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物理老師的課又稱催眠大師課。在他全程語調一馬平川的講題聲中,嚴墨低頭看書,手裏一根黑色中性筆絲滑轉動。

他嚴肅地板着一張臉。

在走神。

剛才從陸廷身上站起來那一刻——嚴墨大概永遠都忘不了那種感覺,整個人手腳都是軟的,遲鈍得使不上力氣。

嚴墨只希望當時的自己沒有表現得很怪異。

自己做到了嗎?……心情有點難堪,又有點奇怪的感覺。

實際上那種不真實的酥酥麻麻感覺似乎還殘留在身上。稍微一動就能想起來坐在對方身上那種,就是那種……

嚴墨沒拿筆的一只手借着撐腦袋的姿勢,用袖子藏住了自己後知後覺,逐漸發熱的耳朵。

剛才他在陸廷身上的時候應該沒有?……

不知道。

座位上的嚴墨低垂下腦袋。

不知是疲憊還是怎的,他長長、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這節課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下課後,因為剛才的名場面,老八還在跟鄰座對剛才的事津津樂道比比劃劃,繪聲繪色地講述:“你是沒看見,剛才就那樣咻的一下,嚴墨的機械能轉化為動能……”

嗓門之大讓前排的當事人嚴墨都聽見了。

嚴墨無名火噌一下上來了。說的都什麽鬼話?

是重力勢能好嗎?

動能和勢能才能互相轉化!這人高一物理課都不聽講的嗎?

生氣過後他又很快徹底洩氣。

現在又是在幹什麽。

不過是在做無用功罷了(物理和心理的層面上都是)。

嚴墨讓自己不要再想。

*

“陸狗,走啊。”

章意經過後排,她輕車熟路地喊人,自己則腳步不停地接着朝後門走去。

陸廷原本趴在桌上正在看一張卷子,聞言他直起身,伸了個懶腰從椅子上站起。

他兩手撐着桌子,一雙眼睛暫時還粘在卷子上。

椅子聲讓一旁睡覺到一半的老八聞風而動:“吃什麽我也要。”

陸廷流暢地重新坐回去:“那你去搬。”

下一秒就被折返回來的女生一把揪住後脖領:“快點!別磨磨唧唧的!”

“啊。”陸廷被揪着脖子重新站起,告饒道:“來了姐,來了。”

領座老八也不睡了,一條手臂斜撐着頭的姿勢,樂呵呵地看着這一幕。

老八:“張翼德,又是你,來找陸廷幫忙啊?”

章意轉頭看他:“我說沒說過,再喊一次那個名字我就鯊了你。”

老八依然樂呵呵的:“要我說你都張翼德了,什麽東西不能自己搬啊?還要找我們家陸廷。”

他想拿上次陸廷跟章意上學兩人一起走、結果半路遇到梁有才差點被抓的事嘲笑她來着。

章意這邊還在朝他眯眯笑,那邊手裏抄上一本書就砸下去。

她一向是大膽活潑的性子,為人大大咧咧落落大方,又愛笑,跟大家一起也玩得開,同時揍起人來同樣一點不含糊。

手勁兒還大。名字真沒喊錯,老八捂住腦袋像被揍完的湯姆貓。

陸廷幸災樂禍:“我都讓你別惹她了。”

看着那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地一起走出教室門,圍觀群衆們竊竊私語聲這才響起,八卦的聲音隐隐帶着興奮:

“陸廷,一款意意的禦用勞動力。”

“嘿嘿,她也不喊別人,光喊陸廷呢。”

“英語周報能有多重?陸廷一個人就夠了吧。”

“班長也從來沒拒絕過啊……”

“他倆就快成了吧?”

“……”

“每次都慢死了,陸狗。”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只有他們兩人,章意對他抱怨一句。

陸廷兩手一攤:“哎呀,免費勞動力是這樣的。”

他們正一起往樓下搬周報的地方走去。

“哦?你還想收費啊?” 章意看向他。

她眼睛大,眼神仿佛會說話。

陸廷做思考狀:“讓我想想收多少好呢……”

章意就道:“我都親自陪你來了,你還想收費?你不是班長嗎,為人民服務呢?你服不服?”

陸廷:“在服了,在服了。”

頓了頓,章意快走一步到他前面,只留給他一個長發飄飄的背影:“下次體育課請你喝水?”

陸廷眼睛轉動,看她一眼。

某種不言而喻的氛圍,像是玻璃杯子裏數次即将晃蕩而出的水,但又始終也沒有溢出來一點兒,

陸廷無所事事地擡頭看天花板。

章意:“怎麽不說話啊?”

