器?”

從她使用覆雪接二連三被打飛的經歷來看,即使是仙器這種強度,使用者自己太弱也不行。

所以她對法寶的濾鏡已經逐漸碎掉了。

“……這不是法寶而是靈寶。”

蕭天炀仿佛看出她的想法,“這種東西不能增幅劍訣,也不是劍修的武器,通常都只有一種用途,以特定的法訣或者口訣就能開啓。”

蘇陸聽懂了,“所以誰都能用,而且無論使用者的境界高低,它的威力都不會減弱?”

“若是能啓動成功,确實是一樣的,不過若是境界低了,靈力不夠,那自然也用不好的。”

蕭天炀說着看了一眼旁邊的師弟,“所以說你對付這個姓沈的用了這麽久,就有點不行了啊。”

崔槬指了指地上昏迷的少女,“要不你把她弄醒,再把那東西還給她,然後你自己試試需要多久放倒她?”

“可以啊。”

蕭天炀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那如果我比你快,你怎麽着吧?”

“我怎麽着?你比我快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崔槬好像已經無語了,“你什麽靈根,我什麽靈根?。”

蕭天炀攤開手,“所以說了半天,就是你不行啊。”

蘇陸:“…………”

蘇陸:“我們要不把他倆換個地方,萬一有人過來怎麽辦?”

兩個師兄一起回頭看她。

“嗯,确實有人過來了,雖然還挺遠的。”

崔槬俯身抓住了沈妙語的後領,“去師妹那裏吧。”

蕭天炀攥着沈妙言的脖子将人拎起來,“哎呀,我還真不太擅長攝魂之術,畢竟是禁術嘛。”

“你擅長的禁術多了,這個只是真的難學罷了。”

崔槬安慰道,“沒關系,我也不擅長,師妹肯定也不會,你不用怕我們取笑你。”

蕭天炀:“……”

他看上去無話可說。

“那我确實不會。”

蘇陸撿起了沈妙言的黑劍,“唔,說起來,他們兄妹在咱們宗門裏有親人麽?卧龍峰的沈循沈徊兩兄弟,和他們有關系?”

“那倆兄弟是本地人,應當算是沈家的遠親,能追溯到五六代之前的。”

他們走了一條偏僻小路回到了溪邊。

蘇陸的住處最為僻靜,方圓數百米內無人居住,兩人都可以随意放出神識。

“既然是沖着你來的,那六六你想問什麽就問吧。”

蕭天炀将沈妙言扔在石桌上。

他站在旁邊,一手按着後者的眉心,一手捏了個法訣。

沈妙言輕微地抽搐了一下,猛地睜開了眼,目中似乎閃過幾分掙紮,接着又漸漸失焦渙散。

蕭天炀回頭看了一眼蘇陸。

蘇陸心情糾結地走過去,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弄清身世的機會,前提是她真的和那個大妖有關系。

蘇陸:“你們為什麽要跟蹤我?”

沈妙言張開嘴,神情有些痛苦,似乎正強忍着不說話,對抗控制自己的法術。

崔槬閉了閉眼,“師兄,你這何止是不擅長——”

“我總共也沒用過幾次嘛。”

蕭天炀聳肩,“慢了一點,總能成的,而且他好歹開光境,不會變成傻子的。”

沈妙言臉上的掙紮漸漸消失,神情變得茫然而空洞。

蕭天炀又看向蘇陸,示意她再問一遍。

這次沈妙言作答了,“因為那天在藏秘塔外看到你,我覺得你很像霍衢。”

旁邊兩人同時露出了莫名之色,似乎覺得很離譜。

蘇陸:“師兄們認識他說的這個人?”

“……那是重淵之主,西荒七大妖王之一。”

作者有話說:

衢字念q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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