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晚自習下課。

“不要在我講題的時候在那咔嚓咔嚓的。”

嚴墨停下講題的筆,看向對面手裏拿一個蘋果在啃,還探頭看習題冊的陸廷。

陸廷頭也不擡地嚼嚼嚼:“那我輕點兒吃。”

嚴墨:“我的意思是讓你先停下別吃。”

不是他自己要問問題的嗎,怎麽還有空邊看邊吃?

“嗯,我知道。“陸廷嘴裏還在咔嚓咔嚓,他還在盯着那道題看:“就快吃完了,我輕輕的。不用管我你講你的。”

嚴墨肉眼可見地嘆了一口氣。

他接着講那道題。

但正如陸廷所言,一個蘋果他的确也是快解決了。剩下最後咬下的那一大口,不知是果肉太過爽脆還是在那一個瞬間陸廷就是運氣不好。

嚴墨練習冊平整幹淨的紙面靜靜躺着一個還沒針尖大的小點兒。

此時練習冊上方兩雙眼睛都在看着那一點果汁。

彼此對望一眼。

陸廷:“卧槽。”

嚴墨:(面無表情)

陸廷拿着蘋果核的手,微微顫抖。

很小一點,還沒句號那麽大。但它就在嚴墨的本子上,在他工整的紙面漂亮的字跡上躺着,那麽小又那麽顯眼。

嚴墨面無表情地盯住那一個還沒句號大的小點看。

“對不起!——”

前面一陣吵鬧動靜,老八擡頭看去時,就見陸廷那個現眼包一邊拼命道歉一邊使勁拿校服袖子給人擦着練習冊的一幕。

瞧他那不值錢的樣。

對此他見怪不怪,早就習慣這倆沒頭腦和不高興的相處模式了。

而且,老八現在也自顧不暇。他正愁眉苦臉地抱着這段時間以來的卷子使勁兒啃。

明天考試了,能啃多少是多少吧……

雖然他們後排每天打打鬧鬧很是歡樂的樣子,但說到底高三還是高三。

說笑也是在偶爾的閑暇時間,其實坐在這個教室裏的每一個人沒有什麽不同,過着睜眼就是學習的日子。

人是被日程推着往前走的。

黑板旁邊的倒計時板子翻過一頁。盡管嚴墨還沒弄清楚自己這段時間跟陸廷的關系是怎麽回事,不過他無暇顧及了。

幸而走到今天大家都是成熟的高三生了,已經學會如何沉下心度過日複一日枯燥繁複的學習生活。

考到臨頭,一天裏的時間被下一個考試的日程占壓滿了,其他事情自然先被掃置一旁,無暇顧及起。

*

為期兩天緊鑼密鼓的考試。

嚴墨被分配到實驗樓這邊的考場來了。

考試起來體感時間反而會過得快些,考完一科半天時間就過去了。

大考這玩意吸人精氣是真吸。直到最後一場英語考試的打鈴聲回蕩整個校園,學生紛紛湧出各個考場,一個兩個兩頰消瘦面如土色,行屍走肉。

好在這是最後一科了。

嚴肅平寂的校園裏逐漸重新活動起來。到處充滿了手拿筆袋和複習資料的學生,正要各自回班級裏拿回書包和其他東西。

手裏拿着一個筆袋的嚴墨也出了考場。

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和脖子。人走在重新喧鬧起來的校園裏,考場待久了,來到室外還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他正在走回班的路上。

從實驗樓出來,嚴墨打南教學樓的走廊經過時,看到不遠處那個展示廳外面今天不知怎麽聚集了一堆人。

此時所有人都仰着頭看着上面,他們七嘴八舌,議論聲嗡嗡。

嚴墨看着那邊的人群。

——好像發生什麽事了。

圍觀的地點在行政樓下。連着大廳的是一段榮譽展示廊廳,用來展覽光輝校史和名人校友這類東西的地方,平時門可羅雀,少有學生走動路過。

議論聲傳來:

“它下不來了!怎麽辦怎麽辦?”

“誰有帶火腿腸什麽的嗎?引它下來。”

“還是只奶貓啊,太小了……它自己肯定下不來的,怎麽辦啊。”

“這也太高了,想上去救它也沒辦法啊。”有個踴躍的男生先自告奮勇,嘗試了爬上去,無奈牆面太滑,無從下腳也無計可施。他重新跳了下來。

“不行不行,絕對上不去的。”那個男生道。

“要不咱們打119吧?嗚嗚嗚小貓好可憐,它一直在叫。”

“救救它啊,怎麽辦啊。”

“那我打了?我真打了?”

