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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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凡經界山過路的風都變得清爽,山上流下的溪水也不再溫熱。
盡管大多數時候我的涼棚裏還是擠滿了妖怪朋友們,但明顯的,大家臉上的神情都不似前幾日一般萎靡了。
最開心大概就是小歪了。他那層才翻新過的油彩防水防塵,可不防高溫。這幾天讓太陽曬得,褪了鮮亮不說,還有點兒融化的樣子,眉毛都垂下來了,搞得他出門必打傘。
奈何他往日不曾有備無患,緊要關頭只能跟宮宮借傘。
二十四骨竹撐的大傘,絹面,畫了美女撲蝶,梨花如雨。
“你就沒有不娘娘腔的傘嗎?”
“沒有。要還是不要?”
宮宮的傘都是特別定制。織傘面的九姑娘在每根絲上都傾注了妖力,甭管落雨下雪掉冰雹,就是天打雷劈下刀子都能被傘面擋住,可說是絕佳的防禦武器。故而,價格不菲!
小歪需要這樣的傘來保護臉上的油彩不融化,因為他的油彩一樣價格不菲!
當娘娘腔不花錢,于是小歪硬着頭皮接過了那把漂亮的大傘。
說實話,我覺得小歪跟那把傘挺配的,剛柔并濟嘛!
(5)
柏柏的信來得有些遲。
他說南方暑熱尚可。只是山變了模樣,過往的風都不得不改換路徑,所以信會到得遲些。
是呀,怎麽忘了?天地的主人是人類!這些看似弱小短命的生物會利用火和炸藥,他們會制作武器,不用抓子也可以撕碎物體,不用牙齒也可以咬斷骨頭,他們沒有妖法,但他們有足夠的力量炸開山脈,填海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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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清天地間的改變好還是不好,畢竟活着和生活是兩回事兒。
妖怪們從來不會去想生活,我們從自然中來,活着本身就是對自然的順從,我們遵循優勝劣汰。
人類不同。他們的生命有時限,在活着的每一個清醒時刻都想做些什麽來留住生命。如果不能改變它的長度,那就增加它的愉悅度。沒有比改天換地更能帶來成就感了,成功後的喜悅甚至可以載入史冊。
妖怪們千百年來看過人類的戰争,也見識過他們的執着,改變和存續,困擾着妖怪,更困擾着人類。
我們不想消失,可山林河川正在消失。
人類懼怕死亡,可凡人從沒能做到萬壽無疆。
人與妖,誰,贏了?
我不知道。
沒人知道!
第二十八天、天上的月亮圓又圓
(1)
又到月圓時。
每個月十五,宮宮都需回一次月宮述職。誠然作為一只月兔,他基本沒有完成過什麽本職工作。他不住在月亮上,也不同神仙打交道。他領着仙官的俸祿,卻只是做妖怪。
所以我一直好奇宮宮的述職能述什麽呢?其實,他是去領工資的吧!
畢竟“不是人”的家夥們,沒有銀行轉賬這種業務。
(2)
完全是無意的,想起了與宮宮相關的那件事。
小歪不會向我透露任何消息,除了為什麽扮女裝,他對宮宮的事從來守口如瓶。只是世上的風太多了,載得動流言。
在“角落”酒吧開業之初,全部的職務都只是老板莫莫一個人擔當。酒吧也不是酒吧,只是一間普通的小酒肆。生意清淡的時候莫莫總是一個人一絲不茍地在櫃上擦洗杯盤,聽窗邊女聲清亮,哼唱古老的戲文。
那當然不是溫涼。這輩子,我只那一次見她在捉弄貍貓大祭司時唱過,她那樣驕傲的人,是絕不會閑來無事在小店裏哼曲唱戲的。
女子叫小艾,是一管豪筆化出的妖精。
推薦宮宮去莫莫處作賬房的是小艾,很早以前他們就是朋友。
很難想象宮宮這樣別扭的性格,除了小歪,竟然還能和其他人交上朋友。
“別這樣說!他也不是生來的刻薄。原本便喜好寫寫畫畫,小艾被大文豪用來寫過許多文章,也有戲文,他倆是志同道合。”
即便小歪這樣維護宮宮,人前卻仍是各不相幹的樣子,這麽看來,他同宮宮之間朋友關系的維系才更難想象吧!
扯遠了!
(3)
奇怪今天開不出玩笑來了。
也許,覺得太不尊重了吧!
