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雨蝴蝶

雨蝴蝶

喻翡想不了那麽多。

他見宿星野答應得爽快,臉上揚起笑意,高興同意:“好呀,謝謝你!”

聽見他的回答,宿星野莫名松出一口氣,也跟着笑了,他踏着路上濕漉的石板,低頭問身邊挨得極近的喻翡:“心情好點了嗎?”

喻翡點點頭,兩只清亮的眼睛又重新彎了起來,像夜晚低懸的月。

懷抱裏低迷的松香氣又浮現了出來,不過仍舊抵不上下午那樣濃郁,似乎只是方才那句話間緩緩飄逸出來的一縷墨香味。

宿星野敏銳察覺到,驀地,有了一個離奇的猜想:喻翡身上的香味,會不會跟他的心情有關?

這個想法一出,立刻就被他自己否定掉了。

又不是迪士尼公主,怎麽可能這麽神奇。

可至今為止,喻翡身上經久不散的香氣仍舊是一個未解之謎。

小小一把傘下,宿星野垂眸思索着,喻翡的視線落在被雨打濕的環湖小路上,忽地看見了什麽,眼睛亮了亮,轉頭拉了一下宿星野的手臂,驚喜道:“你快看,蝴蝶!”

蝴蝶?

宿星野愣怔一下,順着喻翡手指的方向看去。

灰黑的瀝青路面上,大顆大顆的雨珠從漫無邊際的天穹落下,砸在地面飛濺出一片水花,傍晚的路燈鋪灑而下,光線穿透水花邊緣,勾勒出兩片蝶形的翼。

雨落在地上,變成了蝴蝶。

晶瑩剔透,騰空而起。

“好神奇……”

喻翡呢喃着嘆賞。

恍惚間,宿星野莫名覺察到他漸好的心緒。

方才一瞬的驚喜似乎點燃了喻翡因為鋼琴曲生出的低沉,教它像煙花一樣炸開,綻放出一片松香與墨香交織的迷蒙,被宿星野不聲不響捕捉。

好像真的是這樣……

心情好的話,松林裏的雪就會融化,漸漸地散發出松木的香氣,清苦裏透着墨硯的甘甜。

“嗯……”

他低頭看着喻翡,神色松怔,像是不可置信,仿佛被香氣迷醉得徹底,低聲應着。

确實很神奇。

-

回到宿舍,喻翡先去洗了澡,孫尚城抓着這個空檔連椅子帶人挪過來問:“我怎麽覺着系花好像哭過,你真沒背地裏偷偷欺負人家?”

宿星野腦子裏想着事兒,突然被他這麽一打岔,沒好氣踩了一腳他椅子杠,“我看起來很像405黑手黨嗎?你眼瞎看錯了,我倆好着呢。”

“真好着呢?”孫尚城狐疑,摸摸下巴,一本正經說着,“不過你這麽一說,我感覺你面相都變了,特別像師從意大利黑手黨教父……”

宿星野氣笑了,直接送了他一句一字真言:“滾。”

孫尚城嘿嘿一笑正要功成身退,卻不想對方突然正色起來,主動彎腰靠近,壓低了聲音道:“你過來,我問你個事兒。”

什麽事需要這麽悄咪咪?

孫尚城懷揣着激動的心情,用最小的氣聲說出最興奮的語氣:“你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有聞到過喻翡身上的香味嗎?”

孫尚城腦子卡殼:“啊?”

揣摩半晌,還是猜不出宿星野的意思,他抓抓後腦勺,真誠反問:“喻翡身上有香味嗎?我怎麽從來沒聞到過。”

這回輪到宿星野狐疑地盯着他了。

孫尚城被盯得頭皮發麻,舉起三根手指呈發誓狀:“不是哥,我真沒聞到過,誰這麽變态老聞男生身上的香味啊。”

宿星野:……

“閉嘴吧你。”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腦抽了才會想來問孫尚城這個會把女生雙眼皮貼看成髒東西從而痛失未來女友的單細胞生物。

“你們在說什麽?”床上的邊敘掀開簾子,悠悠地探出腦袋,“什麽香味?”

得,又是一臺關鍵詞啓動人體裝置。

“他問喻翡身上有沒有香味。”孫尚城不打游戲的時候最愛接話,有他在就絕不會讓別人的話掉在地上,堪稱405模範标杆人士。

邊敘也想了一會兒,然後才答:“沒聞到過。”

“他又不噴香水,一個大男生身上哪來的香味?”

