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餘婳被李蘊輕聲叫醒。

餘婳睜開眼睛,今天算是她正式複工老本行的大日子,她一點賴床的心思都沒有。利索起了床,穿上衣服,剛洗完臉,劇組的化妝師就到了。

化妝師、造型師、還有幾位劇組的工作人員……房間裏擠滿了人,李蘊收拾着現場箱,見縫插針要餘婳先吃口早餐墊下肚子。

折騰到七點半,一行人坐上車前往拍攝現場,李蘊左手拿着折疊椅子,右手拿着現場箱,呼哧呼哧下了車。

往常的工作阿杏尹绮夢都陪着,前一周的劇本研讀會工作也清閑,今天也是李蘊頭次獨自跟着餘婳出工,雖然昨天安慰了餘婳一通,自己心裏卻還是緊張的。

通告早早發到了群裏,餘婳的那場戲在九點,她已經換上了戲服。

現在雖已入春,氣溫卻還沒升上去,戲服薄薄一層,一換上就冷得打顫。李蘊給餘婳披上羽絨服,又拉着她站在小太陽暖爐旁邊,自己跑去現場箱裏拿了暖手寶和暖寶貼。

餘婳怕暖寶貼太厚隔着戲服會穿幫,于是沒用。

今天拍攝的是南瑧黑化後報複養父母等人的群戲,餘婳和演養父母的老演員以及一幹群演交流了會,為等會的拍攝做準備。

九點,場記來喊她們,将要正式開拍。餘婳把李蘊給她披的羽絨服脫下來,把手機解鎖給了李蘊,讓李蘊拍一下監視器的畫面,方便她到時候看哪裏有差錯。

李蘊接了過去,發現餘婳早已沒有昨日脆弱憂慮的樣子。

餘婳氣定神閑地跟着場記去了拍攝現場,姿态閑适自若,仿佛離開片場的那兩年根本不存在。

等真正到了拍攝地,一聲Action——餘婳早已成了南瑧。

南瑧從亂葬崗爬出來,衣衫不整,一步一步走到住了十幾年的養父母家。

養母佛口舌心,此時居然還在義診,而被她救濟的那人面色烏黑,口齒不清,早已是将成為活死人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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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南瑧,養母吓了一跳,連忙把在屋內的養父叫了出來。

南瑧問毒害她的惡人:

——為何養我又棄我于不顧?

——為何說愛我卻要拿我試藥,女兒有哪裏做得不好?

養父心裏驚恐,卻仍罵道:你天生命格詭異,若早知你會修煉邪術,我就撿到你時就應為民除害!

南瑧撇開他,看向養母。

養母躲開她的眼神: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不過是一件稱手的工具,你還真把自己當女兒了?

手起刀落,血液濺到臉上,南瑧身體顫動了一瞬,好像愣住了。

随後,她把血抹開,離開此地,利落解決了其他欺淩過她的人,這次沒有再問為什麽。

劇組沒有流俗地給南瑧畫黑化惡女妝,反而妝容清淡,需要餘婳靠演技來表現南瑧內心的變化。

而餘婳一個不解的表情,濕潤的眼睛,隐忍未流下的淚,還有看着滿地屍體後的淡淡苦笑。

分明是把南瑧給演活了。

李蘊站在監視器前,看“南瑧”大殺四方……她從沒有見過餘婳有這麽瘋的時候。

這種憤怒的美讓李蘊移不開眼睛,天氣那麽冷,她腳都是凍僵的,卻覺得有什麽東西正在燒她的心髒。

南瑧明明殺人如麻,可那張臉是餘婳,所以李蘊只覺得那些人本來就該殺,只想沖上去抱住餘婳。

她聽到導演小聲跟副導說:到底是餘婳,功底還在身上呢……

這一條因為群演走位錯了而廢掉,但導演走過去誇贊了餘婳,說她各種情緒都處理到位了。

餘婳輕笑了下,還沒有從角色裏出來,整個人有點冷淡。

趁着執行導演給群演講戲的間隙,化妝師和造型師趕來給餘婳補妝整理發型,李蘊也走了過去,把手機遞給餘婳。

餘婳立刻接過去看。

李蘊看向餘婳,有些發愣,她只是一個是旁觀者,卻比餘婳還要人戲不分,浸在共情南瑧的悲傷裏。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突然就有了種沖動。恰好此時餘婳擡頭看向李蘊,李蘊忽地問:“我能抱你一下嗎?”

餘婳一怔,連化妝師都忍不住擡頭看了眼李蘊。

李蘊又被旁人的驚訝給吓住,剛想說點什麽給自己這顯得奇怪的舉動來找補,可餘婳已經張開了雙臂。

李蘊抱了上去。

她觸碰到餘婳的脖頸,覺得像是碰到了一塊冰塊,餘婳實在穿太少了。她想說你別傷心了,我會愛你的。

李蘊實在是一個不敢露骨表達感情的,容易害羞的人,她小聲吸了下鼻子,只是說你演得真好,然後克制地結束了這個擁抱。

熱源離開,餘婳感受覺得有點冷。

“你在難過。”餘婳瞧着李蘊眼角的紅,用的是陳述句,了然問她,“因為南瑧?”

