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節
當然,有一件事我還是十分好奇的。
“他們怎麽想通的?”
不知道為什麽,溫涼今天不煮茶了,她在熬粥。一大鍋香噴噴的栗子棗泥小米粥,稠得能拉出絲來,看着就叫人發饞。
我抽着鼻子咽着口水問溫涼:“要錢不?”
溫涼擡睑瞥了我一眼,默默伸過手來,手上的大勺就着我的下巴接了不少口水。太歲身上淌出的液體,無論來自哪個部位都是太歲水,都是仙藥。
她把滿滿一勺子口水加進鍋裏,攪和幾下後跟我說:“現在你喝就不要錢了。”
說實話,我不想喝了!
說實話,一會兒不管誰進來喝粥我都不打算告訴他裏頭的配料!
說實話,溫涼是個狠角色!
(3)
終于,宮宮和小歪沒能打起來。
因為觀衆都跑涼棚裏喝粥了。
秋天的涼風燎原,拂亂了一世界的花木。我遠遠看着小歪打了個寒噤,瞪了宮宮一眼後扭頭就跑,直奔進涼棚來,沖溫涼一點頭。仿佛暗號似的,溫涼舀了碗粥就遞了過去,還體貼地問一句:“要糖麽?”
小歪搖搖頭,就着碗沿迫不及待吸溜了一口稠粥,整張臉上瞬間洋溢出幸福感。
真不是吹!別的不敢說,全妖界論廚藝,溫涼要是認了第二,那第一絕對會被大家群毆致死。
食物是對靈魂最高的治愈,溫飽是一切欲望的基礎,餓着肚子的人是不會有心情追尋其他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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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說食色性也,妖怪也一樣!
溫涼的香粥宛如佛祖普濟救世的甘霖,叫許多天裏食不知味的一幹妖怪們趨之若鹜。大家搶奪食器,搶奪大勺,搶奪鍋底最後的一口焦香,不放過唇畔挂上的哪怕一小滴。
“肉肉,你怎麽不吃啊?”
阿布把頭埋在海碗裏忙裏偷閑問了我一聲,我忙不疊表示:“我是誰呀?你們進來之前我早吃飽了。”
“切,溫涼就是慣着你!”
我偷眼瞧溫涼,覺得今天被嫉妒得有些冤!
(4)
吃飽了的妖怪們橫七豎八攤倒在草甸上滿足地打着咯,這個秋天的風月在他們眼中重新活色生香起來。
阿布說:“原來全素也可以這麽好吃啊!”
老白說:“原來喝粥也管飽啊!”
二掌櫃說:“甜粥就是比清粥白馍可口啊!”
水哥說……他啥也沒說,吃飽了就跳起來跑林子裏打栗子去了。
一想到那鍋粥裏添進的我的口水,雖然還是怪惡心的,我仍然為這一地的欣慰而倍感驕傲。
肉肉真棒!
——我獨自沉浸在不為人知的喜悅中,視線一一掃過我的朋友們,想象他們的笑容裏充斥着對我的贊美。
突然我的驕傲停頓了,清醒的視線中只看到默默站立的小歪,和他手中端着的僅剩的半碗栗子粥。
“你不喝啊?”阿布這個沒夠的,眼睛裏放射出毫不掩飾的貪婪之光,“喝不下給我!”
伸出的手被靈巧避開,小歪搖了下頭,依舊不說話,端着半碗粥走開去。
我看見他步履的前方,是宮宮。
“幹嘛?”
宮宮一張慘白的面容,虛脫得厲害,只嘴上還不饒人。
小歪沒說話,徑直把碗遞到了他唇邊。
“不用你做好人!”
小歪堅持:“喝下去!”
意外地,宮宮沒再倔強下去,粗魯地拿過碗去仰脖倒進嘴裏,三兩口就喝完了。
咽下最後一口食物,宮宮将碗一丢,又擺架勢:“來呀,接着打!”
小歪突然半合了睑,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你都破戒吃東西了,還有什麽可打的?”
“你——”
宮宮嘴又氣成四瓣兒。
我則目瞪口呆指着那對冤家問溫涼:“他們就為這個要打架?”
溫涼翹着腿兩手籠在袖裏十分閑在:“就為這個!宮宮跟格格在拼減肥紀錄,已經絕食兩天了。”
“格格呢?”
“在醫院吊營養液。”
“你說大姑娘小媳婦們這是為什麽呀?”
“為了美!”
“我們是妖怪啊!妖怪會術法,會變身噠!”
“所以她們大約只是太閑。”
真慶幸我是太歲!
太歲要水靈,不能減肥!