“天哪小貓怎麽辦啊,它是不是在哭啊?……”

嚴墨大概把事情經過聽了個七七八八。他重新看向展示廳房頂的位置。

難就難在小貓爬上的是這段露天廊廳外的房頂,周圍牆面光溜溜的沒有落腳處,更沒有樓梯一類能攀上去的東西,而且目測少說得有兩層樓往上的高度,對他們來說徒手根本爬不上去。

只是這一小會兒,樓下聚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了。

校園生活本就夠乏味了,現在又正是所有考生都考完出來的時候,對象還是小貓這種生物,學生們徹底炸鍋了。

凡是路過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圍觀。從開始的三五人到後面烏泱泱的一群,規模還有逐漸壯大的趨勢。

旁邊教學樓的人都被吸引了注意,更多的人特地下樓看熱鬧。

像是往油鍋裏滴了水。圍觀規模越來越可觀了。

這下有的鬧了。嚴墨心想。

廊廳房頂也沒有看到貓的影子。

隔着一片空地,始終站在一側走廊的他遠遠觀望,看見人越來越多後便收回了目光,擡腿準備離開。

放心吧,出不了事的。

這是在學校裏,這樣吵鬧下去肯定會有主任或老師出手的。

“啊啊啊它都這樣叫了好久了,聲音都啞了,真的好可憐。沒辦法救它下來嗎?”

“你們剛才在實驗樓考試的沒聽到貓叫嗎?”

“剛才一直沒聽到啊……”

當然沒聽到。

剛才它還不叫的,因為眼前聚集圍觀的人突然變多,人聲高又嘈雜,這會兒才叫個不停。

才沒過一會兒,樓下就已經圍攏了一群挨挨擠擠擡着腦袋的學生,七嘴八舌出主意的讨論聲一陣高過一陣。

突然樓頂的貓高聲尖叫一瞬。

“你幹什麽啊!”

原來是有個人撿了顆石頭瞄準了往貓的腳下一丢,本就受驚的小家夥尖叫一聲,走投無路,瞬間噌的一下躲藏進了最裏面。

那人解釋:“不是,我只是想把它趕到旁邊,跳進綠化帶裏就沒事啊。”

“它能跳下來剛才不是早就跳了嗎!”

“別吵了!已經看不到貓了!……”

樓頂喵喵的叫聲已經逐漸變弱。

太吵了。

從剛才耳邊就一直很吵。

班集體很麻煩。嚴墨一直都是這麽覺得的。

齊心協力×

四分五裂√

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越多人摻和反而會讓事态變得越混亂。有人想這麽幹就會有人想要那麽幹,小事化大大事爆炸。

就見那邊爆發出新的一陣啊啊啊的着急喊聲。

随着凄厲的一聲貓叫和刺啦一聲,就見貓咪一個沒站穩,瞬間兩條後腿從邊緣滑落下,它叫聲更尖銳了,拼命扒拉着要上去。

貓一叫學生們就更激動。

“天哪!救命!——”

“貓快掉下來了!啊啊我不敢看!”

這樣下去不行。

嚴墨轉頭四周看了看,竟讓他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個人。

陸廷不知道正獨自站在不遠處做什麽。

嚴墨就見這人四處張望了一下,似乎是另有自己的打算,陸廷深吸一口氣後,雙手圈成喇叭狀。

他突然大喊一聲:

“梁有才來了!跑啊!——”

中氣十足聲音洪亮。

只不過朝着的不是人群的方向,而是另一邊——

嚴墨一挑眉。

剛才他分明看到的是,梁有才原本還離這邊有段距離,因為中間教學樓遮擋,沒有注意到這裏情況的,但一聽有人喊他大名的這個動靜,他一雙鷹眼銳利一閃。

立刻加速往這邊小跑來。

看到一群人聚衆圍觀,梁有才果然沒有好臉色,大喝道:“那邊的!你們哪個班的!都聚在那幹什麽?”

被他聲如洪鐘的一聲呵斥,人群零星四散逃走了一些。

大多數還聚集在那裏不動。

“考完試的都回自己班裏!高一高二現在還是上課時間!!”

“不是,主任,上面有貓……”

不愧是校領導,梁有才積威甚重,說話重若千鈞,一到場首先就從氣勢上壓倒了所有人。

現場被穩住了,人群頓時安靜老實了不少。

嚴墨覺得陸廷這步棋走得還是有想法的。不過……

梁有才:“貓摔下來也死不了的!別吵了!你們幾班的?還有你,不回班裏的人全都把名字記下來!我回頭一個個找你們你們班主任去!”

“留一個人去保安室喊保安過來。其他所有人回班裏!”

——就會變成這個樣子。

嚴墨想。

主任有主任的處境,他需要保證一切的安全,正規,妥當。

也是。說起來陸廷大小總歸是個班長,他會這樣解決也是無可厚非。只是……

嚴墨一直在擡頭看着那邊貓所在的屋頂。

好像要掉下來了……

“嚴墨。”

不知何時,陸廷走到他身邊:“能幫我拿下東西嗎?”

看見他匆匆脫外套撸袖子,以及交到自己手裏的考試筆袋,嚴墨似乎知道他要幹什麽了。

“可以是可以。”嚴墨擡眼看他,問:“你不回教室嗎?”

“一會兒去趟辦公室。”陸廷說完,擡頭沖他揚起一個笑。

嚴墨看着他的背影朝着廊廳另一端、一棵高大的香樟樹跑過去。

梁有才來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驅趕人群,連整頓的哨子都用上了。學生散了大半,趁着雙方互相牽制,沒人注意到這邊之際,有個身影悄悄爬上了樹。

看着貓被救下來送出圍牆外面,嚴墨就要帶着東西轉身離開之際,就聽身後梁主任氣急敗壞雷霆萬鈞的一聲:“陸!廷! ! !”

