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不管怎麽說,在學校裏的日子還是普通而無趣地緩慢流淌着。

大課間。

陸廷回到教室時,看見自己的座位已經被鸠占鵲巢,坐了另一個人。他對此見怪不怪,走上去就往人腦袋上來了一下。

“什麽玩意?”那男生把一個天藍的辦公文件夾從腦袋上拿下來,見是值日生的日常規檢查評分表,又不感興趣地丢了。

“是你能動的東西嗎,你就翻?”後方的陸廷已經給人來了個鎖喉,臉上笑眯眯的,手上已經毫不留情地暴力把人往地上拖。

“喂,快先別玩了,”一旁老八關心的是別的事,他問陸廷:“你打聽到了沒,體育課真被拿了?化學到底是不是連堂考?”

“啊?不要啊!真的假的?我就指着體育課活了!”剛被陸廷拖下座位的那人這時掙紮着坐起,再一次牢牢霸占住陸廷的椅子不放。

陸廷踹了一下椅子腿:“這話你跟我說幹嘛,你跟老師說去。”

“要你何用。”

“要你何用。”

陸廷:“兩個逆子。”

老八嚷嚷:“不是,你就不能去問問嘛。你把人民放心上,人民把你高高舉起。”

陸廷:“這種時候知道想起我了,你平時怎麽不舉?”

老八:“哎,我不舉是不舉……”

話沒說完,就見附近座位已經誇張地笑倒了一片人。

老八“靠”了一聲。意識到又被詭計多端的陸廷擺了一道。什麽叫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笑什麽?靠,憋回去!不許笑!……”

在所有人無情的起哄和嘲笑聲裏,問問題回來的嚴墨抱着書從後門進來。他的身影默默地路過教室後面。

經過最後一張桌子,就看見過道裏已經被占滿了。此時正以拔蘿蔔的姿勢角力、争搶座位的兩個大男生同時回過頭來看他。

陸廷有心想讓道給嚴墨過,手裏的人都松開了,只不過一時竟找不到地方下腳。

班裏說是有四個組,但實際上因為中間過道最窄且擠滿了書箱,上接講臺的死胡同一條,一般不能通行。

剛想随便在書箱中間找個落腳的地方先讓人過去,就聽嚴墨的聲音說了句:“不用”。

陸廷錯愕一下,幾步的距離,那人的身影已經來到自己眼前。

他座位上的那個男生還好,直接連人帶椅子往前讓了讓位置,而嚴墨從他前面走過的時候,側了側身子。

陸廷下意識後退一步,後背幾乎全貼上後面黑板了,看着他的身影在超近的距離經過。

按理說教室最後面這條過道不算窄,兩個男生側身過去是還有寬裕的。

挺正常一件事。

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是兩人距離最近的一秒鐘,彼此身上的校服都輕輕摩擦了一下。

嚴墨低着頭看路,被迫擡高下巴的陸廷便只看到他烏黑的發頂從眼前一掠而過。

嚴墨的頭發稍長他一點。是很普遍的男學生頭,他發絲軟,在腦後柔順地垂落下來,脖子那塊兒幹淨利落地推短了,校服領子之上是一截白皙脖頸。

他垂着眼,臉上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冷淡淡。

嚴墨過去之後,陸廷的人才從牆上下來。

他走到座位旁,就看到搶他位置那人在盯着他的臉笑。

那人壓低聲音問了句:“你怕他啊?”

他暗戳戳地指了指嚴墨的背影。

前一分鐘當局者迷的兩人可能不知道,當時兩人側身而過的場面:人高馬大的陸廷被逼得貼在牆上,連下巴都擡起來了,反而是矮人半頭的嚴墨氣勢洶洶地就走過去了。

看着可太特麽好玩了。讓人很想當面問一句,陸廷你小子也有今天啊?

