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書法教室。
因為學校裏幾個參賽的面孔都是老熟人了,指導老師幹脆把這裏借給了幾個參賽的學生使用。
這次的比賽只要求上交一幅作品就可以。比賽給的時間還算充裕,從學期初到現在,到臨近最後期限,最近嚴墨才開始勤往這兒跑。
利用體育課,或者下午課結束後、晚自習之前的這段時間,他都會來這兒裏為比賽做練筆。
教室寧靜的空氣中飄着一股墨汁味兒。
嚴墨有一段時間沒提起毛筆了。家裏之前就給他捎來了慣用的紙筆,讓他能在學校好好練習。
今天嚴妍也在。
是嚴墨找她過來的,正好她自己也還沒選出要交的那幅作品,本來就打算過來的。
嚴墨今天有正事找她,但不是現在。
——嚴墨正在提筆寫字。
寫字容易。但是要把字寫好卻是一件對平心靜氣要求極高的事。握筆的手但凡有一分不穩,哪怕只是再細微的分心,一筆沒寫好,字就廢了。
偌大教室裏,兄妹倆一人一張桌子,各不相幹隔得老遠,相安無事地各寫各的。
嚴墨從執筆到姿勢都是嚴爺爺教出來的。他寫字時,從手臂到肩背的線條姿态,整個畫面極為賞心悅目。
他的人仿佛一株端直剛正的竹子,筆尖在紙面行雲流水,頓挫有致,竹子随風搖曳,時動時靜。
專注肅然的側臉線條格外有種讓人移不開目光的吸引力。
難怪都說認真的男人有魅力。
這個教室挺安靜的。外面是條走廊,時而有腳步聲經過,雖離得近,但習慣了也不影響。
墨水潤濕的筆尖游弋在紙面上,會發出一種細膩微小的聲響,人的心境也會随之平靜下來,聲音随着他筆下的節奏或停頓,或綿延……
嚴墨這株竹子正人筆合一之際——砰砰兩聲,是嚴墨身側的玻璃窗被人用指尖輕輕戳了兩下。
外面那人壓低聲音跟嚴墨打了聲招呼:“嚴墨。”
嚴墨朝外看了一眼。
以為他有什麽事,嚴墨提着筆,兩步走過去輕拉開了那面玻璃窗。
不出意外的,陸廷為了過來笑眯眯地跟他打個招呼而已。他第一次看到寫字中的嚴墨心中新奇。很無聊的一個人。
陸廷離開後,嚴墨就回頭接着寫字了。
一直背對着他嚴妍出聲詢問:“嚴墨,你那塊松煙墨這次帶了沒?我想用用你的。”
嚴墨:“來拿。”
嚴妍就想着把手下這個字寫完了再過去。她聽剛才過來的那人聲音怪耳熟的,于是一邊頭也沒擡地順口問:“誰啊?”
嚴墨:“陸廷。”
她手一抖,筆尖瞬間在宣紙上洇出一團烏黑墨漬。
“哈?!”
還在平心靜氣的嚴墨:“會吵到隔壁辦公室的。”
嚴妍眼見着他穩如老狗地完成了又一幅字,還動作慢條斯理地将宣紙拎起,放至一旁晾幹。嚴妍:?
她字也不寫了,将筆一擱。
“你。”
“嗯?”
”就是你。嚴墨。你沒有什麽事情要跟我交代嗎?”
嚴墨鋪好一張新紙,拿鎮紙鋪平。
他擡起頭,一張若有所思的臉。他說:“……好像有。”
“算了,我忍不了了,我自己問。”嚴妍直接跑到他身邊:“你們倆什麽時候這麽熟了?”
嚴墨提筆:“不熟啊。”
熟嗎?
可能這段時間一起做題的次數略多了點。
但充其量也就是高三同班同學的關系而已。陸廷又不缺他這一個朋友。
誰知道呢,或許不出幾個月,一畢業陸廷又會把他名字給忘了。
“他專門跟你打招呼耶!”
