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餘婳在黑暗中緩緩睜開眼睛,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淩晨兩點五十分,離她躺在床上已經過去了四個小時,卻還是睡不着。
每每失眠時,餘婳會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把睡覺當成任務一樣去完成,哪怕睡不着也讓自己得到休息。
現下,她聽到李蘊平穩的呼吸聲,知道李蘊可能已經睡着了。
腦子裏走馬燈一樣閃過很多片段,陸艾澤的話深刻到不用回想就會在耳邊反複播放,讓她覺得屈辱,而跳出這具身體觀望,讓她狼狽的事未免也太多了。
每當這種時刻,大腦就像是自虐一般會一一閃過讓她想逃離的片段。到最後,精力耗盡,她昏昏沉沉睡過去,閃過的念頭卻是,也許得再找醫生開點安眠藥了。
意識到自己又被鬼壓床時,餘婳心裏甚至是坦然的。
出事後,她只要在床底有镂空的地方睡就會焦慮,有時候明明入睡前狀态還很正常,睡着後卻還是會在最薄弱的時候暴露自己的恐懼。
被鬼壓床時,她能清楚地看到夢境在眼前發生,想醒卻醒不過來。就好像有道聲音在奚落她,你以為你已經好了,其實沒有,承認吧,你還在害怕。
餘婳從一開始的不知所措,到現在反而平靜了,她幾近清醒地觀看夢魇上演。
很多個片段交織在一起。
她一會夢到拍攝《殊途》時,自己的角色越演越被改動得單薄,由統領一方的大将軍變成了守護男主的忠士。
陸艾澤自己帶了編劇,進組之後劇本改了又改,到最後只剩飛頁,一邊拍攝一邊寫新的劇本。
陸艾澤說的話裏最刺痛她的是,她真的保不住她的角色。
也曾在意識到不對勁時據理力争,劇是蔚藍給她接的,公司高層勸她忍讓,“你也知道這戲是為了捧他,他現在流量這麽好,這電影是投資很高商業片,忍一忍吧。”
餘婳無可奈何,就好像你看到一座房子從地基開始就是歪的,卻已經回不了頭,只能繼續耗費着時間和精力,去完成一部在她看來完全喪失了女主人格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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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叱咤一方的将軍,常在餘婳的夢裏質問她,“你好懦弱啊,你懦弱,我也只能失去顏色,淪為陪襯。”
蔚藍老總跟她說之後會給她接一部她喜歡的,可是——
蔚藍的情況每況愈下,一直在靠餘婳帶新人,拉投資,給她接的本子也根本顧不上她喜歡不喜歡了。
就這樣強撐着過了一年,終于,蔚藍倒臺了,餘婳因為那則爆料陷入了從未有過的艱難境地。
出事後的那段時間她總是很恍惚,幹什麽事情都力不從心。直到某個晚上,她在房間裏背臺詞隐隐約約感覺她背一句,就有人小聲跟讀一句,并發出呲呲的怪聲。
這簡直太詭異了,餘婳一開始以為是幻聽,後面才意識到,這聲音是從她床底下傳過來。
餘婳躺在床上,反應過來後身體僵硬,終于想明白這兩天她總覺得房裏有股說不出來的難聞味道從哪裏來。
餘婳緩了緩心神,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下了床,半蹲着彎腰,一低頭和床底下的人驟然對視。
那是個壯漢,滿臉橫肉,眼睛裏全是紅血絲,還在朝她笑,笑的時候口水流了出來。
夠了,到此為止吧,餘婳在夢裏無比渴望自己能醒過來,那個壯漢朝她伸出黝黑的手臂,似乎是要抓餘婳的腳。
終于,餘婳尖叫了一聲,猛地睜眼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喘氣,背上已經出了層薄汗。
李蘊聽到尖慘的叫聲,立刻醒了,本能朝餘婳跑過去,慌亂中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尖銳物品,卻已經顧不上疼痛。
李蘊跪到餘婳床邊,聲音有着說不出的緊張,問,“怎麽了,是做噩夢了嗎?”
餘婳還在喘氣,借着一點月光,她俯視李蘊的臉,看到她眼睫輕顫,臉上滿是焦急。
好像唯她是尊,感受着她的痛苦,可手還是克制地貼着床邊,不太敢靠近她。
餘婳情不自禁緩緩靠近李蘊,她碰到李蘊的肩,終于感受到了可以和夢境區分開的真實。
就在餘婳觸碰李蘊的瞬間,李蘊立刻握住了餘婳的手,安撫她說,“我在這呢,別怕。”
餘婳沒有說話,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李蘊的臉。
這舉動不太正常,但李蘊沒有躲閃,甚至主動貼上她的手,蹭了蹭她的手心。
李蘊還是說,“我在呢,你可以感受到我。”
是嗎?
緊接着,像是為了多感受一點似的,餘婳的手滑過李蘊的唇,挺立的鼻子,用手指描摹李蘊五官的輪廓。
李蘊心裏顫了顫,覺得癢,但沒有動。
直到餘婳的手指游移到眼睛處。她動作一頓,好意外,居然摸到了一點濕潤。
“你在哭?”餘婳出聲問,聲音有點啞,“為什麽?”
李蘊莫名其妙,她抹了把眼睛,才知道自己剛才居然流淚了。
睡夢前,她沉浸在自己和餘婳的往事裏,剛才的夢裏,她夢到了那些苦澀但濃重的日子,她坐在金黃的麥浪下拆餘婳給她的回信。
她通過那些信,對遙遠的餘婳投射了美好的幻想,認為這樣有餘力資助她的人必定的強大的。
然後她聽到餘婳的尖叫,看到餘婳驚醒,坐在床上,不可名狀地悲傷像是要從身上溢出來了一樣。
你之前到底發生什麽過什麽事呢,願意告訴我嗎,我又能夠替你承擔嗎?
