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節
摔在地上,四肢抽搐,鼻血淌了一臉。
我認得那鞋,是阿布老爹狐族長的。
氣貫山河的咆哮在人群外響徹寰宇:“小王八蛋,盡給老子丢人,給我死過來!”
阿布清醒過來,猛地從地上蹦起,抓下鞋子狠狠扔回去,嘴上還擊:“死老頭子,我是你親生噠!我是王八蛋,你就是老不死的千年大王八!”
人牆外響起一陣壓抑的噓聲,随即向內分散開來,我望向分流處的盡頭,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你!說!什!麽!”老族長眉間插着鞋頭,一步一步重重從外頭踏進來,渾身的毛都紮了起來,頭發熊熊燃燒着,釋放出奪目的熾烈。
阿布抱頭驚叫:“卧槽!”轉身就跑。
“還想跑?”老族長太了解阿布的弱點了,擡手揪住他永遠藏不好的大尾巴,還轉動手腕饒了兩圈,僅用一只手就把他當空掄了起來。
“孽子,照打!”随着老族長一聲爆喝,阿布呼嘯着砸在了地面上,臉朝下活活給嵌了進去。
老族長直起腰拍拍手撣撣衣服上的灰,沖小仙官一擡下巴:“嗳,法不責衆!禍首教訓完了,回去複命吧!”
對親兒子能下此毒手,對別人又當如何?——這念頭在心裏轉過一圈,是個人都懂得明哲保身見好就收了。那小仙官正眼都不敢瞧一下老族長,躬身作揖點頭哈腰着告辭了。我看見那片騰起的雲飄得好遠了,他還伏在雲頭上不敢直起身。
低頭看腳下,宮宮正蹲在阿布旁邊,拿樹枝在他身上胡亂捅着。
我也試探性地喚他:“阿布,你死了沒?”
他沒應我,兀自嚴絲合縫地趴着。
“哼!”老族長直走過來照着阿布屁股又是一腳,“裝什麽裝?想老子再砸你一腳?”
阿布蠕動了一下,用力拔出臉來,吐吐嘴裏的灰沖他爹翻了個白眼:“又揪尾巴,回家我一定告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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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族長眼角抽了抽,故作鎮定地望着天,揉了揉鼻子。
阿布有個習慣,尴尬起來就揉鼻子。揉得跟草莓一樣紅!
(3)
因了狐族長的大義滅親,盂蘭盆節當夜,妖界和鬼族的“百鬼夜行”得以順利展開。
這次的掌旗手是宮宮,咱王欽點的!
“這是變相處罰!”
宮宮氣急敗壞地在豆芽娘子的攤棚裏更換禮服,口中抱怨連連。
百鬼夜行的隊列是看似無序實則等級分明的陣列。王必然在中心領首的位置,身後無論是誰都不得越過王足下半步。箭矢一般的推進,近臣們在王的身邊拱立,如此一層一層排列下去,仿佛是碩大金字塔橫亘在大地上,千軍萬馬,聲勢壯闊!
如此的陣列張揚起大旗,必然是卷得起風雲令得了山河的。旌旗飛揚處,要讓整片大陸都看到!
那是足足三丈三的玄色布幅,雲月暗紋在月光下隐約又深沉。正中碩大的錦繡“魍”字,每一縷銀線都纏繞着腥色的絲線。大旗招展,繡字在風中忽而白,忽而血。
這樣的大旗是王座的炫耀,是非人的信仰!它巍峨挺拔地立在王的身後,撐起妖鬼界共同的綢缪!
所以掌旗者一定是妖界最有力量的勇士,因為他必須有足夠的臂力将旗子抖擻在風裏;他也必定是深受王之信賴的,因為他就站在王身後,比臣子們更近,寸步不離。
“多光榮啊!”我望着一身鐵色輕甲的宮宮,覺得他英武帥氣得沒邊兒了。
“所以我才不要當這個旗手啊!”
我們都理解宮宮的咆哮。
作為旗手,他必須披挂專有的铠甲。這意味着他不能穿上最喜歡的羅裙,更不能塗脂抹粉了。
卸下鉛華的宮宮面目清秀,被厚粉遮掩的劍眉露出峥嵘,狹目去了眼角的勾畫不再含媚,反透露出冷冽。垂挂腮邊的鬓發攏起在腦後绾成高高的發髻,加紫金冠虎頭簪,發尾一羽白翎,顯示他旗手的身份。
那一刻的宮宮英姿飒爽,好一副铮铮鐵骨男兒漢!
“他絕對就是故意的,挾私報複!”
宮宮還在抱怨,卻無奈地被我們推着走出棚子,迎向他新的使命。
“我是月宮司藥,不是妖族的小卒!”
