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故人
故人
臨陽城外, 西山側大半山體裸露,山下安紮有營寨,四周被圍牆圍起, 遠遠便能瞧見兩個龐大的圓桶狀磚砌建築物, 上方白色濃煙緩緩升騰,在周圍山體上方形成一層濃霧,平添了份神秘。
江舟上前, 營寨前有官兵把手, 剛一靠近便傳來一聲呵斥:“什麽人?”
“在下江舟, 找你們督窯郎, 還勞煩官爺通知一下。”說着從袖兜掏出二兩銀子遞到那名官兵手裏。
說話的官兵甲, 一面惦着手裏的銀子,一面偏頭打量她,半響, 不耐煩的語氣道:“等着。”
江舟哈腰致謝。
官兵甲離開不一會兒便回來了, 身後跟着一人,走近江舟一眼便看清是自己那日救的督窯郎。
督窯郎姓姚,一見江舟趕忙出來相迎,“江兄弟快裏面請, 本官還打算過些時日親自去拜訪,沒想到今日江兄弟倒先來了。”
當日拒絕了金銀,如今又跑來, 被姚督郎這麽一說, 江舟頓時有些心虛。
“姚督郎客氣了。”
“唉, 叫什麽督郎, 我比你年長,以後就叫姚大哥。”
說話間, 姚督郎将她帶到一處大廳,姚督郎并未坐到主位,而是跟江舟一起在一側圈椅上坐下,不一會兒,進來一名丫鬟手裏端着茶水,給二人分別斟了盞茶,然後退出大廳。
姚督郎的高興全寫在臉上,有些颠覆江舟之前對他的貪官印象。
他道:“江兄弟快嘗嘗,這都是今年的新茶,就算聖上也未必喝到這麽好的茶,這可是周家那邊茶園裏新采的,配上這套茶具絕了。”
語氣間盡是豪爽。
江舟垂頭,盯着茶盞,應該是紫砂的,模樣挺質樸,沒有任何花紋,比起現代的建盞花花綠綠的顏色顯得普普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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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茶盞喝了一口。
有點苦。
品了品嘴,當真沒再品出什麽味道,她爸爸倒是喜歡喝茶,以前各地打比賽看到有好的茶,都會給他帶些回去。
不過,自己是享受不了這個滋味,要她說,喝這個不如喝瓶可樂痛快,尤其是冰的,炎熱夏日猛灌一口,爽到透心涼。
林沐挽好像也喜歡喝茶,幾次回家,都見林沐挽在壺裏泡着茶。
不知為何,一想到這些,江舟突然覺得自己跟他們比起來有些庸俗。
她心虛附和道:“确實是好茶。”
姚督郎哈哈大笑,端起手邊的茶盞,小口抿了下,閉上眼睛,似是在回味。
江舟:“......”
半響,睜開眼,“茶味清香,回味無窮。”
江舟:“......”
“江兄弟和本官乃是同道中人,一會讓下人備上一包送與江兄弟。”
什麽同道中人,他明顯已經知道自己不懂茶,還非要将自己與他同化。
不過一想到林沐挽喜歡喝茶,倒也就沒跟他客氣。
姚督郎放下茶盞,神色正經,道:“江兄弟今日拜訪,可是遇到了難處?”
江舟:“......”
不愧是官場待的人,一眼便将人看穿,江舟也不跟他藏着掖着,直言道:“實不相瞞,這次确實有事請姚督......”江舟在他的眼神注視下,趕忙改了口:“姚大哥幫忙。”
“哦?說來聽聽,只要能幫到的,為兄一定幫。”姚督郎摸了把淺短的胡子,臉上笑意加深。
仿佛就在等這一刻。
江舟清了一下嗓子,緊了緊手,掌心冒了一層薄汗,她不擅長說謊,只要一說慌,心裏就會緊張,手心冒汗,緩了下,她道:“今日家母的娘家人從京城經商回來,捎來消息京中林尚書因罪下獄,其家屬被發配到了姚大哥這邊。”
“哦?”姚督郎摸胡子的手頓了頓,思索後問道:“不知這林尚書跟江兄弟有何關系?”
“并無關系,只是家母年輕時落難,曾被林尚書救過一命,心裏一直惦念恩人,如今聽到恩人蒙難,心裏自是難受,做子女的便想着能為父母分憂,尋思着能幫點是點,就當替母親還了當年的救命之恩。”
江舟一口氣說完,微微吐了口氣,視線緊盯着姚督郎,只見他眉頭緊鎖,思索半響,勸道:“江兄弟在外可不要将此時說與外人聽,林尚書的案子是當今聖上親自下的令,誰敢往上湊,這不是跟聖上作對嗎?”
他頓了頓,略微思索一下,壓低聲音道:“這樣,林家妻兒不是發配到咱官窯了嘛,我讓手下去查這事,吩咐下面人多關照關照得了,也算是還了嗯,江兄弟意下如何?”
“這......”
江舟知道他的好意,只是今天無論如何要見到林母一面,錯過這次機會,下次不知道什麽時候。
她站起身,向姚督郎抱拳行了一禮,“姚大哥,救命之恩如再生恩,豈能因為懼怕就退縮了,這樣我也不為難姚大哥,能不能請姚大哥幫個忙讓我跟她們見上一面,也好了卻家母的心願。”
見她如此固執,反正這裏他說了算,姚督郎當即喊來文書。
“大人,林家家眷目前只有一位在名冊上。”
“嗯?”
