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嚴墨的紅筆都拿在手裏準備就緒了,一翻開本子他卻察覺不對。
衆所周知,自從陸廷多次不問就借嚴墨的錯題本,被嚴墨制裁多次并将他永久拉入黑名單後,再也借不到本子的陸廷想了個馊招。
他買了個跟嚴墨一模一樣的錯題本。
兩個本子,如出一轍的硬皮活頁a5簡約白色封面,擺在一起壓根看不出來誰是誰。
無數次,嚴墨從書箱中找出自己的錯題本要記筆記要用,翻開之後卻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本子的主人,在其中一頁的右下角空白處,塗鴉了一個戴眼鏡的q版小人頭。
這誰啊?冷漠的嚴墨跟本子上板着一張冷漠臉的q版小人大眼瞪小眼。
嚴墨盯着那個本子看之際,他的背後忽然戳上來一個硬硬的本子一角。
他轉過身。
嚴墨的後桌正遞上屬于他的那個錯題本,順便不帶感情地傳話一句:“陸廷跟你說對不起。”
他擡眼看去時,就看到了陸廷正雙手合十在拜自己的一幕。
看得出求生欲很強。
既然都這麽強了一開始能不能別偷他的本子?
嚴墨:……
他接過自己的錯題本。把陸廷的傳回去給他。
到底是怎麽做到每次都神不知鬼不覺偷走他的錯題本的?嚴墨翻開本子的嶄新一頁空白。漠然的臉上沒有波動。
至少這下終于可以開始學習了。
嚴墨的筆尖在紙面上簌簌而動。
生病那天是陸廷幫了他。
盡管對這人現階段的感情和觀感都很複雜,但一碼歸一碼,客觀來講在那件事上,嚴墨是感謝他的。
對于這個人,嚴墨最後決定各論各的。
病過一場之後,他看開了,也不再糾結,對執着于跟陸廷保持距離這件事看得也沒那麽重了。
他也不想再一個人這樣糾結下去,每天再花時間在拒絕他這件事情上。
反正倒計時也沒幾天了吧。至少剩下這段日子,兩人就好好相處吧。
這也是嚴墨那天忽然改變主意,願意跟陸廷一起吃飯的原因。
在高考這同一條船上待久了,總會讓人産生同舟共濟的錯覺。
不是的。他們連目的地都不一樣,只是恰好偶然間同路了一段而已。
另一邊。
拜完嚴墨之後的陸廷趴回桌上。
不知怎麽,雖然晚自習剛開始不久,但他已經開始感覺心累了。
——今天收的證件照已經悉數交上去了。
除了一張。現在還靜靜地躺在一旁的書包裏,即使看不見但存在感也十分明顯。
這段時間越是跟嚴墨深入交往了越是讓他明白,這件事情本身誰也沒有錯。
現在想來,他當初到底也沒能好好拒絕一次嚴墨,是不是也為這之後的種種埋下了種子。
這種事情本應該好好拒絕過一次以後才沒有後患——原先他是這麽覺得的。
畢竟從最初一開始,陸廷當時主動跟嚴墨走近的原因就很簡單,讓嚴墨直接跟他告白一次。
嗯。就是告白。
因為這就是陸廷解決這種事情的統一方法。沉溺于暗戀中的人都是最擅長裝睡的人。
與其這樣下去,快點解決完這件事,然後嚴墨死心,最後奮起學習,考上個好大學,最後皆大歡喜。
——之前,之前他是這麽想的。
啊,沒有要傷害嚴墨的意思,只是實話實說。畢竟陸廷是個好班長,不做這種讓人受傷的事。
因為陸廷懶得看到有人在他面前露出那種表情。
局促扭捏的。肉麻的。牙酸的。
“……”靜靜注視着這一切的陸廷思考。
是想讓站在面前的他做出什麽反應呢?
告白,可以根治一切異想天開的暗戀。
神奇的是,雖然他在這種事情上堪稱惡劣,但他對于扮演一個善解人意的好班長卻是樂此不疲。
一個是親切溫柔有求必應的好班長,一個是輕率漠然不冷不熱的陸廷,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呢?
答案就是,兩個都是。
好消息——特別幸運的是,這個人他天資聰穎,金玉其外,一切得天獨厚的條件,使得至今沒人從陸廷耀眼開朗的笑容之下,窺見他深藏在底下的本質。那是這個人本質上自私、頑劣、無賴的孩子心性。
若真是個表裏如一的好人就算了。他骨子裏終究不是個真的好人。陸廷最愛的還是他自己。
他就是個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容易高興也容易不高興,喜好和厭惡全憑心情,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
是什麽時候開始察覺到自己對嚴墨過分在意和關注的呢?