那人笑個沒完,就見眼前陸廷先是想了一想,然後沖他神秘一笑。

那人也莫名其妙跟着笑了下,然後身下的凳子就被人猝不及防一把傾斜,直接把他的人從上面倒下來了。

陸廷以勝利的姿态坐回自己奪回的座位上,他得意洋洋地回看過來一眼。

“不行嗎?”陸廷大方地笑着道。

這時他也有點反應過來剛才發生的事了。

剛才自己就是有點猝不及防。

先前嚴墨不是總一副拒人千裏避他不及的态度嘛,陸廷甚至還懷疑過這人是不是其實打心底裏讨厭他來着。

所以陸廷一直認為他可能不喜歡別人離他太近。

他自己之前和嚴墨相處時一直有注意着這個,自己收斂了許多。但嚴墨的突然靠近讓他當時下意識避開了。

這會兒椅子也搶回來了,陸廷也坐回自己位置,收拾被弄亂的東西。

不過也就是一個小插曲而已。

回過頭就見老八還在接着趴在桌上嘤嘤嘤,因為所有人都來關注他的男性健康狀況而沒臉見人。

陸廷沒有理他。哭一會兒自己就好了。

只是他眼底還幾分若有所思。

回想起那天嚴墨的皮笑肉不笑的臉,陸廷莫名也笑了一下。

老八因為沒臉見人所以趴在桌上嘤嘤嘤了一整個下課,聽見預備鈴重新擡起頭時,看見自己同桌,整件事情的罪魁禍首嘴角帶着點不知名的笑。

也不知道在笑什麽。但是有件事情老八還是知道的,這人一笑一般準沒什麽好事。

老八奇怪道:“幹嘛呢?”

陸廷聽見他的話,瞥過來一眼。然後他眼睛一彎,讓人恨得牙癢的那副欠揍模樣就又出來了:“不怪你,玩兒去吧。”

老八:“神經。”

*

窗外一片黑沉沉靜悄悄的夜色。

偌大教室之內,天花板上的白熾燈管亮锃锃的,座位上五十個埋頭學習的高考生,靜谧空氣裏時而響起一兩聲翻書的響動。

氣氛靜默肅然。

一二節晚自習是連在一起的,沒有下課。因而如果想上廁所或者問問題了,班裏的人會默契地放輕音量走動。

長時間一個姿勢,坐得人骨頭都快散架了。陸廷坐在凳子上,整個人往後仰靠,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虧得教室後面空間大。足夠一個手長腿長的陸廷松動施展。

這時的他已經跟某道大題奮戰太久,重新從書山題海裏擡起頭回到現實世界時,目光都是呆滞的。

學學學,學得人都麻了。他轉轉脖子活動了一下頸椎,目光落到前面一個個埋頭苦學的後腦勺上。

這題不會。陸廷幹脆利落地開擺了。

正在發呆之際,他目光無意地落到前排中一個筆挺的身影上。

不知怎麽,陸廷就想起白天他從自己跟前路過時,從他視線裏一晃而過的,烏黑發絲之間一點白皙耳尖。

陸廷正好在發呆,他盯着對方看了一會兒。

想起自己跟他說過的話,他随手把手裏的筆別上了一側耳朵,人趴在桌上,百無聊賴地想了想。

片刻後,陸廷端着本書站起來,走到自己前桌那說了句什麽。

繼而就聽窸窸窣窣的一陣位置交接響動,重新落座後,嚴墨後桌的位置換了個人。

高三的晚自習紀律已經不用老師在前面時時刻刻盯着。換座是常有的事兒,只要不影響別人就行。

不影響別人就行。

隔了片刻,嚴墨感覺背上被一個筆帽小小地戳了一戳。

“嚴墨,能問你道題嗎?”陸廷聲音在低聲問。

教室安靜。旁邊座位的人都見怪不怪地低頭在做自己的題。即使聽到了這邊有人在問問題,也沒人有功夫注意他們。

嚴墨頓住一下,他轉了身。

陸廷把題目雙手奉上。

要講題就得同看一本書,陸廷單手撐着腦袋,占據了一張桌面的三分之二,前座的嚴墨人往後靠,垂眸去看陸廷做不出來的那道題。

兩人進度不一樣,複習板塊也不同。嚴墨總覺得這題眼熟:“哪裏的?”

這麽問着,他已經記下頁數,從地上書箱裏抽出一本一樣的練習冊翻開。

“學練後面的,就今天講的這章。”陸廷人沒動,目光跟随嚴墨翻書的動作,陸廷才發現他的進度比班裏複習的快,前面的題目已經密密麻麻整整齊齊地做完了。

嚴墨記得這道大題的步驟确實彎彎繞繞有點複雜。他回憶着解題過程。就聽耳邊陸廷的聲音放低地說了句:

“我還以為你生氣了呢。”

嚴墨看了他一眼,然後才低下頭看題。

“你指什麽?”