(5)
自從溫涼施粥之後,那股盛行的減肥之風如驟起時一樣,突然又毫無預兆地偃旗息鼓了。
阿布叼着條雞腿蹦蹦跳跳地出現在涼棚裏,得意的樣子讓我幾乎以為是過年了。
“失去過後才知道擁有的可貴啊!”
阿布吃一口感慨一聲,吃得極度細致,每一口都像在嚼山珍海味。
我不屑地表示:“希望你這領悟不僅限于對雞腿。”
阿布一臉嚴肅:“就是對雞腿!雞腿是我的命!“
食色性也,狐貍對此全身心的作出了解釋!
第五十天、歌我
(1)
不要教條,不要框架,不要循循善誘諄諄不倦;
不要否定,不要指摘,不要咄咄逼人喋喋不休;
不要圈子,不要人情,不要苦苦求全惺惺作态;
不要改變,不要永恒,不要和而不同!
不要看低我,不要妄議我,不要輕浮地笑着說懂我!
我心裏有傷,所以腦子不正常!
(2)
吟游詩人走了,帶走了所有的行囊和驟來驟去的邂逅,卻将詩歌遺落。
被失意人撿去,繡字在絹帛,填補空缺了的心。
可是心日日複誦蒼涼的歌,慢慢忘記如何變回溫暖。
失意人便也走了,将破碎的心整個留下,去遠方尋找另一顆完整的心。
戲子收藏了失意人的心,将繡滿詩歌的絹帛小心剝落,編進戲文。
臺上苦樂演繹,臺下戲也當真。
癡迷人問戲子要戲裏的真情,戲子笑他癡,怪他迷,就是不愛他一場癡迷。
“那就放下你的架子卸下你的胭脂,別再裝扮我愛的人!給我你的詩,我要去找它真正的下阕。”
于是癡迷人吟唱着詩歌走上了旅途,将歌聲灑進每一個足跡裏。
這世上,便又多了一個吟游的詩人。
(3)
阿布說這故事太宿命了,輪回周而複始,沒有盡頭,看不到結局和希望。
溫涼說她不喜情節的賣弄,刻意省略了來往的人情與瓜葛,顯得寡淡又做作。
“可這就是故事的真相。你們不信,卻不能否定。講故事的人已經是我的朋友,他走了,順水去遠方!”
他只是忘記了,忘記旅途中自己曾留下詩歌,忘記繞了世界一圈圈,他無數次回來又離開。
我的新朋友是一條記憶不超過十年的人魚,每隔十年他就來見我一次,為了在忘記我之前再一次記住我,記得他有一個朋友會一直在這裏等他。
他的歌聲與生俱來,美得惹人迷醉。他在海岸線的城市間游走,吟誦了千萬年。
(4)
水中魚,岸上人,人魚不是魚也不是人,卻既是魚也是人。
離開水的人魚依舊可以自由呼吸,但他們不可離水太遠。不然終有一天他們會幹涸枯萎。
我的朋友離開前皮膚已經開始皲裂,他離開海岸線三個月,終于決定在回到绀藍的鹹澀裏之前來見我。
“我找不到下阕了,肉肉,找不到了!”人魚溟洸沮喪地垂着頭,告訴我,“沒有人知道這詩的下阕,也沒有人記得那個詩人。我必須回海裏去了,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我能有答案。”
溟洸忘了,這樣完全相同的表達,他跟我說了九次。
他忘了,他就是最初的詩人,是詩的開始,也該為它作結。
九十年裏,他唯一記得的事,是回海裏前來與我告別。
千年巨石的背面有兩個“正”字,一個已經完成,一個,還缺最後的一個筆畫。
(5)
“你該告訴他一切。”阿布并非埋怨我,只是淡淡的有些憂傷地表達。
狐貍其實很感性。
天涼了,溫涼的茶湯裏散出一股淡淡的藥香。
但我不想飲茶。
溫暖閑适,于現時現刻,不符我的心境。
阿布說得對,我其實早該對溟洸和盤托出一切。妖怪的記錄都是可窺的,只要我願意,溟洸可以看清這九十年裏他故事裏點滴的細節。
但我依舊選擇緘默。
“知道了也會忘記的呀!”我靠在寒涼的石頭上,仿佛背倚着那九道刻痕,“他會連自己已經知道真相這件事,連同這十年的經歷一同忘記。也許輪回,就是他的宿命。”
我是妖怪,妖怪長生,本不信命!
我終于開始對自己加以欺騙。
(6)
一個月後,我收到一枚來自遠方的貝殼。細密的砂礫組成了累累書行,都是溟洸在與我傳遞:“肉肉,我遇到了一個會唱歌的姑娘。她唱我的詩歌,比我自己唱的還好聽。愛情,比詩歌更讓我滿足!”
我想這一個十年的順序已經開始改變,溟洸為愛停留,這世上,便将少一個吟游的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