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節
泰然。
小爐中的炭火尚紅,我瞧她還在專注地煎一壺茶,不由得好奇。
“不累?”
溫涼未曾擡頭:“還好。”
“你說他們明天還來嗎?”
“不知道。”
“我想跑。”
“随你啊!現在你有腳的,可以跑去任何地方,只要你想。”
我覺得這對話沒有主題也缺乏意義,終于還是問了出來:“你怎麽不寫詩?”
溫涼淡淡笑了下:“肉肉不也沒有寫?”
我撇撇嘴:“我不會!”說完後覺得不妥,又補一句,“他們那種我也不想學會。”
“為什麽?”
“都是瑣碎的廢話。”
“生活本來就是瑣碎的!”
溫涼舀起一勺茶湯盛在茶碗裏,涼棚裏彌散起一陣清甜的果香。我望着茶,她望着爐子,彼此都不擡頭。
“将一切的瑣碎拼湊起來,”溫涼的聲音如那果香,淡淡的溫暖,“便是完整的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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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舊望着茶湯,而茶碗已放在我手裏。
“每個人的廢話,也都不一樣啊!”
聽溫涼前言不搭後語地慨嘆着,我不禁又将視線落在樹墩子上。那裏堆放着朋友們思慮後落筆的字句。白紙黑字,都是真實!
重看那些詞句,在心頭默誦,突然覺得它們有趣了。
我依然不想承認那是詩。
不過正如溫涼所言,生活啊,不是詩,卻也有詩意!
第五十三天、父母之命
(1)
阿布這幾天愁死了。
“我不要相親啊啊啊——”
見面咆哮,已經成為了他最近說話的固定模式。
為了躲避狐族主母,也就是他娘一天三巡的相親轟炸,阿布索性打了個背包離家出走,搬來我的棚子裏暫住。
我勸他:“你應該找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躲起來!”
他懶洋洋躺着,死樣怪氣兒擺了擺手:“別天真了!這世上還有他們找不到的地方嗎?”
我不解:“那你爹你娘怎麽不來逮你回去?”
阿布答得更萬念俱灰了:“因為我娘得休息休息,再去挑一批姑娘來給我選。”
我誠心贊嘆:“伯母辛苦!”
阿布白眼一翻,頭一歪,暴斃——當然不是真的!
(2)
有時候我覺得人生的際遇就好像老白的腸胃,不知道他今天會拉鑽石、珍珠、金幣,還是就一坨□□屎。
宮宮橫我一眼:“你的比喻能不惡心麽?”
我端着溫涼煮的甜湯喝得十分幸福:“我覺得形容得非常形象而貼切。”
蛋蛋點頭:“我也覺得肉肉比喻得太好了!”
我們仨坐成一排,各自捧着大小不一的碗,臉浮在熱蒸汽裏,一樣的佛光普照。
“喔嚯嚯,看樣子很合你們的口味,太好了!”
嬌媚的貴婦人以手掩口,笑得風情萬種。
那是阿布的娘,地位崇高的狐族主母,芸笙夫人。
“我頭一次看見跟牛眼一樣大的龍眼啊!”
我盯着筷子上插着的鵝蛋大小的肉龍眼,臉上洋溢着粉紅色的滿足感。
突然腦袋被打了一下。
啊呀——
我渾渾噩噩擡頭,看見阿布一臉怒其不争的忿然。
“你不吃嗎”我觊觎着他碗裏一口未動的甜湯,口水淌了半碗,“不吃就給我吧!反正你在家吃慣了,一定很膩啦……”
此刻我的眼中,除了龍眼,別無他物。
吃貨的自尊,我身體力行地維護着!
腦袋又被打了一下。
啊呀——
咦,我的碗呢?
咦?碗在飄,越來越高,我夠不到了。
不對,有人拿着我的碗,将它擱置在高處。誰?誰的手?
終于我看清了——
“還給我,還、還……”我整個人幾乎挂在阿布身上,努力伸長唯一的左手去搶自己的湯碗。
為什麽?太歲口中奪食,太慘無人道了呀!
“嗚——”我哭給溫涼看,“他不給我吃!”
不等溫涼給我撐腰,主母先發話了:“十二,不許欺負肉肉!快把碗給他。”
阿布一瞪眼:“不行!”轉頭把每個人都狠狠瞪了一遍,“都給我放下!不許吃!”
蛋蛋膽小,一說就聽,立即把碗放下了。
宮宮是仙兔,不買賬,妖嬈地挑了挑眼角,兀自端着碗喝了一口,再喝一口。
把阿布氣得,直走過去一把搶住他的碗。宮宮捉得牢,沒奪走,便成拉鋸。
“說了不許吃!”
“你管不着!”
