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試圖鑽進去找陸廷的時候,嚴墨費了一番力氣。

前面是紮堆圍觀、各執一詞的人群,叽叽喳喳的圍成一個密不可分的小團體。他們夥伴們之間有種無論如何也融不進去的無形結界。

他一向不喜歡這種場合。

從前他只會用局外人的身份在外面看這些,所以對這個場景再熟悉不過。

嚴墨一時無從下手。

要喊他們讓開嗎,喊什麽他們會聽呢?

嚴墨站在圈外,神色沉凝地抿着唇。

他最不擅長這個。原本張了張嘴想開說句什麽,但也發不出聲音。最終嚴墨決定用自己的方法。

就這樣,趁老八送水擠進人群的間隙,站在外圍的嚴墨瞄準了機會。

在握住陸廷的手那一刻,因為手中另一個人的手溫熱質感太過清晰真實,嚴墨他自己都很難以置信。

光是硬着頭皮擠進來,已經耗光了比嚴墨前十七年人生中加起來還要多的勇氣。

如果那能稱之為勇氣,而不是愣頭愣腦的話。

像這樣用力板着一張臉蹲在陸廷身前,嚴墨自己都要佩服其自己來。

看你幹的好事。

現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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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到底在想什麽。他已經放棄去想這些了。

他知道,作為站在包圍圈中心的人,此時周圍的人都在議論紛紛。

他全程都低着頭沒有去看任何人。嚴墨的視野裏,就只剩下陸廷愕然的下半張臉、以及眼前他身上的校服和岔開坐的雙腿。

老八同時把班裏的垃圾桶端過來了。

一陣嘩啦水流聲。手上的血跡都被沖洗幹淨後,新鮮的傷口就暴露眼前。猩紅的血嫩紅的裏肉。

“其、其實沒什麽事兒的。”陸廷幹巴巴地安慰。

嚴墨正垂着眸專注地查看他的傷。

是中指的指甲劈裂了。

确實如陸廷所說,傷口不算大,因為是裂在指甲偏右的位置。只是剛才血止不住地從指甲裏滲出來,染紅指節和手背,整只手的情狀看着有些吓人。

如此慘狀暴露眼前,那一刻嚴墨都感覺自己暈血了。

五指修長,骨節分明的一只手,手背有青筋浮現,連指甲形狀都标致。只是此時中間一道刺眼的裂傷。

他一語不發地低着頭。他盯着陸廷手上的傷口看,從頭到尾的那些議論聲似乎與他無關。

陸廷還想說點什麽緩和氣氛來着,看到他此時的表情後又沒開口。

血止住了。

幹淨紙巾擦幹水漬後,嚴墨他撕開那塊創可貼的包裝。

在陸廷這個很近的距離看來,對方指尖還透露出些微的不平靜,分別撕開一點膠布背後小片的離型紙,将正中間的紗布對準他指甲的裂口。

兩人的手在這個動作中互相交疊碰觸,又分開。

只能先應急一下。只能之後再去醫務室包紮了。

指甲重新長好是個極其緩慢的過程。

創可貼也貼好了。

陸廷擡眼,重新看向這雙他熟悉的嚴墨的眼睛。

他以前還挺喜歡盯着各種人的眼睛看的。

比起語言,比起動作,眼神接觸是比肢體接觸更暧昧的一種聯系。兩個人眼神的接觸發生時,甚至都不給緩沖的餘地,能夠最直觀地看見人的內心。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嘛。這話一點也不錯。

陸廷試探性地看向他時,下一秒對面早有警戒的人立刻格外憤怒大為光火地狠狠瞪他一眼。

那雙瞳仁裏,盛大的怒意和怨恨,張牙舞爪如同一個迎面撲來的洶湧巨浪,硬是要逼着人被它吓退不可。

陸廷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任由狂風随便刮亂他頭發和衣擺,那陣紙老虎一樣的波浪氣勢洶洶地穿過了他。

