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個赤葦

十二個赤葦

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是一個充滿繁星的夜晚，那一天的晚上，星星很亮，遙遠的擡頭望去就像是要墜落了山際，赤葦京治就是在那個星星要降臨世間的夜晚，遇見了晴花。

她金色的頭發飄揚在空中，在糜爛的燈光下，顯得比星星還要耀眼。

明明應該是不該接近的存在。

不良、夜晚的暴走族。

赤葦不是沒有聽說過。

只不過，他未曾想到過班上那個文文靜靜的女孩子，在夜晚的時候竟然會化身為夜晚的守護俠。

她曾對他說過，夜晚的她和白天的她是不是兩個人。

然而，并不盡然。

在赤葦的眼裏，無論是白天那個安靜的女孩子還是在夜晚飛馳的井川晴花，那無一不都是她。

她太過于耀眼，不知道什麽時候，赤葦的目光已經停留在她的身上很久了。

“喂，赤葦，一起去看日出吧？”

修學旅行的時候，明明是不應該外出的準則，但是井川晴花一向就很大膽，她的眼睛彎起來像是小狐貍一般，狡黠的拿來了老師們的作息表，眼裏充斥着笑意，“不用擔心被老師發現，他們這個時候都不在這裏呢。”

井川晴花幾乎可以說沒有朋友。

如果不是那個動魄驚心的夜晚，赤葦覺着自己，可能也不會對井川晴花産生興趣吧。

不過世間沒有如果，只有那個唯一存在的現在和未來。

“——嗚哇，好冷。”井川晴花走在自己的前面，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一頭金發在空中晃得耀眼，赤葦眯了眯眼睛，跟随着她的步伐，還沒有來得及回應什麽，井川晴花忽而就大叫了一聲，迅速的往前跑去。

“赤葦！”

她喊着他的名字，就像是莫大的歡喜。

“你看——”

赤葦京治睜開了眼睛。

他再一次從夢裏醒來。

眼角已經落下了淚水。

“是啊。”

刺眼的太陽從東邊升起，明晃晃的，就像是她的金發。

“太陽升起來了——”

夢裏的話跟他的話重疊在一起，赤葦京治如今已經上了大學，成為了編輯，他并沒有再堅持排球事業，有些人為他感到惋惜，有些人也為他找到了好工作而感到高興。

只是那個人。

她無法再親眼看見這一切了。

“我沒有家人，如果我死了——”

她打笑着說着這些沉重的話。

“就把我燒成灰吧。”

她不願意待在那個冰冷的墳墓裏，也不想他們一臉悲痛的拿着花來看自己。

“我井川晴花的這一生——真的、真的十分幸福。”

“遇見了很多很多的人。”

原本只是孤身一人的她。

何時又擁有了這麽多的朋友、乃至可以說是家人一般的存在了呢。

“所以，京治。”

“不要悲傷，你以後一定會遇見更好的人，不要傷心啊。”

“我希望京治以後的每一天都順風順水，沒有苦難。”

井川晴花的嘴很笨，只會說出一些笨拙的話語來安慰赤葦京治，明明自己都要用呼吸機來延長那本就脆弱的生命，但是在病床上的井川晴花卻一直都是笑着，就連是每次來看守她的護士，都能被她的情緒所感動。

“井川小姐，是一個很熱情的人呢。”

“是呢，跟那些死氣沉沉的病人完全不一樣。”

“我每次看見她我感覺我都充滿了活力呢。”

“……只不過，她才十七歲啊。”

她才十七歲啊。

這句話重重的砸在了赤葦的心裏，但是他卻什麽都做不了。

“你在說什麽呢？”這句話被井川晴花以奇怪的口音說出來，赤葦京治忍不住的笑了一下，井川晴花也跟着彎了彎眼睛，“我本來以為我還一個人死在不知名的角落，但是最後的最後是京治真的是太好了。”

“你已經做過很多啦。”

她笨拙的安慰着自己，依舊堅強的活着。

井川晴花幾乎可以算是一個傳奇。

就連是她的老對手，那些不良少年——

“是嗎？”

“井川晴花，你可要快點好起來啊！”

“我們的戰鬥還沒有結束呢！”

雖然是不良，卻意外的很純真呢。

她潛移默化的影響着他們。

但是她自己何嘗又不明白，她已經堅持不到那一天了。

已經無法實現約定了。

“櫻花，真想看看啊。”

井川晴花發出這一聲感嘆的第二天，她睜開眼的瞬間，就看見了桌臺上的櫻花，牆面倒影着櫻花簌簌落下的景色。

那是赤葦為她找來的櫻花。

井川晴花沉重的呼吸着，卻無法再說出一句話。

小小的、安靜的病房裏，傳來了無人在意的啜泣聲。

醫院并不缺乏淚水。

也不缺乏苦痛。

她只不過是早一點會走，所以，她并不後悔度過這短暫的人生。

“謝謝你。”

“然後……”

“永別了。”

井川晴花去世的那一天，是三月九日。

她堅持到了早櫻開放的季節。

“太好了，最後的約定。”

“實現了。”

那一天的赤葦，并沒有哭。

他的腦袋很混沌又很清醒。

他混沌的想着為什麽沒有奇跡發生。

他清醒的想着再也看不見她了。

“喂！赤葦！你看這個貝殼好漂亮！”

“赤葦！上來吧，我們去兜風！”

“我們去看煙火大會吧！”

“……京治，我們一起去看來年的櫻花吧。”

而那一天過後，身體的機制才像是緩慢的運轉了過來，他的淚水是止不住的流，人的一生又會遇見哪些人，遇見哪些事呢？

赤葦京治只知道一件事，他不會再遇見第二個井川晴花了。

淚水的痕跡打濕了枕頭，浸濕了被褥，他手上拿着井川晴花為他的勝利拍下的勝利照片，原來，那一刻，她是來到了現場。

看到了他拿到勝利的瞬間。

“京治真厲害啊。”

“全國大賽的冠軍。”

“男朋友這麽厲害，我每次出去都臉上帶着光呢。”

可是人生啊，還是要往前走的。

他把那張照片小心翼翼的裝裱起來，井川晴花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她或許早就知道了會有這麽一天，于是她沒有留下任何關于她的一切，照片、聯系方式都一同扔在了大海裏，石沉大海再也無法尋找。

但是卻有一個更重要的東西，留在了他的身邊。

“赤葦，要去旅游一下嗎？”

“你還是放不下她吧。”

“不，”赤葦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是我放不下，老師，我只是……”他忽而沉默下來。

他又想起那張照片背面的字樣。

“我只是，很愛她。”

京治——

我愛你——

她無聲的訴說着，隔着遙遠的距離，卻好好的傳遞到了赤葦的耳朵裏。

“旅游嗎？”

“也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老師，你也可以去找找素材。”

“你啊……”

他感嘆了一句，迎來了赤葦略微無辜的目光。

旅游，赤葦記得井川晴花說過，她想去很多很多地方，不止是日本、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她都想去。

他一一回想着她曾經說過的地點，一個又一個記載在筆記本上。

畫着圈做着攻略。

“先生？”海關人員輕聲的喊着他，喚回了他飄揚的思緒。

赤葦京治彎了彎眉眼，看着海關人員檢查出來的粉末，原本有些淩厲的目光此刻卻變得柔和起來。

“這是什麽？”

赤葦京治接過他遞過來的粉末，彎了彎唇角，陽光打在他的身上，十分溫暖。

“這是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