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節
,幹淨得跟鬓間的槐花一樣。
每次我都告訴自己要用心記下那張臉,然而當她起身離去,記憶便重複與我開起了樂此不疲的玩笑。
我問過溫涼,博學如她對妖怪們如數家珍,可就連她心裏也只得一個解不開的疑團。仿佛在妖怪的史冊裏,小蚩的名字旁只用“神秘”來注解。
當然我們本不必依靠書籍,每個活着的妖怪都是一部活字典。然而關于小蚩,每個年長的妖怪都默契地三緘其口。即便阿布這樣直率的人,都會滿含深意地笑笑,故弄玄虛。
春将盡,小蚩偶爾又來拜訪,頭上的槐花失了飽滿,略有些暗淡。
我驀地有個預感,這或是今年最後的見面了吧!
(3)
眼淚落在袖上。小蚩的眼淚是白色的,像融化了的脂粉。
我從沒見她哭過。
“我問了,你也不會告訴我的,是吧?”
應該沒想到我會這樣問,垂首默然啜泣的小蚩微微一頓,随即擡起頭來望着我。
她的眸子躲在額發後頭,袖袍掩口,讓人分不清她究竟有沒有臉。
這讓我感到局促。
“前前後後也有兩百年了吧!我始終不确定我們是不是朋友,你看,一直是我在說,你從來不跟我講話,沒有‘你好’,也沒有‘再見’。我們這樣,算認識嗎?”
小蚩點了下頭,很堅定。
我讪笑:“嘿,又是這樣!好吧,既然你認可了,那我也可以理解為我們就是認識,不是朋友,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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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蚩搖頭也很堅定。
“搖頭是否定我說的話,還是承認我們不是朋友?”
小蚩一個勁兒搖頭,我終于用一個問題将她逼得進退維谷。
這是溫涼教我的。不要提那些可以簡單用“是”或“不是”來回答的問題,語言是用來說的,不是聽。
“如果不想說又為什麽要來?如果是朋友為什麽那麽陌生?的确我不能離開,沒有手腳就活該我當個聽衆,那你倒是說啊!我只是太歲,不像小井仙子那樣會讀心術。你們展示給我看各自的喜怒哀樂,左右我的情緒,那最起碼尊重一下我這個聽衆,給我聲音或者文字好嗎?你這麽期期艾艾地來了又去,留給我兩百年的困惑,我很難過的,不能安慰你的難過讓我很難過呀!雙倍的難過!”
我一句一句地吐露心聲,小蚩一遍一遍地搖頭。白色的眼淚把紫金色的廣袖浸染,我卻無法從她的搖頭裏讀出這究竟是否認還是哀求。
“你到底是不知道,還是讓我閉嘴?告訴我好不好啊?”
我沖這個“老”朋友吼叫。她長發散亂譬如瘋女,突然撲過來緊緊摟住我。
眼淚落在我背上,我感覺得到。有些涼啊!
(4)
小蚩的确不會說話。
這是我和溫涼早就料到的。
“她身上的香味,被槐花遮蓋了不少,但那是墨彩的香,絕不會錯。”
溫涼很早就知道小蚩不是花妖,她是付喪神,一種附在靜物上的保護神。
說是神,也不過是妖怪罷了。
我們并非惡意揭人瘡疤,交流也不一定要語言,我們還有文字的。妖怪也可以書寫,只要不是像我一樣沒長出手來的話。
“沒想到,因緣如此!”溫涼閱過小蚩留下的筆談,不由深深感慨。
“難怪她總是穿那一件衣服啦!”
我挺心虛的!探人私隐,還那麽振振有詞,我真不要臉!
溫涼斜睨了我一眼:“你是說我也不要臉了?”
我噎住:“呃……不、不是,怎麽會?呵、呵呵……”
“總之,今後大家好好相處!”
這話說得,好像我欺負過誰似的。
“就是說!”阿布不知幾時來的,一把奪過溫涼手裏的筆談,團了團,在手心裏化個火球将紙燒成片片灰燼,“肉肉沒有手腳,想欺負人也欺負不了啊!”
逆賊!什麽不好學,學溫涼腹黑愛插刀!
我用力撞了阿布一下:“還好意思說!什麽都不告訴我們,還是不是朋友?”
阿布摟着我咯咯笑:“我以為這種風花雪月的事溫涼一定知道嘛!誰曉得她那麽沒用,居然查了兩百年!”
溫涼面上瞧着不愠不怒:“神宮裏挂的古畫,豈可造次?”
“噢,敢情你知道是神宮裏的物件!自己不敢過問,倒會利用咱肉肉。”
明知阿布在挑撥,可我這次站在他這邊。
“嗚——”我裝哭。
溫涼輕輕嘆口氣,過來摸摸我:“真出了纰漏,你覺得我會扔下你不管嗎?”
