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殺青後, 馬不停蹄地,餘婳趕着去參加一場珠寶活動。
這次活動特別重要,尹绮夢走不開, 柳如跟過來了。
這些年, 柳如和尹绮夢常常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尹绮夢跟餘婳溝通時還講些柔腸情懷, 相較之下, 柳如更注重實際利益。
剛一見面, 阿杏被柳如罵了行為懶散, 跟組後沒有好好拍物料, 阿杏被批評也不反駁一句,乖乖站着挨訓。
李蘊在一旁心驚膽戰, 她的角色更貼近生活助理,柳如目光落到她身上時倒是沒有罵她, 什麽都沒說。
憑空的, 李蘊覺得也許是因為大家都知道她也待不了多久吧, 因為和她不熟。
柳如稍稍離開,阿杏朝李蘊做了個哭臉的表情,李蘊把自己剛才的想法當安慰說給了阿杏聽。
“哈哈哈哈你這也……”阿杏被她逗笑了, “你這個思維也太打工奴隸了, 怎麽挨罵在你那都成好事了。”
李蘊也笑了, 說實話, 她挺希望餘婳能罵她的,罵她總好過這樣當她不存在吧。
換好衣服和妝容後,她們出發前往活動地點, 車上,柳如跟餘婳講了近期工作室在做的工作。
提到宣傳這塊時, 柳如說起前一陣被陸艾澤粉絲網曝的事,工作室那時告了幾位言辭極端惡劣的粉絲,昨天法院判決結果下來,她們贏了。
賠的錢捐了公益,被告寫的道歉信買了熱搜廣而告之,算是出了一口氣。
“那麽多職粉一輪一輪地來,你在拍戲時還好,之後大大小小的活動總免不了要和陸艾澤同臺,同臺一次他們逮着機會黑一次煩不勝煩。”
柳如說道:“我們最近在和公關商量怎麽一次性把你兩年前被黑的那事洗白。”
餘婳聽了會,提起這事固執道:“我又沒做錯,談不上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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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輿情就是認為是你的錯呀,你知道我意思就成。”柳如嘆了口氣,“而且我們不是也沒證據證明錯的是他嗎?”
餘婳垂下眼,确實沒有證據,估計也很難找到證據了,因此她在這件事上一直處于被動局面。
“其實有沒有證據也不重要了,我看了公關提出的幾個方案,想了個法子,還沒問尹绮夢,先跟你說一聲。”
“你說。”
柳如話鋒一轉,“你還記得你之前資助女學生的事嗎,有很多年了。”
猛地,李蘊的背繃緊了。
阿杏好奇地問,“什麽呀,是那個捐衛生巾的公益嗎?”
“不是。”柳如笑了下,“那會你都還沒來呢,我那時也才剛認識餘婳不久。”
餘婳問,“什麽資助啊?”
李蘊慶幸自己今天還是坐在了副駕,不然任何一個人看到她此時的表情都會驚訝,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餘婳……不記得了?
柳如咦了聲,“你忘了?其中有一個女學生給你寫感謝信了,你那時候還給她回過信呀,沒想到一晃眼十年就過去了。”
“我跟她寫信?”餘婳聽後認真想了下,随後淡淡說,“不可能吧,我以前還幹過這麽……”
李蘊預感到什麽,慌亂地立刻打開了音響,餘婳的聲音就變得模糊了。
但李蘊還是聽見了那兩個字。
——無聊。
——我以前還幹過這麽無聊的事嗎?
李蘊渾身發冷,難以置信,幾乎是一瞬間,她想打斷她們的對話,問餘婳你是故意這樣說的嗎?
不可能的。
你早就認出我了吧,你是因為要懲罰我故意這樣氣我嗎?
很小的時候,李蘊發現自己有當留守兒童的“天賦”,極大的悲痛面前,她的心理保護機制總是很強,能讓她遲緩地感受到痛苦。
就比如現在,心裏的痛意不是一下子刺入骨髓,而是緩慢地侵蝕,李蘊呼吸着。
只是呼吸着。
身體裏的其它器官都停止了運轉,她能聽到柳如又開始說起了別的,卻發現自己聽不懂,那些字句詞語,她不能很好的把它們連在一起理解。
李蘊僵硬地坐着,連到現場後都是司機提醒她可以下車了她才反應過來,連移動身體都變得困難。
活動現場已經擠滿了人,李蘊擠過熙熙攘攘的各路人群,在餘婳要進場時,忽然用力拉住她的手臂。
餘婳目光驚詫,似乎不明白李蘊的用意為何,她們已經很久沒有肢體接觸了。
“怎麽了?”