*

高大的男生背着雙手,低眉順耳地站在中年男主任面前被數落。

他身上還沾着樹葉子,校褲也被貓爪挂抽絲了。

“身為學生,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還搞不清楚嗎?啊??說多少遍,你們現在是關鍵時期、關鍵時期!是不是覺得自己剛才很出風頭,很得意啊?……”

陸廷在主任面前垂着腦袋,狀似反思,虛心聽教,實則正百無聊賴地盯着自己爬樹弄髒的鞋尖看。

他正在想這次檢讨得寫多少字。

幸虧考完試了,有時間折騰。陸廷漫不經心地想。

梁有才:“回去後讓你班主任來找我一趟!……算了,你現在就直接跟我來趟辦公室!”

他走在前面。陸廷一副犯了錯的模樣,低頭耷腦地跟在主任身後。

途中順便轉過臉看了一眼樹枝外面那方高闊渺遠的天空。

圍牆外的天是藍色的。

他們校服也是天藍色。

穿上這身校服,他的17歲是條條框框,規規矩矩,正正方方。睡覺翻個身都能壓到八百條校規。

爬個樹都要挨罰。

陸廷無聊地收回目光。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辦公室走,就近走的西南樓梯。在經過教學樓下的一段走廊時,迎面碰見前面還站着一個穿着校服的身影。

“你哪個班的?”梁有才沉聲問。

聽見梁有才問,陸廷一擡頭,望進一雙濃墨般沉靜的眼睛裏。

眼睛的主人也站在那靜靜地看着他。

陸廷詫異。

他還沒走?

嚴墨手裏拿着兩個考試用的筆袋,一件校服外套,也不知道在那裏看了多久。

梁有才打量着嚴墨手裏的考試筆袋和一件校服外套,看向眼前的人時目光頓時變得狐疑。

還讓他在這兒抓着同夥了?

“老師!”陸廷突然從他背後探出頭:“這是咱們年級第六的嚴墨!”

“滾開點,別湊我那麽近,我能聽見!”梁有才被他突來的大嗓門吓一跳。

他重新打量起了嚴墨。

嚴墨是吧,聽他們書法老師提到過,最近要代表學校參加書法比賽的。梁有才知道這人。然而……

此時他目光沉沉,一雙審視的小眼睛看了眼此時無比乖巧聽話的陸廷。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威嚴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訓斥的人從一個變成了倆。

在主任面前,此時他們只是兩個穿校服的違規者而已。

梁有才站在走廊的背光一側,教導主任積威甚重,顯得兩個小孩在他面前越發矮小。

沉默罩頂了有幾秒,梁有才對嚴墨道:“行了,你也快回班去,別在外面亂晃。”

世界上的所有學霸在老師面前總是有優待的。

跟陸廷這種刺頭不同,這是歸在徹頭徹尾的好學生那一類,屬于完全可以讓人放心的範疇。

梁有才冷着臉交代一句,又兇神惡煞地罵陸廷:“把你那校服給我穿上、穿好了!”

說罷他轉個身繼續往前走。被梁有才呵斥之後的陸廷灰溜溜地跟在後面,路過一旁站着的嚴墨時,兩人交接了嚴墨手裏的校服外套。

陸廷随手給套上了。

沉默蔓延中是窸窸窣窣的穿衣聲。

擦肩而過的前一秒,陸廷原本想沖他做個鬼臉的。

——除此之外還能幹什麽,他們倆還不是一樣,什麽也幹不了。

但他擡眸的一霎那,忽而看見面前嚴墨無聲擡起手。

那只看起來很冷的手倏地靠近,一直伸到他下巴處的位置動了一動。陸廷縮着脖子眼睛努力朝下,看見嚴墨從他天藍的校服翻領上,摘下來一小片什麽東西——

他白淨的手指尖捏住一點枯黃的葉。

“……”陸廷盯着他的手,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什麽心情。大概是有點奇妙的。

嚴墨把那片葉子丢了。

落在對面的人心正中間,順着泛起圈圈漣漪。

是從陸廷的頭發上面掉下來的,應該是剛才爬樹弄上了。

前面的梁有才:“兩位磨磨蹭蹭是等着我去請你嗎?”

嚴墨這才垂着眼從他跟前走過了。

兩人從頭到尾沒交談一句。畢竟都是戴罪之身。

明明都沒做什麽,但陸廷不知怎的,心情好像也沒有剛才那麽差勁了。

剛剛那是嚴墨有史以來第一次主動靠近他吧??

是吧?沒錯吧?!

他快速地小跑兩步跟上梁有才。郁悶一掃而空。

梁有才回過頭,差點又被氣炸一遍:“陸廷! ! !走路就好好走!誰允許你在我後面一蹦一跳的!?……”

作者有話說:

第一次遇見陰天遮住你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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