忘了。
但陸廷自己也覺得神奇。
事到如今,他仍然還是很對扭捏作态的感情接受不來。
但對嚴墨,在這個人身上他卻始終沒有産生類似的情緒。
非但沒有,或許是兩人性格太過互補的原因,他們的角色還反過來了。陸廷反而是喜歡纏着嚴墨玩,觀察他反應的哪一個。
是不是這期間嚴墨真對他做了什麽?趁他不備灌迷魂湯了?也不無可能吧?……
還是嚴墨其人實在有分寸到令人發指的地步,讓人讨厭不起來?……
想不明白。
他也就不想了。
擡頭看了一眼一黑板滿滿當當的今日作業,再看一眼一旁的倒計時。
準備做今晚的作業。
五十六個低低埋着的腦袋正各自自習着,除了熟悉的翻書聲和寫字聲,沒人發出別的聲音。
晚自習到一半,衆人眼前的書忽然毫無預兆地陷入一片漆黑中。
擡頭一看,四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不止他們班,望向窗外就見外面全是一樣的漆黑,沒有半點燈光。
與黑暗一同來的還有衆人的嘩然。
這一刻班上的所有人都意識到同一件事。
——教學樓停電了。
一瞬間,班裏的人議論紛紛,熱鬧起來。
驟然降臨下來的黑暗仿佛是誰按下的暫停鍵,高三暫停,學習暫停,此刻他們只是一群十七歲的少年在黑夜裏興奮躁動。
一群在學校裏被關久了的高考生,在失去了教室裏唯一照明光源之後才發現,原來黑夜是如此之黑的嗎。
彼此看不清同桌的臉,卻能聽到對方同樣興奮的聲音。
因為教室裏大家都在,所有人都莫名像過了年似的興奮,氣氛神秘又新奇,蠢蠢欲動。
不一會兒班裏亮起幾點微弱的光,是自備有小夜燈的人自發拿出來照明,其他人也紛紛效仿。
從上面的講臺看下面的座位上變成了一片黑暗中的燈光海。
盡管現在還沒下課,但也沒人在意了。了光線都沒了,怎麽學習嘛!
所有人從喘不過氣的高三生活中得到一絲縫隙,有了停電這種正當理由,人都變得理直氣壯。
“好刺激啊!”有人說了一句。
以此為導火線,大家夥的窸窸窣窣變成大膽的窸窸窣窣。
“一會兒是不是提前放學?求求了提前放吧!”
“噓,聽!快聽快聽快聽!我怎麽好像聽到隔壁樓合唱的聲音了……”
“……”
在一衆難掩激動的議論聲中,嚴墨在一束小夜燈的燈光下繼續剛才被打斷沒寫完的題。
這時候周圍班裏的人聲熱鬧鼎沸,大有愈演愈烈之勢。
倒是他座位方圓一米仿佛真空地帶,他本人穩如老狗地還在沉浸式學習。
忽然察覺到什麽,他筆尖頓住,一轉頭倏地對上一張恐怖慘白,雙目圓睜的臉。
嚴墨嘴唇顫抖幾下。
“啊……”他發出細細的抽氣聲,就要喊出來的時候,陸廷把手電筒從他那張臉正下方移開:“嚴墨!”
他笑得特別開心:“吓到了?”
對不起,但他是故意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應他的是黑暗中突來的一個升龍鐵拳。
陸廷捂着肚子在那緩了半天。
目睹一切的周圍的人默默轉開臉:該。
“對不起。”陸廷氣若游絲地認錯。
“你來幹嘛?”嚴墨問。
陸廷嘿嘿一笑。
這種時候不吓人什麽時候吓?況且像嚴墨這種常年沒有表情的人被驚吓到的反應才好玩啊。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失去了平日裏束縛的這個班級如同脫缰野馬,這時候班上的人幾乎已經都玩起來了。大家興奮異常。
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所有人都聽到了那個聲音,從走廊上傳來的,嗒嗒的清脆鞋跟聲音在這時仿佛某種午夜兇鈴。
嗒,嗒,嗒,冷厲緊迫得仿佛死亡的倒計時,一聲一聲地踏在人繃緊的神經上。轉瞬那個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沖着教室門口來的。
黑暗中,某種未知的恐怖在班裏病毒一般無聲無息擴散開來,迅速侵襲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先是一個兩個地閉上嘴不聊天了,随後是一群人,所有人都紛紛噤聲不動了。
直到那個腳步聲停在教室門口。
死寂。沒有止境的一片死寂。
“接着聊啊。”
班主任不怒自威的聲音。
她手中手機手電筒的白光森森然如鬼火。
“怎麽不接着說了?啊?剛才不是一個兩個都過年了嗎?我看我要再不來你們都快把天花板掀了吧?都忘了現在是什麽時候是不是?還有心情狂歡,你們很悠閑啊?”