她忍了忍,扭頭過來,忍不住想看一眼對方的表情。

卻在陸廷那雙深邃洞察的眼睛掃過來,命中般地與她對視上,那種又輕又涼的視線籠罩住自己的時候,章意下意識一偏頭,躲開了。

恍惚間感覺不對勁。好像不應該是這樣的。

那雙眼睛讓人感覺他似乎什麽都一清二楚的模樣。太……

陸廷在這時撓了撓頭。

他出聲道:“不是,我就是在想……我們還有體育課啊?”

第一次段考将近,考到臨頭,按以往經驗來說,下一周課表上的體育課将形同虛設,這是班上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而且還是僧多粥少的局勢,科目多體育課少。

章意愣愣地:“啊。也對呢。”

“那就下次吧。”

這個話題過去了,陸廷又恢複了往日溫和好說話的模樣。

陸廷其實很困擾。

他一直以來其實很想知道一個問題。

沒人站在他的視角感受一下嗎。他就連發生了什麽都還不知道啊。別人喜歡他了,他也沒法按原樣喜歡回去吧?

這又不是化學方程式,兩邊還得配平?

擅自喜歡。擅自告白。可是這些從頭到尾都跟他沒有關系吧?

一個兩個都是這樣。

陸廷無聊地看一眼外面随風搖曳的樹葉。

一個兩個都是這樣。

沒有例外。

*

段考。

到了他們高三下學期這個階段,上學期還有的月考直接進化掉,之後就再沒月考了。取而代之的,段考,校自測,百校聯考,其中夾雜着一二三模大考接踵而至。

月考沒了,但沒關系,還有期中考在。而期末考就是考生們無數雙眼睛都在遙望着的終點線,高考。

而且這次考完試之後就是百日誓師。

百日誓師對于這群高三生來說是還從沒經歷過的神秘儀式,曾經只是久聞大名,知道有這回事,如今也要輪到他們站上禮堂了。

因為是衆多考試日程中的第一次正兒八經動真格的大考,能明顯感覺到班上的每個人心裏都非一般地重視。

最近班裏連玩笑打鬧的人都少了。每個人頭上都懸着一柄看不見的利劍,無一不是繃緊了那根神經,氣氛凝重沉肅。

班任在上面用書敲敲講臺邊緣:“所有人聽好了,今天放學後,統一都把自己書箱搬到外面的走廊去。”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他們班任的課。臨上課前,班主任嚴詞厲色地跟每一個人交代:“明天就考試了,別等到晚自習上課的時候才讓我看到你們誰在那搬來搬去的,影響別人學習。咱們班要求下午就全部搬完,聽到沒?”

稀稀拉拉的“聽到了”,下面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聽到沒!?”她提高音量,瞬間蓋過全班所有人的小話。

“聽——到——了——”

班主任:“都注意擺放整齊,走廊那只能擺兩排,別把過道占滿了。然後就是那個,陸廷!留幾個班幹部下來看着他們,擺整齊別讓扣分了。其他人,那些同桌沒來的幫他……”

于是這天的下課鈴響後,班裏前所未有的鬧騰起來。

整個班的混亂程度堪比高峰時期菜市場。

高三生有屬于他們的動物大遷徙。

畢竟搬書箱也是個大工程了,正常的下課時間太短,所以只能放學後搬。而且還講究先來後到,先搬的人能搶先占個靠近教室的好地方。

月考還好,只需要搬到走廊或空地上就行。像一模二模這種大考,整棟教學樓都不能出現書箱這種東西的影子,屆時學生們只能苦哈哈地把一個個死沉的書箱往宿舍或教學樓下的空地搬。

一時間整個教室裏顯得擁擠不堪。

有人匆忙整理課本有人趁亂先偷溜去食堂,還有的在試圖找人幫忙,充斥着各種吵吵嚷嚷的聲音。

哐啷一聲,不知道誰的哪個杯子碎了。又不知道是誰的椅子被帶倒了。

這種時候也有女生喊男生幫忙的。

“陸廷,幫忙!——”隔着半個教室的人,章意大喊道。

“……我也想幫你。”

教室後面,被喊到的陸廷此時手上搬着另一個人的箱子,愛莫能助道:“你排隊吧!”

“能者多勞嘛!”喊他幫忙的人笑嘻嘻地道:“謝謝班長!~”

一旁唉聲嘆氣收拾東西的老八:“我真的不想離教室太遠啊, 不然晚自習還得來回跑。”

“誰的書掉我這兒了!”

“前面的人快點兒過,搬不動了……”

而此時的嚴墨在哪裏呢?