伴随那個不明所以的眼神,種種被忽略的細節在此刻被李蘊想起,一些細線勾勒出後記憶裏完全不一樣的故事。
“沒有……”
李蘊松開了手。
她和餘婳相處了這麽久,那個表情讓她知道,餘婳不是裝的。
餘婳真的不知情。
活動現場,李蘊如同行屍走肉。
明明每一封信都寫了[安慶一中李蘊寄],但餘婳不熟悉她的名字,去了她家,餘婳也不熟悉這個地名。
其實李蘊是有在信裏提過她們家的一些東西的,提過那塊姥姥用來曬鹹菜的青石板,提過番茄藤附近的小池塘。
還有餘婳和尹绮夢相似的字跡,尹绮夢和她的老師甘溪曾經是戀人,李蘊想,她早該反應過來的。
不是沒有征兆的。
一下午,李蘊只剩了一副軀殼還在,那些媒體活動,記者采訪,她看餘婳站在臺上,光彩奪目,漂亮又自信,總是游刃有餘地。
突然一下,李蘊覺得餘婳好陌生。
李蘊待不住了,悄悄離場,她翻通訊錄半天,找到了甘溪的號碼。
李蘊撥出那個電話,有那麽一瞬間,她竟然希望這是空號。
真相太難堪了,真的要去觸碰嗎?
偏偏,電話通了。
李蘊嗓子幹澀,試探性喊了一聲,“甘老師……?”
電話那頭傳來李蘊熟悉的聲音,甘溪真的沒有換號,“你是?”
“我是李蘊。”
“噢,小蘊啊,好久沒聯系了。”甘溪立刻放松了,親切地問她:“怎麽樣啊最近還好嗎,你應該早畢業了吧,在哪工作呀。”
李蘊定了定神,省去那些寒暄的部分,“上次在醫院,我看到你了。”
甘溪愣了下,不解地啊了聲。
“我現在在給餘婳當助理……”李蘊閉了閉眼,“我在醫院看到你和尹绮夢……”
李蘊的心在下沉,破釜沉舟地逼自己說出這句話,“我已經知道了,給我寫信的人不是餘婳,那是誰。”
“……”
“小蘊,我……”甘溪慌亂起來,“你……你怎麽去給餘婳……”
李蘊哽咽地說,“是尹绮夢寫的,對嗎。”
一陣難熬的沉默。
沉默裏,李蘊記起她考上大學後想繼續給餘婳寫信,甘溪答應了給她轉交,她卻沒再收到回信。
現在想來,應該是因為她和尹绮夢那時分手了,甘溪難以轉交吧?
原來竟是這樣。
好一會,甘溪很淺地嗯了聲,随後說:“但你聽我說,這件事是這樣的,我和尹绮夢不是故意騙你的……”
“沒事的。沒事的。”李蘊低下頭,緩緩捂住眼睛,“我不是來怪誰的。”
“你聽我解釋啊……”
李蘊挂了恩師的電話。
甘溪立刻打過來,李蘊看了幾秒,在心裏說了句甘老師對不起,把手機關機了。
實在太難堪了。
早該是這樣啊,李蘊惡劣地反問自己,不然你以為是什麽呢?
你以為餘婳也喜歡你?
她都不認識你。
沒事的,沒事的,李蘊心裏環繞這句話,抱住自己哭了出來,哭得撕心裂肺。
悲哀的是,到現在,李蘊還在想,幸好她躲在了後臺的無人角落,不然萬一被拍下來,會不會有對餘婳不好的新聞。
可如果信不是餘婳寫的,那她是因為什麽而來?那她為什麽要關心餘婳好不好?
這些匆忙的人,娛記、品牌方、光彩奪目的明星、買手、粉絲,喧嚣的耳語,主持人嘈雜的口播,構成她現在所處的,一個浮華又浮躁的地方。
李蘊和他們擦肩而過,她不想去找餘婳她們,起碼現在不想。
李蘊獨自走到露臺。
今天的天氣很好,天空像碎掉的玻璃片,或者是魚鱗之類的東西,斑駁,模糊,雲和雲之間泾渭分明。
時間流逝。
日落時分,她注視着一輪紅日落下,恍若泣血的眼睛,哭過之後,好像有部分情緒就此抽離,她只是靜靜站着,什麽都沒有想。
直到一道熟悉聲音大喊,“李蘊?”