不會!
于是我不生溫涼的氣了。
“嗳,你們說,這美人圖是誰畫的?”
阿布摸着下巴,誠實道:“不知道!”
我也很誠實地回應他:“去!”
溫涼收拾了地上的紙灰,過來推我曬月光。
“無論作畫人是誰,人是真的,情是真的,王既将畫挂起來而非收在庫中,必然也是确信她無害。我們又何需追究過深?”
嗯!今晚的月光真美。白白亮亮的,跟小蚩頭上的槐花一樣!
第二十六天、啦啦啦
(1)
早上醒來伸了個懶腰,居然手抽筋了。
等等,手?
我睡眼惺忪瞟了眼身體左側,立刻清醒了。
那裏真的有一只手,我的手!
“歐,我有手啦!我長出手來啦!”
一整個上午我見人就嚷嚷,咧着嘴笑,一刻也沒合上過。
阿布受不了,過來捏我臉:“我說你不累啊?”
我還樂:“呵呵,呵呵,不累!”
阿布翻了個白眼,決定随我去。
我笑一會兒,就低頭欣賞自己的左手。
它真完美!
雖然只有小臂,沒有肘關節的情況下我不能使它彎曲過來,所以依舊不能自己刷牙洗臉穿衣服——
“你幾時穿過衣服啊?”
我不理阿布的打岔,繼續沉浸。
——但五指分明,每個指節都生得毫無缺憾。我可以用這只手抓住任何東西,我可以握手和擁抱,也可以執筆書寫。
我是妖怪,我無所謂當個左撇子!
溫涼正在做木工活。她說要打一副滑板,讓我坐在上頭,她牽着我的手一起散步奔跑。
想想都覺得很酷!
削木楔子是個精細活,溫涼看了看手裏的小刀,又看看一旁閑坐打風的阿布,轉手将小木料遞過去。
阿布瞪她:“幹嘛?”
“懶得削!”
“你怎麽說得出口?”
“為肉肉做點兒貢獻。”
聽溫涼這樣說,阿布居然乖乖聽話接過了木料。我才發現,原來我面子這麽大!我很欣慰!
阿布并沒有将小刀也接在手裏,只是把小木料捏在指間左右打量了一下,随即張口“呼——”噴出團極小的火球,輕易把木料給點着了。
天喽喂!你不樂意幹活也別放火啊!
滿以為溫涼能揍死阿布,可她當沒看見似的,只管忙手上的叮铛錘。
所幸這火就是在阿布掌心盤旋,未見丁點火星子濺出來,燒的時間也不長。阿布把火攢熄了,拿手指撚了撚焦黑的木塊,吹掉外面的灰燼,居然露出打磨過似的一節木楔子,光滑均勻。
他将木楔子遞還給溫涼。溫涼拿了也不看合不合适,轉手又給他一塊小木料。這兩人自始至終一句交流都沒有,卻默契得仿佛合作演練了千百遍。
“想什麽吶,肉肉?”
察覺到我的凝視,阿布撇過頭來問我。
我啧啧嘴:“我覺得吧,溫涼你幹脆定下來做個女兒身得了!嫁給阿布,你倆多配!”
溫涼手上一頓,旋即擡頭看着我,眸光深邃,卻含義未明。
接着——
“撲——”
“哧——”
溫涼一記手刀劈在我腦門兒中央,阿布則一口咬在我新生的手臂上。
都他媽好疼!
我發誓,阿布和溫涼沒有□□,更沒有基情!
(2)
聽說我長出了手,小歪特意跟窯廠請了假,又順路去私塾接上蛋蛋,拎了果子來祝賀我。
沒見到宮宮,我很好奇。
“那小子說要給你開個慶賀宴,約了豆芽娘子籌備酒水去了。晚上過來!”
沒想到朋友們将我的事看得如此隆重盛大,感動得我一盆一盆往外泛太歲水。
阿布可高興了!他早熱得扒了上衣光着膀子,恨不得把自己剃成個光頭,這會兒甩了鞋子踩在沁涼的太歲水裏,臉上洋溢着已登極樂無欲無求的超脫。
“死相!”
格格嘴上鄙視着阿布,做的事兒不比阿布高尚,她貼着我後背坐在大木盆裏,好像沖涼一樣。
所以其實你們這群人到底幹嘛來了?是祝賀我呀,還是乘機來避暑納涼的?
“啊——混蛋!”我簡直義憤填膺,“溫涼,給我紙筆!”
要麽說密友呢!溫涼都不問我要紙筆幹嘛用,只是遵從我的要求,在我手裏塞了一支豪筆。
沒有紙,她直接拿起地上的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