幸虧現在教室裏就他們倆,嚴妍這大呼小叫的音量才不至于打擾到別人。嚴墨說:“打招呼怎麽了?”
“那他怎麽不跟我打?”
“他剛才看到你了,也想打來着,你沒擡頭。”
“你們明明很熟!嚴墨,你背着我交男朋友了!”嚴妍反應很激動,為什麽這件事她會不知道?!
太跳躍了,簡直像是參考答案裏只有題目和結果,中間那個大大的“略”字一樣跳躍!
怎麽進度這麽快!嚴墨太過分了!
嚴妍還沒來得及手把手指導他就處上大象了?
最重要的一件事——快告訴她她堂哥是攻對吧!她沒有站反吧!嚴墨是陰郁偷窺狂陰濕攻對吧!!!
雖然嚴妍站錯了,她哥不是攻。
但是她上面關于處大象的猜想也沒對。
嚴墨:“沒有處對象。”
嚴妍:“那你們剛才那麽熟是……?”
嚴墨:“不熟。”
嚴妍瘋了。
于是嚴墨皺着眉,用自己簡練的語言跟她描述了這段時間的事。
五分鐘後。
“我捋明白了。”嚴妍說:“所以你在他面前會害羞是事實。”
聽到這話嚴墨眼神一凜。
嚴墨:“呵。”
嚴妍:“在我面前就別呵了啊大哥!他不認識你我還不認識你嗎! ! !”
她不齒地看着嚴墨不服氣地……不說話了。
嚴妍只覺得他們這個年紀的男生都好颠,這倆到底在較個什麽勁?這種事情有什麽好争輸贏的啊!
嚴妍:“哥,親哥,所以你現在的意思是,你跟他變得這麽熟,一切都是為了證明你跟他一點也不熟。”
嚴墨:“差不多。”
嚴妍:“……”
嚴墨:“怎麽了?”
嚴妍憋出一句:“這很難評。”
“……不是,不對,”嚴妍的節奏被打亂了:“有哪裏不對勁,可是你剛才的反應好普通啊,也不臉紅了……好奇怪。你怎麽了嚴墨?怎麽做到的?你真的把自己的情根挖出來了吧?那玩意你扔哪去了?”
嚴墨筆下完成了一個大字,把那張紙塞到嚴妍手中。
“都說讓你少看點那種談戀愛的小說了。”
嚴妍:“不是!重點不是那個!”
她看了眼手裏的這幅字,一個端正嚴肅的、大大的“靜”。光是看着就心如止水萬念俱灰遁入無情道的樣子。
嚴妍看向還在接着提筆的嚴墨。
別寫了哥!還在聊正事兒呢!你宜修啊?!
嚴墨平靜但語氣有點不一樣的一句話,打斷了她所有的思考。他說:“可是我是認真的。”
嚴墨擡頭瞥了她一眼。
“我已經決定了。從今天起,再因為學習無關的事動搖我就不是嚴墨。”
要跟陸廷保持距離是早就決定好的事。
不再為陸廷分心也是。
雖然之前就知道嚴墨這人有着讓人難以理解的無用自尊心。但是……
別人不懂嚴墨她還不懂嗎,雖然這人一直都是這副死犟死犟的模樣,但他是聽到陸廷的名字會下意識擡頭的人。
哦對,他還會臉紅!
現如今陸廷本尊剛剛就大搖大擺地從他旁邊過去了,還跟嚴墨打了招呼……但嚴妍看着一旁他眼不眨手不抖寫完的那副作品。
好好一段暗戀被嚴墨弄得跟沒事人一樣就算了。
唯獨臉紅。唯獨這種生理反應,嚴妍是真不知道他怎麽控制的。又不是真的機器人。
“怎麽做到的,道長?你之前見他不是還都會緊張嗎,這也能控制的?”