小艾的遠走一直是大家閉口不談的禁忌。如果不是老白那次喝醉了,提了一句“世上的曲調,都及不上小艾随口的一句哼唱來得傳神啊”,我可能永遠不會去探知這一段被小心掩藏的過往。
認識宮宮幾百年,比溫涼還久,可我甚至不知道他數百年前失去了一個朋友。如今回想起那段相關的年歲,我只記得宮宮一度很少露面,小歪也不來。我離不開,妖怪們又來去無常,所以我壓根不曾在意。我喜歡熱鬧,也習慣孤單。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是沒有煩惱的。
的确,我沒有煩惱過自己,也不會去煩惱他人。
又扯遠了!
(4)
是在人間傳承太久了吧!小艾骨子裏很有凡間文人的書生情懷,輕易傷春悲秋,也懂得愛恨癡纏。
小艾迷戀上了一份凡人的愛情。上一任主人去世後,她曾誓言好好為妖,不再涉足人間沾染七情六欲。她了解永恒生命同生老病死的極端差異,每一次離別都那樣痛徹,她以為夠了,不想再經歷。
然而她克制不住去人間窺探的欲念。她太喜歡人類了,喜歡那些美好的詩詞歌賦和兒女情長,骨子裏,她跟阿布一樣,十分渴望做一回人。
如此,她的沉淪或許只是注定罷!
遇見那個凡間女子,為她書寫相思的情話,鴻雁傳書至遠方,落在沙場小将的心上。小艾書寫的每個字仿佛都是她自己的心聲,她愛上了書寫的感覺,更愛上了這樣執着守候的愛情。
可戰争啊,死亡是無法避免的!
小将陣亡,軍報遞送到了那邊府上,卻沒人敢來告訴日夜思念的女子。
家人試探着問女子:“将軍百戰死,你可否想過,他,或将戰死?”
女子執筆書情思,嘴角一抹嫣然:“怎會想不到?只是心給了這個人,大不了,随他去便是了。”
不要啊!這麽美好的人和心,不能就這樣死去了。
某種意義上的自私吧!小艾不能忍受憧憬的愛情随着肉身的消失不複存在。她想留住這樣的女子,留住這份心。于是她做了妖怪最不該做的事——仿照小将的筆跡和口吻,繼續與女子通着信。
凡人的壽運是在生死簿上落筆成契的,每個人每一世都牽連着種種因緣,極小的改動都可能造成歷史劇變,即使是仙神都不得擅做改動。小艾給原當殉情的女子一個虛妄的幻想,将她的壽命延長哪怕一天,都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然而最諷刺的是,天上地下都沒有發覺的時間裏,一個月,凡間的女子竟然靈犀地覺出了異樣。
“因為信來得太勤了,邊關遙遙,戰事又緊,怎會兩天一封家書?何況,他的信裏從不會有‘落日黃沙,亦作景致’這樣矯作的話。他說過,厭惡戰争和殺戮!”
女子沒有想到以死相迫引來的竟是非凡的妖精,她忐忑不安的心情忽然平靜了,眼神溫暖柔和。
“能遇見你真好!謝謝你這般守護,若有來生,定好好地與你做個知己。”
女子終究自刎而去,頸間的血噴落在信劄上,似一朵朵腥色的梅花。
她如何想到,沒有來生了!
觸犯天條的小艾連妖怪都做不了。她被流放去了天地的邊界,承受天火和罡風的侵蝕錘煉,當一塊五百年不動如山的界碑。
而這,已是宮宮跪在天宮前七天七夜,低聲下氣求來的最好結果了。
那之後,宮宮再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仙官。
從此,他只是妖怪!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妖怪!
(5)
“還有六十九年!”
宮宮下了月宮徑直來我的涼棚喝茶,溫涼的茶,不要錢。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了片刻恍然他話裏所指。
我挺為他高興的。
“對妖怪來說,不是很長啊!”
宮宮點點頭:“唔,的确不長了!”
活得久就是這點好,時間吶,算個屁!
第二十九天、情.雨.火(前篇)
(1)
雨季來臨之前,我們作了一次遠行。
就阿布、溫涼、和我。
起初我很忐忑!畢竟受到邀請的只是溫涼而已。一個久遠的“熟人”,一場盛大的婚禮,我們有幸去見證。
妖怪的姻緣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聽說是新娘執意如此。可是她卻只請了溫涼去參加,并且歡迎攜帶家眷。
溫涼也本沒有家眷的,然而她執意帶上我。阿布的同行純是他自己硬加入進來,溫涼竟也沒有拒絕。
于是偌大的場面上只有一對夫妻,賓客三人。
感覺真不好啊!
(2)
路上走了三天。
因為要穿過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