嚴墨是吊梢眼,平時看人兇兇的,瞳仁漆黑深沉。望進他眼裏,像是在望着一片漆黑寂靜的深海。

只是他看多了早已習慣這片漆黑海面長久以來的的風平浪靜、一成不變,卻忘了大海底下本身蘊藏的無邊無垠波瀾壯闊的沉默感情。

面前的這個人現在喜歡自己。

喜歡得手都會發抖。

這下真的完了。陸廷從未如此深刻地意識到一件事。

這片海……這雙眼睛的主人是真的用盡他所有赤誠滾燙的感情在喜歡着自己。

不只是有好感,不只是喜歡的程度。不是那種能夠喜形于色的,讓人感到輕松愉快的感情。

一直以來他還在想嚴墨何至于要對自己的暗戀如此應激。

原來如此。在周圍的一圈熙攘人群裏,他滿到幾乎溢出的難過是顯得那麽突兀而奇怪。他低着頭,顯得整個人都是格格不入的。

他終于能夠理解嚴墨之前為什麽那麽費盡心思地執着于把自己的感情隐藏起來了。無人理解。會被當成異類的吧。

他自己的手,他都還沒喊疼呢。嚴墨看起來比他還難受。

他早該知道的,嚴墨一向做什麽事情都比別人更認真。

就連喜歡他這件事也是。

周圍許多人影就跟褪色了一樣,那些嘈雜混亂的聲音和情緒,陸廷眼睛裏只倒映出一個他之前從未見過的嚴墨。

那雙眼睛之中的漆黑海水一旦有了溫度,波濤在他面滾燙地翻騰洶湧起來。墨黑瞳仁裏某種澎湃深沉的情緒便濃烈得幾乎要滴落出來,掉落在陸廷的手上。

哭、哭了?

啊?哭了嗎?真的假的?……陸廷傻了,試圖歪頭下去看他的臉,下一秒面前嚴墨驀地一擡頭,表情緊繃。

哦哦哦,還好,他還沒有哭。那張臉乍看之下似乎還是沒什麽變化的樣子,只是陸廷這個角度看他的臉,莫名給人一種好像随時會哭的錯覺。

此時面對面的兩個人同時察覺到了一件事。嚴墨剛才表現得太明顯了,這和他一直以來沉着冷靜的表現都不同。

氣氛變得有些莫名。

陸廷意識到這下自己再想裝作不知道嚴墨喜歡自己這事兒好像不可能了。

嚴墨:“別多想。”

嚴墨咬着牙說:“只是因為剛好我有創可貼。”

垂着的眼睫正極力掩飾着什麽,一眼也不肯擡起來看他一下。

陸廷:……

還有比這更欲蓋彌彰的現場了嗎?

被嚴墨包紮過的那只手動了一動。

陸廷難得有點不知所措起來。不是的。他沒想過要這樣捉弄嚴墨來着。

不知怎麽回想起了嚴墨剛才垂下的眼睫,淡色的、抿直的唇線,以及那一刻叫人看不清楚的神色,倔強的烏黑發頂。陸廷整個人還沉浸在那雙眼睛中,有點反應不過來。

“……”

陸廷舉起手,用觀賞戒指的姿勢看了看自己手指上嚴墨幫他纏的膠布。

還染着血漬的修長手指忽而反過來握住了他的手。

“嚴墨。”

兩人手扣着手。

陸廷故作輕松,用鄭重的開玩笑的語氣對他說:“Yes,I do.”

一圈人鴉雀無聲了。

“好冷。”有人善良地出來說。

嚴墨沉默地沒做出反應,下一秒陸廷腦袋上忽然挨了一下。

陸廷一縮脖子。

匆匆從辦公室趕來的班主任把敲他腦袋上的備課本拿開了,她怒而不發道:“還騷呢?!”

“噗。”

圍觀人群三三兩兩地笑起來。

簡單詢問了他的傷勢情況,班主任冷着臉:“找個人跟他去醫務室!陸廷,下課後辦公室找我。其他人也別圍着了,都回去上課。今天的事情引以為戒!等我回來再收拾你們!”

這一節的科任老師已經撐着雙手在講臺上看熱鬧了,等他們班主任走了,這會兒才敲敲講臺喊所有人回神了,準備上課。

看着這一班剛上完體育心還在外面沒收回來的學生,老師不免還是語重心長地多說了一嘴安全問題。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雲雲。

嚴墨回到位置上。

他重新坐下來,屁股挨上自己的凳子,卻還有種恍若夢中踏不到實地的感覺。

剛才做出了完全不像是自己會做的事情之後,整個人還沒回到現實。

“陸廷手沒事吧?”同桌問嚴墨。

剛才嚴墨忽然走了,接着連班主任都來了,同桌還以為陸廷傷勢嚴重。

嚴墨愣了下:“……嗯。沒事。”

“那就好。”

插曲之後繼續正常上課了,接着上節課的複習進度。

和平常無異地翻開一頁課本。嚴墨低頭盯着書頁,側臉專注安靜。

講臺上傳來熟悉的一馬平川的語調,一切和平常無異,白天裏也昏昏欲睡的氣氛,除了嚴墨正後方的後排空缺一個的位置。

片刻後,嚴墨認輸地将腦袋深深埋進雙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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