李蘊回頭,看到阿杏朝她走來,那一瞬間,她想的居然是你不要過來。
任何一個餘婳身邊的人,現在都讓她覺得無所适從。
餘婳和阿杏不知情,但尹绮夢作為唯一的知情人,一定認出了她,才把她刷下來吧。
那為什麽餘婳還是選她了。
然後尹绮夢就這樣,知道她因何而來,直到她的錯認,不提醒,不解釋,目睹她一步步沉淪。
她們到底把她當什麽啊。
阿杏小跑過來,喘着氣,“一下午沒看到你,打你電話也關機,找了你好半天了,我們要走了。”
阿杏扭過頭,落日餘晖灑在李蘊的臉上,讓李蘊眼底的紅變得更加明顯。
阿杏愣了一下,不确定地問,“你剛剛哭過?”
“怎麽可能。”李蘊朝阿杏笑笑,笑得很難看。
于是阿杏确認了,李蘊哭過。
哭過的李蘊率先一步離開露臺,“我們上車吧。”
阿杏追上去,拉李蘊的手,問她,“是因為昨天那個事情嗎?”
“昨天把你落下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天原定的場地要經過那個蛋糕店,婳姐本來想去那捎你的,後來換了地方,婳姐看來不及了,才托孟歆時帶你回酒店。”
李蘊聽後說:“沒關系的。”
阿杏告訴她餘婳不是那麽壞。
可她今天才得知,餘婳在她心裏原來不是最好的。
最好的根本不存在。
都已經不重要了。
這場活動結束後,她們有兩天的空檔,之後将去西北拍公益廣告。
回程的車上,柳如沒跟她們一起,車上嚴肅的氛圍少了很多。
趙姨知道餘婳要回家,發信息問她想吃什麽,給餘婳拍了餘妙音的新照片,還有花園裏的芍藥,一株一株地拍下來了。
五月,芍藥已經全面盛開了,芍藥花期短,最多半月就謝。
餘婳看到芍藥花,想起那個承諾,要在花期時和李蘊一起看芍藥。
現在,她許下承諾的人坐在了前排,是她的正前方,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李蘊幾縷碎發。
李蘊已經很多天都一聲不吭,活得像無言的雕塑。
多少天了?這些日子餘婳過得很模糊,她簡直是自讨苦吃。
她明明是想要李蘊愛她,卻在感受到不安全時豎起鋒芒,鋒芒上每一根刺,每一句讓李蘊後退的警告都是在隐隐渴望李蘊能更進一步。
餘婳暗自慶幸,好在還有這兩天的時間,不用工作,撇開了那些冗雜的事,能讓她和李蘊獨自相處。
雖然餘婳還是覺得敞露自己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但她已經決定,不管是她和楚筠兒的事還是和段決明,又或者是她會說出那些傷人的話的原因……
那些難以啓齒的,不堪回首的,性格裏最可憎最讓她逃避的一部分,她都應該托盤而出的。
雖然這樣李蘊就徹底認清她,不愛她了,餘婳想,那也沒有辦法……那也不是她現在這樣傷害李蘊的理由。
阿杏在車上搜了好半天吃的,放假總是讓她愉悅,她喊道:“我要回去躺一整天,睡到昏天暗地,然後去吃好吃的!”
想起李蘊的淚痕,阿杏回過頭問李蘊,“你呢蘊蘊,你去幹嘛呀,辛苦了這麽久,這兩天要好吃好喝哦。”
李蘊說,“我想回家休息兩天。”
餘婳聽見李蘊的聲音,擡起眼皮,望向前面的座椅。
她靜了一會,然後揚起笑容,湊上前跟李蘊說:“好,跟我回家吧,芍藥花要開了。”
努力彎起笑容時,餘婳更是悔恨,如果不和李蘊吵架就好了,真是太愚蠢了,不然她就可以和李蘊分享她這一款笑容是怎麽刻意練習出來的。
這是很多年前,果凍爽吸包裝袋上面的笑容哦,你應該很熟悉吧,我本來忘記了這個笑法,為了哄你想起來的。
如果沒有吵架的話,她們可以在睡前聊她是怎麽練習不同笑容的事,李蘊一定會覺得很有意思。
但笑不笑也沒什麽區別的,因為李蘊一直背對餘婳,也看不到這個笑容。
餘婳的笑容漸漸僵硬,李蘊怎麽還是沉默。
李蘊只是想,餘婳終于可以理她了嗎?
如果是在昨天,或者今天上午,李蘊可能會立刻感動地哭出來。
但現在,李蘊只是疲憊地說,“我是說回我自己家。”
餘婳的笑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