作為一個最不喜歡這種場合的人,嚴墨早早地鑽了出去,機智地利用這段時間在辦公室問了老師好幾道題。

這叫做有效利用閑暇時間。

至于他自己的東西,早在班主任說起已經就提前整理好了,是井井有條的那種。屆時整個箱子直接搬走就OK。

嚴墨手裏拎着張卷子從辦公室出來時,整條走廊變窄了許多,牆邊堆滿了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書箱。

後門已經被箱子和收拾箱子的人堵得水洩不通。于是嚴墨繞過後面,他走的是前門。

但班裏的人還沒全走完,不過到底比之前菜市場一般的場面消停了不少。嚴墨回到教室,只剩寥寥幾個釘子戶還沒走。

因為書箱都清空了。值日生正在進行一年一度的拖地大業。

“廷哥!義父!幫我拿下那個試卷夾!”老八哭唧唧地在喊。

“沒手了!自己拿!” 陸廷沒好氣地吼。

他自己的書箱也才剛剛搬起來,正抱在手上,再騰不出一只手拿別的了。

“怎麽還有人的書箱還在這兒啊!”這時就聽一個值日生大聲抱怨:“不管了,我直接拖了哈!”

嚴墨一看。

沒錯。這種壞事當然輪到的就是他自己的書箱。

眼看着那根黑水四濺的萬年不洗大拖把就要往他座位上飛去,嚴墨正緊張地要出聲,忽然有人出聲:“等等!來了來了!”

值日生的拖把在千鈞一發之際,停住了。

看見來人是誰,他出聲抱怨道:“班長,我說下次能不能讓他們快點,拖地很麻煩啊。”

“沒辦法啊。就今天了,忍忍吧。”陸廷好脾氣地笑。

說着話,他的人已經來到了近前,放下自己手上的箱子後,搬起嚴墨的書箱,疊在自己箱子上。

“嘿咻”一聲,他把兩個書箱一起搬起來就無事人似的往外走。

身後的值日生下巴已經掉了:“我靠。”

“走吧!~嚴墨。”陸廷還有空愉快地跟人打招呼。

嚴墨不無震驚,他趕緊跟上去。

陸廷一轉頭,就看到嚴墨那雙黑白分明的丹鳳眼睜大了,看着他手裏相疊的箱子。陸廷笑了笑。

嚴墨一路跟在這人身後。

那是什麽臂力?

怪物?

不要小看高三生書箱的重量,标準的大號儲物箱,裏面滿滿一箱足斤足兩的實心課本,嚴墨光是搬自己一個箱子都得喘上一會兒。

那個人臉不紅心不跳地就給搬走了?

“你沒空的話,剛才怎麽不喊我幫忙啊?”陸廷轉頭問他,

嚴墨一路還在盯着他手裏疊放的兩個書箱看。

穩穩當當的,并沒有他擔心的搖晃發生。倒是少年袖口露出的一段健壯小臂,肌肉繃緊了,線條淩厲漂亮。

嚴墨回過神。

“沒事。”

“還沒事呢,我剛才看你表情好像世界末日了。”

“我來吧?”嚴墨想把自己的書箱搬過去。

“別動,”陸廷躲開他,溫和道:“一會兒倒了。”

搬東西的人是他,嚴墨沉吟一陣,便放棄了。

陸廷趁機詢問:“你放我平時放書箱的地方可以嗎?”

“…嗯。”

“不遠的,就在上面的樓梯口那,占好位置了都。”

嚴墨想起自己還沒跟他道謝。

他安靜片刻:“剛才謝謝你。”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還是嚴墨不習慣這種氛圍。

每次自己說完話,嚴墨都會感覺周圍空氣有片刻靜得過分。

“謝謝什麽啊,”陸廷揚起笑:“都說了,下次還有這種事的話,你喊我幫忙不就行了。”

“別跟我客氣啊,嚴墨。”

嚴墨只是沉默。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提着包下班路上過來班裏巡視的班主任瞧見,她還驚訝了一下:“喲陸廷,挺有勁啊。”

陸廷笑:“嘿嘿。”

“小心點哈,上下樓梯注意安全。”

“知道了。”

班任好奇地看了一眼他身邊的嚴墨,後者感受到老師的視線,莫名緊張了一下。

陸廷替誰搬的箱子顯而易見,就是她沒想到是替男生搬的。

好在班任老師沒說什麽,她一邊感慨着“年輕人腰力就是好”一邊離開了。

嚴墨沒什麽反應。

陸廷手上搬着箱子,無聲地瞥一眼身側跟着的安靜的人。

應該差不多了吧?陸廷心想。

按照以往的經驗,自己都表現得這麽好了,這時候嚴墨差不多該動搖,再添一把火,然後順勢跟他告白了?

表白了,這樣才好讓自己拒絕啊。

我這是在為他好。陸廷好心好意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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