嚴墨只說了三個字:“靠意志。”
嚴妍人傻了:“那是什麽靠意志就能克服的東西嗎?……”
“有志者事竟成。”
“不不不不不那絕對不是可以用這個原理解釋得通的東西吧?咱們應該學的是同一本高中生物沒錯吧?人的體溫調節中樞在下丘腦,維持恒定的方式是神經-體液調節……”嚴妍腦子很亂。
嚴墨:“生活就像海洋,只有意志堅強的人才能到達彼岸。”
“還有,你生物學雜了。”
嚴妍:……
嚴墨還不如告訴她真把自己情根挖了呢!
正在嚴妍恍恍惚惚之際,低着頭寫字的嚴墨忽然輕聲說:“嚴妍,我被發現了。”
“什麽?”嚴妍沒反應過來。
嚴墨垂着眼睛。他側臉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只是今天,嚴墨表情中多了幾絲和本人不符的茫然,和不易察覺的無措。
他對嚴妍說:“陸廷他發現了,我在他面前會臉紅。”
嚴妍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心中憋着的千言萬語最後到底變成了無奈的眼神。
哎,真的就那麽喜歡陸廷嗎?
她這個堂哥的性子太安靜了。很多時候嚴妍其實都不懂他在想些什麽。
就像嚴妍完全不明白他這種人是怎麽喜歡上陸廷的那樣。
但是這一刻,當他平靜地用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看着自己,坦白說出內心那句話時,嚴妍莫名有種不适應的感覺。
不是,她認識的那個高冷的嚴墨不應該是這樣的人呀。
嚴墨問她:“我會很奇怪嗎?嚴妍。”
以嚴墨的性格,能對人開口問出這樣的話,想必這段日子是真的一個人苦惱不過來了。
嚴妍:“說什麽奇怪不奇怪的,很正常啦,大家暗戀的時候都這樣……”話說一半她又哽住。也不全是。
沒人會為了證明自己不暗戀別人就反向證明自己到這種程度的。
嚴妍一向是堅定的純愛派,站在支持嚴墨勇敢逐愛的這一邊的,但這會兒她又有點不确定了。
對嚴墨這樣的人來說,是不是讓他放棄這段沒什麽希望的暗戀,回到學習的正道上才是一種正解。
有多喜歡對方,心裏才會有多難受吧,嚴墨啊。
說完那番話,嚴墨表情恢複如常,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但心裏在想什麽,或許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鎖好書法教室的門,在兩人回去上晚自習之前,嚴妍拉着他到死角看了張手機裏的照片。
手機是偷偷摸摸藏起來的,照片也是那天偷偷摸摸拍的。
是之前兩人關系還沒那麽熟,在文具店遇到的那次吧。
裏面是兩個穿着校服的人并排走在一起的背影。兩人中間還隔着半臂的距離吧,還各自背着書包。
不同的是,照片抓拍的那一瞬間,裏面的嚴墨正側頭看着身邊的陸廷。
乍看似乎什麽不對。但照片把嚴墨看向陸廷的眼神也定格住。
但熟悉嚴墨的人可以說,他已經把什麽都寫在臉上了。
這次輪到嚴墨一愣。
“什麽時候拍的?”
“就上次啊。喏,發給你了。”
嚴妍惋惜嘆氣。本來還想拿照片當底牌将來用來跟嚴墨交易的,但想想還是先算了吧。
嚴妍扭扭捏捏,怪不習慣跟嚴墨這麽煽情的:“不知道該跟你怎麽說,反正你們同班也就只剩還不到一百天了,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嚴墨。不要委屈自己。”嚴妍語重心長地拍拍他肩膀。
嚴墨只是看着那張照片。
第一次從第三視角看自己偷看陸廷的樣子,原來他一直都這麽明顯。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嚴墨。難怪昨天陸廷會那麽說。
不過這樣一來,嚴墨就有兩張他跟陸廷的合照了。
他要保存起來,等到七十歲的時候還能拿出來看。
如果他到時候還記得十七歲有個陸廷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