“聊啊,我就在這兒等着你們聊完了再說。剛剛聲音最大的,那個誰!怎麽不說了?”
是的。對于現階段的他們來說,唯獨只有班主任才是真正的意義上的恐怖怪談。
全班噤若寒蟬。原本還因為難得的停電而躁動興奮的神經在被狠狠訓斥一頓之後終于都老實了。
“自己學自己的!沒有燈的就待自己位置上,不要随意走動!一會兒電就來了!都高三了,自己擡頭看看還剩多少日子!不用我反複強調自己心裏也該有數,還用我天天在耳邊提醒嗎?啊??!”
一片死亡般的寂靜。所有人噤若寒蟬。
“班長看着紀律!”
陸廷應了。
察覺到聲音來源不對勁,班主任眯着眼,目光在後排巡視一圈。這一看都差點給她氣笑了,剛才教室裏太暗了她還沒發現。
“陸廷! !我剛說完不能串座位!合着咱們班裏頭一個串座位的就是你啊?”她聲色俱厲地問:
“你怎麽又跑嚴墨那兒去了?!”
陸廷:……
嚴墨:……
其他人:噗嗤。
眼睛真尖。陸廷腹诽,這麽暗都能一眼看見他。
班裏隐隐幾聲偷笑。感覺數道視線同時看向這邊,嚴墨深深埋着頭,早已經沒臉見人。
他旁邊的過道上,人高馬大的少年同樣垂着頭一副犯了錯的模樣。
雖然知道這人的德行,班主任啧了聲,到底睜只眼閉只眼了,沒再在全班面前說什麽。
“沒書看就自己背誦。十分鐘後電就來了!”
經過班主任的鐵拳整治之後,一班活力無處安放的年輕人這下是真的老實了。有燈的就拿着燈寫作業,手邊沒燈的就和同桌擠一擠共用一個。
或者幹脆在位置上百無聊賴地等電來,總而言之是安分下來了。
但到底沒有了正經晚自習時那種萬籁俱寂的靜谧氛圍,一片漆黑中,隐隐約約充斥着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陸廷:“嚴墨,你考我背誦吧。一會兒換我考你。”
“不要。我做題。”
“我知道啊。”陸廷:“還不知道要停電多久呢,在這種燈光下看書多費眼睛啊,你看你本來就戴眼鏡了。我五點三的視力怎麽來的,就是因為我平時會好好愛護眼睛!”
嚴墨一聽。
他聽進去了。
陸廷:哈。
他就知道這招對嚴墨好使。
因為據他對嚴墨此人的了解,別的他還真就聽不進去。
“你背哪個,單詞還是文言文?”
“語文先吧。一會兒資料借我。”
背誦有很多種形式。
除了單人背誦之外,互相背誦是另一種檢驗自己背誦的角度,平時也深受衆多高三學子的歡迎。
詢問過同桌的意見說可以之後,嚴墨拿着背誦資料,在凳子上轉了個方向,面向他坐。
一開始陸廷還沒怎麽上心的,後來背着背着,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就收心專注起來了。
嚴墨可是從頭到尾都專心致志。
可能認真的态度也是會傳染的。從拿着背誦資料的一個人身上,傳染到對面的另一個人身上。
和嚴墨端正文氣的坐姿截然不同,對面凳子上待着一個灑脫不羁的陸廷。小小一方凳子像是随時都要容不下他似的,他坐姿随性。一雙岔開的長腿中間,放着的是嚴墨并攏的膝蓋。
兩人有問有答,一來一回。
這段平靜和諧的時光暫時沒有人來打擾。
兩人暫時度過了一段十分和平共處的時光,兩顆腦袋低着互相背課文的畫面格外平靜美好。
輪到陸廷考嚴墨背誦的時候,他一邊念題一邊分心。
果然,他還是搞不懂。
像今天證件照那種事情可能以後還會發生,但他只知道自己不讨厭嚴墨就是了。
懶得想下去了。
反正也沒有關系吧?這樣。
哎,他不管了。剩下的事情就随遇而安,順其自然吧。
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他無所事事地盯着臺燈光線映照下的嚴墨的臉,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