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節

水店歇腳喝涼茶。

要我說,煮涼茶這門手藝還得是溫涼一級棒,外頭賣的真沒法跟她比。不過這家綠豆湯确實沁甜,我便把涼茶給了阿布,一人喝了三碗湯。

“那我怎麽辦?”阿布的臉跟手裏的兩杯涼茶一樣苦。

“我不管,這是你選的,就得你負責!”

“我點涼茶又沒讓你點。”

“我不管,我相信你,得你負責!”

“我哪兒知道它這麽難喝?”

“我不管,誰叫你不問清楚,得你負責!”

總而言之,我不管,阿布負責!

阿布氣死了,端起杯子要潑。溫涼一把按住他,往兩個杯子裏分別丢進去一粒烏梅。

“試試!”

阿布将信将疑端起來嘬了口:“吓,還是苦!”又咂咂嘴,“不過不苦嗓子眼兒了,還有點兒甜咧!”

他高興了,端起杯子幾口喝幹,打個嗝長舒一口:“啊——得救啦!”

言罷,就見宮宮不懷好意地遞上了自己的杯子。

“既如此,我這個也勞駕你處理一下吧?”

阿布臉都綠了,拖着凳子逃到我後頭,扒着我肩頭惡狠狠龇牙:“警告你啊!別讓老子聞見那味兒,不然我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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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宮大笑。

如此,在這糖水鋪子裏笑笑鬧鬧地,歇了不少時候。不知不覺就近了亥時,外頭的喧鬧愈加熱烈。夜行的妖怪們真正狂歡了起來。

原定了是有燈會,還有盛大的演舞歌會,我們算算時間,正準備起身去灘頭東側的戲臺子,宮宮卻定住了似的,坐在位子上全身繃緊了。

我們順着他的目光往去,鋪子靠近門口的一張桌子旁坐着幾個生面孔。青面獠牙的樣子,約摸是鬼差。平日裏兩位主子爺走得雖近,妖界和鬼界還是有來往限制的,輕易我們不去,小鬼兒們也不越界過來。故此不怎麽識得。

還以為宮宮認識,可瞧他的神情,可不像他鄉遇舊識。狐貍耳朵尖,豎起來細聽,卻連他也一時怒了。

“媽的,我們的荷燈,好似被他們幾個撈去玩兒了!”

我揉揉眼睛使勁看去,恍惚那些人寬大的袖子下若隐若現的物什确是我們的燈球。

溫涼蹙眉:“怎麽被他們得去了?”

“說是在江裏競游,偶爾看見,覺得好玩就拿走了。”

“那豈是玩兒的?鬼族的人焉能不知其意?”

阿布虎牙露出了唇外:“大爺的,說玩兒兩天再放回去!”

說着,阿布就竄了起來,大喝:“那能一樣嗎?!”

呼——地刮起陣大風!我還以為棚子被掀了,不然哪兒來如此強勁的穿堂風。甩甩頭望去,乖乖,居然是宮宮!

兔子跑起來果然快如疾風!

人到拳到,宮宮剎住的同時,對方一人已經仰面從門口飛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下巴颏上好大一個拳坑,登時沒了知覺。

他手一揚,遠遠抛過來個東西。

我下意識接住,是荷花燈球。我們四個的燈用了不同顏色的蠟燭,阿布是紅的,溫涼是白的,宮宮選了黃色,我要了支銀光閃閃的。這盞燈裏的蠟燭是銀的,是我的燈。

“上啊!”阿布撸起袖子奔了出去,“打完了我們再去放燈。”

他這話是招呼溫涼的。我沒有腳,不會打架。

我看着我的朋友們為了保護我的祈願跟別人大打出手,心裏感動得想罵娘!

沒有腳,有什麽關系?我有朋友,好多吶!

(7)

很多妖怪和小鬼兒到現在都沒弄明白盂蘭盆節的沅水灘頭混戰是因為什麽打起來的,他們可能只是在街上走着,突然飛過來的鍋碗瓢盆甚至一具身體就掉在自己或身邊人頭上,于是他們要打回去。

這就是非人們的邏輯:你打我一拳,我打死你!

小販的棚子們塌了,燈火被紛雜的足跡踩碎,酒醉的家夥們舉着酒瓶在天空中大笑尖叫。沒有了我族和外邦,沒有了朋友或敵人,大家為了打架而打架,用暴力慶祝這一年一度的盛會。

我看見小歪一手夾着之之、肩頭扛着小榭,縱身輕盈踩過無數人頭,飛掠向我們。我笑着朝他揮手,可下一秒他就被飛過來的水哥砸個正着,四人擠在一起摔到了人堆裏。而踢了水哥的豆芽娘子則被格格一爪子撩在肩上,格格又吃了莫莫一頭槌,莫莫被香帥抱住了大腿。香帥身上滿是不知道誰踩的腳印子,鼻子都歪了,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

這世界瘋了!瘋得好好玩兒!