“凡是到官窯的人員,全部登記在冊,既然沒有其他人,屬下猜測估計是死在了路上,這種事很常見。”
“這......”姚督郎有些猶豫,看了眼江舟,嘆氣道:“江兄弟,這種事在我們這裏确實很常見,那些官家子弟身嬌體弱,能活着到目的地已是不易。”
江舟何曾不知,一想到林沐挽在路上不知受了多少苦,心裏就像塞了塊棉花,悶得很,上不來下不去,她掐着指尖,點點頭。
姚督郎什麽也沒說,讓人去把林母帶來,誰知回禀的下人說林母前幾日幹活時被山上滾落的石頭砸傷,目前在養傷。
“什麽?”江舟倏地從椅子上站起身,着急道:“姚大哥,可否讓在下去探望一下。”
此時姚督郎心裏也是一驚,剛剛還承諾以後多關照一下林家家屬,誰知話說還不足了半刻鐘,就發生了這種事。
一般發配到這裏的人受傷、生病是不會給請大夫醫治的,死了就直接用草席一卷扔到後山,一晚上就被野獸拖走吃掉。
這位受傷的林家人也不知什麽情況?
他揮揮手讓手下人前面帶路,不多時,他們便來到一處用草席子搭建的帳篷前。
姚督郎對屬下道:“你們去那邊守着,誰也不準靠近。”
屬下領命退到不遠處站着。
“江兄弟,為兄在這等你。”
江舟點點頭,掀開草簾,入目的是淩亂不堪,挨着帳篷邊緣鋪了層厚厚的稻草,角落一個婦人佝偻着身體一動不動蜷縮在稻草裏。
江舟心頭一緊,掐着指尖,她慢慢靠近,心情異常沉重,快走近時,婦人似聽到動靜,醒了過來,一陣咳嗽,慢慢轉過身,見是陌生人便想坐起身,擡了擡手,而後放下,奈何根本沒那個力氣,江舟見狀,趕緊上前扶住林母的手臂,将人扶起,後背靠着帳篷半坐着。
林母垂頭整理衣裳,即使在這樣環境裏還不忘身為官家主母的尊嚴。
江舟險些落淚,又無比慶幸,幸好林沐挽早早被江母買了去,不必受這樣的苦。
“這位公子是?”林母問。
“我是......”江舟壓下心裏的悲痛,接着道:“我是受人所托,過來看看夫人。”
“何人?”
“夫人的一位故人。”
林母蹙了蹙眉,眉宇間依稀可辨,與林沐挽有七八分相像,就連這蹙眉頭動作都如出一轍。
江舟湊近了些,壓低聲音:“林小姐。”
“挽挽!”林母一把抓住江舟的手,情緒激動,“她現在可好?”
感受到手上力度,江舟垂眸,林母趕忙松開手,目光忐忑,可是依舊盯着江舟眼睛,愛女之心拳拳。
江舟心有不忍,道:“她讓您不用擔心,這樣明天我帶她來見您。”
“可以嗎?”林母問,似是已經調整好紛亂的情緒,直了直身子,笑了一下,“算了,知道她過的好就行,別讓她來了,免得她跟着擔心。”
江舟知道她的顧及,生怕女兒還活着的消息被他人知道,只要她知道女兒在外面好好的便好了,見與不見又有甚區別?
江舟頓時眼眶發熱,她穩住自己的情緒,保證道:“明日我會帶大夫來給您診治,您放心,我一定想辦法将您救出去。”
林母深深看了她眼,心裏有了些猜測,最終沒問出口。
江家村口,江舟從牛車上下來,手裏拿着姚督郎送的新茶,心情很沉重,一路上她都在琢磨怎麽救出林母,姚督郎那邊怕受牽連,始終沒松口放人,他那邊暫時找不到突破口。
目前唯一的福利就是姚督郎承諾她可以帶個大夫去給林夫人診治。
說起大夫,江舟第一個想到老鄉江渺。
便馬不停蹄往穆家村趕,一進門就将此事跟她說了個明白,江渺淡定擺放着藥架上藥草,不屑道:“這還不簡單。”
“你有辦法?”江舟着急打斷她的話,被江渺冷冷瞥了眼,乖乖閉上嘴巴。
“官窯裏不留死人。”江渺語氣淡道。
?!
什麽不留死人?想讓她岳母死嗎?
江舟聽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說這風涼話,那可是我岳母。”
江渺停下手裏動作,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等她情緒穩定下來,緩緩開口:“又不是說真死,給她吃顆假死藥,到時官窯的人一定會将人扔出來,你只要趕在野獸出來之前将人帶回人便不會死。”
真的嗎?
江舟聽完,震驚的張大嘴巴,這種藥還只在小說、電視裏聽過,她咽了咽口水,捂住嘴巴,半響不确定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真的有這種藥?”
江渺冷笑一聲,瞥了眼,“信不信由你。”
“信,我信。”
江渺這種人是不會開玩笑的,她信。
如果不是知道江渺有潔癖,此刻她只想給她一個大大擁抱。
心思好像被看穿,下一秒江舟便迎上一雙冷眸,透着寒光。
她縮了縮脖子,不打算去招惹這個無趣的人。
秋風習習,芳草妻妻,此刻江舟嘴角微微上揚,腳步輕快,歸家的心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