李蘊心間泛起酸意,她說,“對不起,睡前你問我覺得你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我的回答是不是會給你壓力?”
餘婳一怔,沒想到李蘊如此敏銳,她垂眼想了一會,“其實沒有,我也渴望自己是一個強大勇敢的人,你那樣說至少證明我曾經展示過這種品質,我很高興。”
就算重新找回自己很難,也要掙紮着實現。
李蘊點點頭,吸了吸鼻子,然後突然反應過來,明明是餘婳做噩夢了,怎麽又變成她哭哭啼啼了。
李蘊真的恨透了自己這一點。
“要開燈嗎?”
“別開。”餘婳打了個哈欠,看了眼時間,眼下淩晨四點,離她該起床的時間還有幾個小時。
從噩夢裏醒來像是死裏逃生了一回似的,這樣的深夜寒冬,似乎表達欲和依賴感也變得從未有過的旺盛。
餘婳想了一會,明知故問,“和我睡在一張床上你能接受嗎?”
李蘊怔忪了下,“當然可以。”
餘婳拍了拍床,“那別跪着了,陪我睡一會。”
李蘊有點沒反應過來,但點了點頭,然後意識到屋裏太黑餘婳可能看不到她的動作,又應了聲好。
李蘊夜視能力不好,但餘婳不想開燈,她就摸着黑慢慢走到沙發拿她的被子,走得小心翼翼,怕又撞到了什麽東西。
也是這時,小腿上的疼痛襲來,李蘊随便碰了下,覺得還好,有點疼但能接受,重要的是,餘婳現在需要她,她不想又搞出什麽別的動靜。
李蘊拿了被子上了床,感受到床沉了一塊,她平躺着,調整着因為和餘婳距離靠近而馬上加快的心跳。
可偏偏餘婳還不依不饒,“可以面對面睡嗎?”
李蘊沒說話,慢吞吞的側過身,眼睛掩耳盜鈴搬緊閉,鼻尖卻聞到一抹馨香。
她熟悉這種味道,知道是餘婳身上散發出來的。
李蘊這下慶幸餘婳不讓她開燈了,倒是看不出她的面紅耳赤了。
餘婳感覺到身邊這人的僵硬,有些不滿,明明剛才還主動貼着她手呢,怎麽老生一下熟一下的。
餘婳故意說,“昨天白天問你的問題你沒說實話吧。”
“啊。”李蘊心提了起來,不知道餘婳指哪一件。
“你看上去就是很害怕我的樣子。”餘婳思索着用詞,“我不是說恐懼的那種害怕,而是你不相信我。”
李蘊睜開了眼睛。
“你不相信我根本不會怪你,也不相信我們能成為很親密的關系。”餘婳說着莫名其妙來了點氣,“你是不是信了網上什麽亂七八糟的話,不然為什麽不相信我人很好的!”
“不是不是!”李蘊沒想到餘婳會這麽想,趕緊否認,“我是害怕自己會在關鍵的時候掉鏈子,怕給你添麻煩。”
李蘊無端又想起來紅毯上那事,覺得難堪起來。
餘婳看終于逼出來了實話,在心裏偷笑,逗夠了就開始安撫,“沒有,你工作以來的所有表現都很好。”
餘婳柔聲說,“你知道嗎,我覺得你身上有一種很奇特的力量,當被你注視時,我會覺得很安全,雖然我們的相處時間還不算長。”
李蘊聽後無聲地笑了下,一顆心像是要融化了
所以自己的工作其實做的還不錯喽,李蘊開心起來,又在想為什麽和餘婳在一起的每一刻都這麽變化莫測啊。
“我知道了。”李蘊像是得到表揚的學生,此刻認真向老師保證道:“我以後會……會相信你。”
說這話時李蘊有點卡殼,她突然在想,餘婳說的親密的關系是指什麽呢?
好像除了更親密的工作關系也不能有其他的了吧,李蘊警告自己別胡思亂想。
餘婳感到欣慰,“相信我的第一步,以後少跟我說對不起了,好像我多嚴厲似的。”
“好。”李蘊在心裏記下。
餘婳打了個哈欠,感覺困意回籠,這簡直是難得可貴,她有些欣喜地說,“我好像可以睡着了。”
“真的啊?”李蘊也很高興,在她看來餘婳天天吃不好,如果再睡不好的話,她實在是擔心餘婳的身體健康。
“嗯。”餘婳問她,“明天是十點的車是嗎?”
“是的,最晚八點必須起來。”
“不要。”餘婳悶悶說了一句,她又打了個哈欠,“早上別叫我了,我們幹脆一起賴床好了。”
李蘊還停留在那聲撒嬌般的“不要”裏,此刻昏了頭哄着餘婳,“好,我們一起賴床,那你現在快睡吧。”
餘婳輕聲哼了一聲,再也沒有顧忌地安然入睡。
再次沉入睡眠時,餘婳緩緩閃過一個念頭,原來讓李蘊跟她睡在一張床上就能放松下來,早知道就應該早點把李蘊綁在她床上。
餘婳決定等醒時就跟李蘊說,讓她以後都陪自己睡,這次都沒考慮李蘊會不會同意。
她猜李蘊樂忠滿足她的所有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