妖王一頂馬凳坐在月下,身後的“魍”字旗穩穩紮在土裏,布綢無力垂挂着。
“這次做完,兩不相欠!”
王收起煙杆,起身走到一邊挽住看似醉醺醺的鬼君的胳膊,将他拎起來。
“喂,跟你說話吶!”宮宮手扶旗杆咬牙切齒,“兩不相欠啦!”
王挽着鬼君披起一身月色,豪邁跨出君王的一步。
“廢話真多!”他仰頭望着月色笑容恣意,“走了,小的們!”
成千上萬的非人們在大旗下聚集,彙成浩瀚的波浪,潮湧向未知目的的前方。
那裏不是未來,也遠離過去。妖怪們走在山間月下,無聲卻無法忽視。
仔細聽吧!那是腳步聲踏出的誓言,震蕩着山脈河川。我們說我們是自由的,我們說我們是非凡的,我們說這世界不是我們的但我們愛它,我們是這裏的子民,占據腳下的土地生長成不同凡響的存在。生命是什麽?永恒是什麽?我們同凡人一樣不知道答案,也一直在思索!
“如果不知道,那就走下去親眼看一看!”
我們的王這樣教導我們。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真理,但在找到更好的方法以前我默認這句話的正确性。
時光悠長,我們活得太久了,久得以為活着就是理所當然。也許思考也不能幫助妖怪們理解生命的意義,就像人類有那麽多歷史卻仍舊沒有找到讓所有人都滿意的制度。
活着的本義就是追尋吧?
短生者追求永恒!
妖怪們追求生活!
而六百歲的我在那一夜只記得月光下的行走,和朋友們在一起,夜色撩人山風沁涼,熱鬧又痛快!
走啊,想什麽從前以後?
走啊,走下去就看到!
第四十六天、大爺啊!
(1)
月是中秋明,雖然在我看來每個月十五的月亮都是一樣的圓。
宮宮不在,他每年這時候得回去月宮一趟。問他做什麽,卻總是一句公幹含糊過去,沒來由鬼鬼祟祟的。
“你也不知道麽?”
成了孤家寡人的小歪已經在我這兒耗了一天,啥事兒沒幹,喝茶聽風,從清晨坐到月上枝頭。
我以為他也許是因為寂寞,可一天裏來來往往許多妖怪,傍晚時朋友們接踵而至,阿布那麽熱鬧地領着大家夥說笑談天做游戲,卻也不見小歪有過片刻的加入。
泥兔子挂着一臉粉飾的油彩,好像真的泥塑一樣不聲不響獨自坐在涼棚的角落裏,連風都不能将他打擾。
聽我問,他眼神都沒動過,兀自搖了下頭。
第三百六十七次提問,自我們結識以來我每年中秋都問一遍小歪這問題;第三百六十七次,小歪對我搖頭。
有時候我真的無法理解“友情”的含義。有些人譬如我同阿布和溫涼,會彼此協助,偶爾也互相拆臺,成天打打鬧鬧,但在一起更多的是信任與扶持;有些人則好似蛋蛋和幽幽,無論發生什麽事都必然站在同一陣線,錯的也是對的;有些人如小井仙子同虎娘娘阿苗,既是發小又都太過強大了,需要相同的氣度和實力才能坐在一起不感到戰栗;還有些好像老白和牙牙,喝酒逗悶子泡妞的時候好得仿佛穿一條褲子,一到職場上就掐得你死我活,可哪個不在了,另一個就能渾身不得勁。
宮宮和小歪,這些模式裏頭他們一個也不像。
小歪說過:“我同他不是朋友。”無論什麽時候他都這樣強調,即便作游戲也一定要在對立的陣營。可是一旦有人對宮宮不利,他總是第一個沖出去的,維護不問情由,不計代價。
“也許他們只是彼此認可。”溫涼曾經如此闡述她對兩只兔子間關系的理解,“這個世上唯有此一人堪與我為敵,唯有這個人有資格同我比肩,打敗他的是我,我也只允許自己敗在這一人之手。不止是實力,靈魂、精神、從內到外的認同感,好像在彼此身上找到了歸宿一樣。其他人不是不行,而是不配!”
不管配不配,反正我不想跟兩只兔子裏的任何一個為敵。
肉肉沒有腳,我可打不過他們!
(2)
“嗷嗷,你輸了,喝!”
阿布開了賭局搖色子,誰輸了就喝一大碗豆芽娘子酒坊裏做壞的酸糟。那滋味,又澀又苦,果子發酵後果香徹底被馊味兒取代,別提多倒牙了!
也就阿布這二世祖想得出如此惡毒的歪點子來玩兒,還有溫涼起哄給他去豆芽娘子那兒弄酸糟來,簡直一對兒禍害!
“這倆禍害!咯——”老白道出了我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