李蘊悶聲嗯了下。

餘婳笑了,笑得有點無奈,又有點欣喜,“看來我是真的演得很好喽?”

“非常非常好……”許是含淚,李蘊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我一直知道你演技好,到了現場才知道這麽震撼。”

場記來喊說可以拍第二條了,餘婳來不及多說,又投入了工作狀态。

這一條拍完後,又拍了幾條碎戲,之後到了午飯的點。

餘婳早就冷得不行,等一喊咔,李蘊趕緊沖上去給餘婳圍上羽絨服,帶餘婳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裏有空調,餘婳站在出風口處好一會才回過神。

午飯照舊是營養餐,葷素搭配均勻,健康得不得了,但也十分寡淡。

李蘊一一打開餐盒,喊餘婳過來吃飯。

餘婳搓了搓凍僵的手,看着餐盒中間那雜糧飯,卻沒什麽心情吃,就端着溫熱的餐盒當暖手寶。

忽然想起什麽,餘婳問,“晚上的火鍋準備得怎麽樣了?”

“鍋和食材都可以叫個閃送,我還沒來得及問你想吃什麽菜呢。”李蘊打開手機備忘錄,問餘婳,“你想吃什麽?”

“鹌鹑蛋,蘑菇,豌豆苗,牛肉卷蝦滑……”餘婳邊報菜名邊皺眉盯着餐盒裏的菠菜,“多來點顏色鮮豔的蔬菜,玉米土豆甜椒什麽的。”

“好。”

“不要西蘭花!”

李蘊笑了,記起阿杏發給她的餘婳讨厭的食物 ,“茼蒿千張也不要,調料不要放香菜對嗎?”

“你想吃就來點。”

“湯底和蘸料呢?”

“都行。”餘婳說,“看看你廚藝怎麽樣。”

李蘊看餘婳半天都沒吃幾口飯,“下午還要吊威亞呢,很耗體力,你多吃點嘛。”

“我吃不太下。”許是今天精神高度緊張,餘婳現在胃有點難受,随便又吃了點放下筷子。

“等晚上吃你那餐吧。”

李蘊在心裏暗自嘆氣,默默覺得晚上的火鍋更加重要了。

劇組是按景別來安排戲份的,中間沒午休,餘婳沒在休息室做多久就又開始補妝。

下午拍的兩場戲都是在養父母家的場景,餘婳依舊完成得無懈可擊。

六點,餘婳的戲份結束,李蘊收拾着東西,等餘婳卸了妝發脫了戲服一起上車。

有場戲吊了威亞,餘婳在房檐上又冷又累,現在一上車就打了個噴嚏。李蘊心疼得要死,“等回去我給你沖板藍根,晚上再喝碗熱湯暖暖身子。”

“好。”餘婳淡淡應了聲,靠着車窗,身體的疲憊讓她很快就睡着了。

到了酒店,餘婳還困着,一進門就直奔沙發又躺下了下去,迷迷糊糊能感覺到李蘊在給她蓋被子,過了會又喊她起來喝感冒藥。

這一覺睡得很死,隐隐約約做了一個夢,餘婳記不清夢到什麽,再次醒來是因為聞到食物的香氣。

她移開被子,稍稍坐起來一點,看到李蘊正站在餐座旁忙前忙後,而火鍋已經氤氲着熱氣,正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睡了個好覺,醒來有人在為你做飯,這是很容易感受到幸福的瞬間,餘婳心裏無限柔軟。

餘婳靜靜看了會李蘊,沒出聲,她不是會苛待助理的人,可為什麽李蘊這麽愛攬活幹,還幹得這麽開心。

噢,餘婳差點忘了,自問自答道,因為李蘊說喜歡她。

她走去餐桌,把手放在火鍋冒着熱氣的地方暖了會,“忙了很久吧?”

“還好。”李蘊把最後一盤土豆切好裝盤,問餘婳,“身體還難受嗎?”

“好些了。”

李蘊把碗筷遞給餘婳,她調的是最萬能接受度最高的蘸料,就怕餘婳吃不慣別的。

鍋裏已經被李蘊下了幾塊玉米,餘婳拿起筷子夾了塊,吹幾下後咬了口,笑吟吟看向李蘊,“好吃。”

李蘊心情有點複雜,“玉米只要熟了就好吃。”

餘婳笑出聲,這次夾了塊羊肉卷放在鍋裏,片刻後撈起來,在碗裏的蘸料裏滾了圈,全淋上湯汁才撈出來。

她吃下,又跟李蘊說,“好吃,湯底不錯,蘸料是我喜歡的,食材也很新鮮。”

看到李蘊臉上閃過不易察覺的竊喜,于是餘婳繼續誇獎,“你怎麽這麽厲害啊?”