“我還以為我昨天說錯話,惹你生氣了。”

“沒有。”

“也是。”

說起來,嚴墨的性格就不是那麽小心眼容易生氣的人。更不是簡簡單單就容易臉紅的人。陸廷又瞥了他的臉一眼。

因為是做過的題,嚴墨很快理清了思路,其實這道陸廷之前已經做出一多半了,水平比他想象中強一點。嚴墨一邊思索着,右手的筆随之指向題幹。

意識到筆尖可能在別人本子上劃出痕跡,他轉身想換支鉛筆。

“沒事,你畫你的。”陸廷湊上來看題:“随便畫。”

嚴墨說:“我的是黑筆。”

“可以啊,随便畫都沒事。”陸廷笑:“別人我還不讓畫呢。”

就是這點。他就是這一點很煩人。

知道他的真正意思其實是有奶就是娘,會解題的都是大哥。嚴墨沒有理,就着手上的筆給他講步驟。陸廷也凝神聽着。

兩人交談聲音很低,絲毫不引人注意地,淹沒在這天晚上班級裏細碎的翻書聲中。

是給他講題沒錯,但陸廷起先居然還有些不服:“慢着,你怎麽就知道這裏tanθ就等于四分之三,誰說的?”

這時候嚴墨就會眼也不擡地:“題幹說的。”

“是哦……哦,那沒事了,你繼續。”

陸廷即使在做題的時候都能自己跟自己吵起來,相反地,對面嚴墨從頭到尾表現得就像一個無情的解題機器人。

他講解得井然有序,清晰明了了。一道題順完了,陸廷恍然大悟地拿過自己的練習冊:“原來如此!這次我是真的懂了!”

任務完成,嚴墨便收回手,扭頭想轉回去。

“哎,那個。”陸廷喊住他:“嚴墨,學練你現在要用嗎?能不能借我看看嗎?”

他眼裏透着清澈單純的渴望。

嚴墨的書不是書,那是寶藏啊。

解題過程思路知識點全都給你整整齊齊地羅列出來了,比參考答案全,進度甚至還比教的快。

自己現在也沒在寫物理……行吧。嚴墨聞言,把手裏的書遞了過去。

“哦!謝了。”陸廷眼睛一亮。接過書,他的目光順着那只手,看向嚴墨的臉。

“真的耶,嚴墨。”

他忽然無比認真地道。

“還真是我看錯了。”陸廷這時候的表情也一本正經煞有介事:“我發現了,你根本就不是會臉紅的人嘛。”

那雙俊逸深邃的眼睛認真看着人的時候,仿佛是能将人吸進去一般,有着他說什麽都令人信服的魅力。

這個距離剛剛好。嚴墨的目光便從他頰邊那顆若隐若現的酒窩,逡巡到陸廷此時無懈可擊的微笑上。

這時時間到了。外面打鈴下課。

長長的鈴聲響起,伴随班裏一下子輕松起來的空氣,身邊的人紛紛熱鬧起來。周圍聲音一吵,嚴墨轉身回去時,嘴裏輕飄飄吐出的那一個字就差點沒淹沒在噪音裏。

“呵。”——他說的是這個字。

本來聲音就不大了。留下還在原位的陸廷一臉愕然,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漠然的後腦勺。

嚴墨手裏的筆已經重新動起來,開始寫題了。

陸廷詫異地呆住幾秒。

剛才那聲冷笑,讓他回想起那天嚴墨的那個笑容了,陸廷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比中指的嘲諷力還更勝一籌,就是一種攻擊力很強的感覺……

後座的老八伸手摸了把他的後腦,問他作業是什麽。陸廷也懶得理他,随意歪了一下腦袋甩開手。

而且陸廷剛才真沒開玩笑,嚴墨今天确實是一次臉紅都沒有過。就在陸廷的真·眼皮子底下,他表情一如既往地平常,毫無波動。怎麽做到的?……

哇噢。陸廷在心裏慨然。

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固執不止一點啊。

陸廷回過神。不知道內心正在想什麽,他看着面前筆挺的背影,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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