“我娘帶來的。”
“她請我們噠!”
“就不能吃。”
“就吃!”
我看着碗在二人之間推來推去,覺得場面十分滑稽。
這時溫涼起身過來,舉起手裏的湯勺給兩人頭上一人來了一下,順手把碗抄在手裏。
阿布不服氣:“憑什麽打我?”
宮宮也不爽:“有我什麽事兒?”
溫涼回來将碗用力往案上一放——幸虧是木頭的,不會碎——朝主母那邊揚了揚下颚,淡淡道:“要麽光吃不說,要麽說完再吃。”
主母笑眯眯點點頭,對溫涼很是賞識。
于是阿布悻悻然坐下來,不吃,說!
(3)
又只剩我跟溫涼兩個人了。
阿布依然沒有回家去,不過也不在我這兒呆了。他被狐老爹抓差,去寶蓋山給他大哥送土産。
大家都知道,這都是借口。狐族長其實挺疼寶貝兒子的!
深秋的夜裏風卷着落葉,光看着身上便涼。我躲在覆了毛氈的棚子裏,透過燈火看窗外星空,突然很想念阿布。
“吶,總有一天要變的吧?”
溫涼看顧着暖爐裏的炭火,無意反問:“什麽要變?”
“我們!”
我從窗邊回過身來,正對上溫涼晶亮的眸光。
“阿布會成為族長,你會成為王臣,而我,終究要離開這裏,去我向往的遠方。這裏的一切終将改變,我們不再在一起。”
溫涼哭了,眼淚掉出來變成透明的水晶珠子,嘴角卻劃出一個最美的上翹弧度。
“也有不變的。”
我理解那樣的淚,也理解笑容。
坐下來,靠近炭火,明知故問:“比如?”
只因我想多聽一句那樣好聽的聲音說話。聽溫涼說那樣的話。
而她果不其然告訴我說:“比如阿布是阿布,溫涼是溫涼,肉肉,還是肉肉。”
預見了改變,卻還迎向前去,并非由于堅強勇敢,只是能确信,回身時,最珍視的人,他們始終還在。
(4)
阿布在冬天來臨前回到了妖怪們酷愛聚集的草甸,分別月餘,看上去沒有任何改變。
格格問他:“不用相親了?”
阿布枕着胳膊睡在風裏,很是平淡:“相啊!”
“你想通了?”
“沒有。她們我一個都不會娶!我喜歡人,想做人。這一點我不會改變!”
我好奇:“那你打算怎麽應付芸笙夫人的安排?”
“接受啊!”阿布的紅發在風裏揚起來,看着火一樣暖,“我會跟每一個女孩子見面,告訴他們我喜歡人,喜歡做人。而且我要一輩子在妖界生活,用妖怪的身份去喜歡人。她們可以跟我來這裏,可以認識我所有的朋友,但那不代表什麽。我只是把自己攤給他們看,全部,所有,真正的我。至于要不要接受這樣的我,那就是她們的事兒了。”
宮宮嗤笑:“你這是困獸猶鬥。最終,你必然會娶一個妻子,生幾個孩子,讓這血脈和生活一起延續。”
今天阿布真怪,那樣冷的天那樣寒徹的風,他依舊睡在千年的巨石上,合着眼,安逸于天地間。
我聽見風揚起他的話,說:“既然是終究要成就的結果,那過程漫長些也未嘗不可了。就這樣維持原狀繼續下去,無限的生命不就該讓改變成為微不可查的渺小麽?我喜歡一成不變!”
在開始旅程前,如此平常的一成不變,恰也是我最喜歡的!
第五十四天、我不想長大
(1)
天突然就冷了。西北風卷着落葉拼命跑,仿佛要将它們驅趕到溫暖的南方。
這樣的季節裏萬物都不再生息,四野一片寂靜。我坐在自己的小窩棚裏,除了火爐裏木炭爆裂的噼啪,便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陪伴這一季的晨昏。
就在這樣的日子裏,豆兒發芽了!
我不明白怎樣的契機能讓一粒種子迫不及待在隆冬時節破土,我看着那朵小苗,青綠鮮亮,長在蕭條的草地裏宛如玉石上的點翠。寒風吹過,它岌岌可危地搖晃着,仰起頭來看向我,僅有的兩瓣葉苗激動地顫抖着,跟我問好:“肉肉,我們又見面啦!”
我很高興:“早啊,豆兒!真冷呢!”
“是冷呢!吶,肉肉,”小豆苗有些傷感,“我想,我記起來自己是誰了。”
我的小朋友這樣告訴我,我卻一時間無言以對。
因為小小的葉瓣上結着露珠,那是豆兒的淚。
(2)
妖怪的日子太閑了,于是實在不乏八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