“住手!”

我看見戰圈外蛋蛋和她那些治安志願隊的夥伴們手執戒棍列成一排,他們個個身着紫色勁裝,腰上紮着錦帶,左手臂上別着金黃明亮的臂章。

我以為這場狂歡是到頭了。

緊接着一只空酒瓶翻滾着,以優美的抛物線正砸在蛋蛋腦門上,她一個倒仰栽了下去。治安隊的夥伴們瞬時被點燃了怒火,掄起棍子嘶吼着沖進了人群,加入了混戰。

“哈哈哈”

我不知道這有什麽可樂的,可就是抑制不住想笑。開心地笑!

“怎麽樣肉肉?”阿布隔着人群跟我喊話,他臉上也在笑着,“這個節過得痛不痛快?”

我用力回應:“痛快!”

“要不要一直這樣下去?”

“要!”

“喜不喜歡瘋狂?”

“喜歡!”

“上啊!”

“上啊!”

上啊!沖破這生活,快樂到發瘋!

做妖怪,棒透了!

第四十五天、走啊!

(1)

好像從來沒有描述過咱王和鬼君長啥模樣吧?

其實猜也知道,一群“死伐忒”的非人,固然萬壽無疆青春常駐,橫豎那張臉也不能拿到俗世上去供人品評鑒賞,性格又都灑脫随性,因而樣貌也就長得比較灑脫随性了。

“咦——哈!”

阿布一記飛踹把我從桌案旁踢飛。我在夏末秋初的草甸上咕嚕嚕,滾得好遠好遠。

“呃哼,哼哼哼——”我趴在地上淚流滿面,“幹嘛打人啦?”

“你這麽寫遲早也是個死!”

“記錄故事應該實事求是!”

“啊呸!你這分明是戲說!”

我用左手撐起身子,頭一昂:“藝術加工懂不啦?”

阿布抓起我的記事本,指着上頭粗糙的毛筆畫給我看:“你管這叫藝術?!”

的确,紙上那個牛眼炸毛、寬肩窄腰、腿細得跟火柴棍似的妖王肖像的還原度是差了點兒。那我沒學過畫畫嘛!溫涼畫那麽好又不肯幫忙,說尊者真顏,下筆惶恐。

再恐能恐過我這筆法?用阿布的話說,我這就是個抽象派,再說白些:“鬼知道你畫了個什麽鬼!”

切,人家畫的明明是咱王,不是鬼君!

(2)

并非我突然起意要當史官,不過盂蘭盆節那天發生了諸多事情,實在是我活了六百年來過得最好玩兒最難忘的一天。我一定要好好記下來,以後去旅行或者繼續坐在這千年的石頭旁迎接旅人時,一字一句一點一滴,慢慢講給別人聽!

話說當日,本來亂成那副樣子,在場的一個都沒跑,全得挨罰。我們幾個起事兒的更得重懲。只是我頭前也說了,咱王和鬼君都是灑脫随性的人,一貫不拘小節,他們覺得大過節的,底下人鬧過頭也是很平常的。高興嘛!

奈何總歸驚動了天上的一幹神仙,人家既然“不辭辛勞”遣了小仙官來過問,好歹兩位地上的君主要做做樣子應付一下。

鬼君還是更圓滑的,晃着酒葫蘆一臉半醉的酣态歪歪斜斜挂在咱王肩頭,睜一眼閉一眼笑道:“小孩子打架,打一頓長記性就好了。來呀,”鬼君手指了指那幾個撈了我荷燈的小鬼,“給這幾個拖一邊去,各抽三鞭子!”

小鬼們登時腿一軟跪在地上了。

溫涼給我解釋:“鬼族的所謂抽鞭子就是骨鞭,也叫‘鬼鞭’,是拿黑繩大地獄中受刑罪人的脊骨串起的,有很重的怨氣。素日專門打鬼,十鞭子可致鬼靈魂飛魄散萬劫不複,又稱‘消魂鞭’,乃酷刑之首!”

我聽得一身冷汗,很沒骨氣地開始往外泛太歲水。

阿布瞥我一眼,一邊把烏青的眼睛往我身上蹭,一邊安慰我:“放心啦!你沒出一拳一腳,王不會罰你的。”

“可可可可可可,”我渾身抖抖抖,“鬼君都動了鬼鞭了,咱王下手不會輕噠!嗚——”我扽住溫涼衣袖,“我們跑吧!”

阿布一把按住我頭,嘻嘻笑:“傻肉肉,別忘了老子是仙族!”狐貍又沖邊上的宮宮揚了揚眉,“他也是!老子犯渾,看誰敢動?”

嗖——

天空中飛來一只碩大的短靴,黑色緞面,靴頭鑲銅皮。它翻滾着落向這邊的人群,攜風帶勁,如一枚遠程發射過來的炮彈,不偏不倚砸在阿布面盤上。

狐貍連慘叫都沒有,直挺挺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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