李蘊已經微微臉紅了,“那我下次還做,你想吃就告訴我。”

“好啊,下次我打下手。”

李蘊時不時站起來給餘婳下蝦滑和鹌鹑蛋,喊她吃這吃那。空中飄蕩着濕熱的水汽,慢慢的,餘婳在李蘊“這個熟了”、“再不吃老了”、“我再去調個幹碟怎麽樣”的碎碎念聲中填飽了肚子。

“娃娃菜燙一下就可以吃了。”

餘婳摸了摸肚子,覺得吃了這個月最飽的一餐,她把娃娃菜夾到李蘊碗裏,“我真吃不下了,你吃吧。”

“就飽了?”李蘊驚嘆,這才哪到哪,餘婳真是小鳥胃。

“真的啊。”餘婳怕李蘊又要喊她吃,“你摸我肚子是不是鼓起來了。”

李蘊才不摸,“好吧。”

餘婳吃了這一個月最飽的一頓,胃被滿足,整個人坐在這暖呼呼的,好舒服,她開始看李蘊吃。

李蘊這人吃東西也是正兒八經的,不過很大口,看她吃飯很容易就會覺得這食物肯定很香。

餘婳掃了眼桌上剩的甜椒,其實吃火鍋燙甜椒的人也少,可她就是喜歡,吃完又有點後怕,“甜椒根本不辣的對吧,希望我不要長痘。”

“不會的啦。”李蘊嘴上這麽說,看餘婳這麽擔心也跟着緊張起來,要是真冒痘了她就是好心辦壞事。

李蘊輕嘆一口氣,“要是你演的是一個不用擔心長痘的角色就好了,這樣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餘婳想了想,“比如,你覺得哪些角色可以?”

李蘊沉思了會,想了圈最近熱門出圈的女性角色,還真的沒找到……

也許農村鄉鎮題材或是媽媽姥姥一類的角色會不太在乎長不長痘的問題,但和現階段餘婳發展方向不适配。

又或者,一些大制作的文藝片犯罪片會追求自然感要演員素顏,可目前影視寒冬,餘婳又剛複出,也接觸不到。

李蘊想起去年一個扮演美豔貴婦的女演員在一場展露風情魅力的名場面冒了顆痘痘,連着幾天被罵演員失格。

她記起這件事是因為張祯玥靠這事的熱度盤點了下女星皮膚管理翻車名場面,給接的祛痘膏廣告寫了篇軟廣,賺了筆大錢。

李蘊想了半天,最後報了名導虞锲之的名字,她導的文藝片每每都能在國際上拿獎,所塑造的女性角色立體真實,演員也都是素顏,就是在國內票房一般。

“虞導?”餘婳想起什麽,淡淡說,“她這兩年都在國外發展,我早幾年和她接觸過,沒看上我。”

李蘊眼皮跳了下,真覺得自己找錯了話頭,連忙問別的轉移話題,“那你有什麽想演的角色嗎?”

鍋裏還在冒着熱氣,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土豆被煮得軟爛可口,餘婳把它撈上來送進李蘊碗裏。

“有啊。”也許是吃飽喝足後來的傾訴欲,也許是今天演戲時的觸動……總之,餘婳慢慢把身體靠在椅背上,認真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想演有力量感的角色,可以說是美強慘那種,不過美不一定要是目前市場要求的那種美,強也不一定要是有錢有勢或者武功高強有所專長,比如一個努力生活的殘障人士,我也會覺得她很強。”

餘婳的目光開始變得遙遠,“至于慘嘛,比起一帆風順或是勵志類的角色,悲劇類更容易吸引我,我喜歡看人物在困境中的反抗和掙紮,至于最後成功與否對我來說倒是不太重要。”

“可能和個人性格有關?不過現在基本會是大團圓結局啦。”

李蘊放下了筷子,喃喃道:“我明明看了你許多參訪,但我第一次知道這些。”

餘婳愣了下,其實剛出道那會也是說過的,那會她回答采訪都很真誠,最後播出卻被剪得細碎,只留下幾個勁爆驚悚的關鍵詞。

後來就不怎麽說了。

李蘊在心裏快速翻找餘婳職業生涯裏有沒有類似的角色,《向明月》裏的留守兒童應該不算,《女兒的回禮》裏渴求母愛的繼女應該也不算……《第二個妻子》裏在婚姻裏逐漸沉淪的少婦更不算了。

那《 殊途》裏的将軍算嗎,将軍為了李朝百姓和羌族百姓的和平周旋于各方人物,裏外不是人,被誤解被辜負也忍着。

這部片子是和陸艾澤一起拍的,李蘊沒有冒然提起,怕惹餘婳不快。

殊不知,餘婳也在想《殊途》,她時常會想到這部片子。陸艾澤飾演的病弱皇子說服将軍幫他一起争皇位,稱日後一定會妥善處理李羌之間的關系……之後的劇情就滑坡了一樣,将軍魅力銳減,她強就強在能守護住男主,是男主能得到皇位的有力保障。

這種強才不是餘婳要的。

李蘊收回思緒,朝餘婳笑,“你以後肯定會演到自己喜歡的角色,起碼南瑧你就很喜歡呀。”

餘婳望向李蘊,沉默了一會,然後也笑了,“好啊,會有這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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