宿星野被這兩人說得都快懷疑自己的嗅覺了,明明他們四個人都在同一個宿舍,為什麽只有他一個人能聞到?

正疑惑着,放在桌上充電的手機忽然彈出一通電話,宿星野一看備注是宋大美人,立刻起身去陽臺上接了。

“兒砸,我和你爸下周要去馬爾代夫玩幾天,給王媽放了三天假,你周末要是想回家住記得提前跟她說一聲。”

“哦,”宿星野面無表情道,“這次又是什麽紀念日?”

“我去年在馬爾代夫拍出人生照片一周年紀念日。”

宿星野伸手掐了一下眉心,道:“好,行,祝您今天再得一張人生照片,我下周末回去不用麻煩王媽了,讓她提前把家裏的鋼琴收拾一下擦擦灰就行。”

對面聞言,沉默半晌,語氣突然變得兇狠:“你肯定不是我兒子,限你十秒鐘以內報出你的身份證號,從現在開始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将作為呈堂證供——你把我兒子弄哪去了?!”

“……媽,咱能別随地大小演嗎。”宿星野感覺自己的太陽穴都在突突地跳。

“兒,咱能別想一出是一出嗎。”宋秋棠接了話,又開始翻舊賬,“你去年考鋼琴十級證那會兒我就差雇兩個雙開門冰箱壓着你去考級了,怎麽,這會子知道浪子回頭,想起被你冷落在家裏角落的鋼琴了?!”

宿星野咬了咬腮幫,對自己親媽的話不可置否,幹脆答:“有個朋友要來玩,他喜歡鋼琴。”

“朋友?要來家裏玩兒?诶喲真是老天開了眼了,好好好,她還喜歡口紅包包衣服鞋子金首飾銀項鏈鑽石戒指啥的都可以跟媽說啊!媽親自挑了送到她手上!”對面準備多年的雷達突然滴滴滴響個不停,話裏話外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是男的。”宿星野咬牙終結道。

宋秋棠驚喜的聲音忽然卡頓了一瞬,而後變得略微嚴肅了起來:“等會,這事觸犯到家族傳承有點嚴重了,我得跟你爸商量一下再回複你。”

宿星野:……

不愧是親媽,她是知道怎麽戳自己兒子肺管子的。

宿星野再次咬緊後槽牙,一字一句道:“普、通、朋、友。”

“……哦。”

良久,電話裏傳來尴尬的一聲。

“咳……那什麽,你表哥回國了,在渝州醫院做心理醫生,你有空去看看人家,敘敘舊。”

宋秋棠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宿星野也不點破自己親媽,應了一聲,又答了幾句日常相關的問題,最後和平美滿地挂斷了電話。

“你在跟你媽媽打電話嗎?”

喻翡不知何時抱着洗衣服的盆子站在宿星野身後,忽然出聲問。

宿星野吓了一跳,第一反應居然是怕喻翡聽見“普通朋友”四個字,其次才點點頭,回道:“跟她說了你要來。”

“那她同意了嗎?”喻翡問。

宿星野嗯了一聲,發現喻翡似乎并沒有聽見前面的話,這才略微松了一口氣。

“下周六輪到我去圖書館工作了,我周日再去你家裏吧。”

“工作?你報了義工?”宿星野反應過來。

“嗯,就是去圖書館整理書籍什麽的。”喻翡說着,忽然伸出手把擋路的宿星野扒拉到一邊,然後把自己的盆子放到了洗漱臺上,“宿星野,你擋着我了……”

剛下過雨的空氣蘊着濕冷,身體擦肩而過,剮蹭起一片溫熱的觸感。

熟悉香氣撲滿鼻尖,一不小心又将宿星野拽入了那片恍惚迷惘。

明明是剛洗的澡,怎麽還是會聞到。

難道真的是他的問題?

宿星野茫然地退到一邊,被香味背後的真相引誘得心神不定魂不守舍。

一夜輾轉沉思。

-

專業必修課總是人滿為患。

宿星野陪喻翡來教室的時候收獲了一大片明晃晃的目光,沒辦法,喻翡習慣性一身白T幹淨得太紮眼,宿星野又是西大名聲大噪的小魔王,臉上總挂着懶散的笑。

性子一冷一熱的兩人走在一起,乍一看有些讓人不可思議,又穿得一黑一白,像是互相把對方襯托到了聚光燈下。

“喻翡,”羅蘭正好坐在他們前一排,看見他來,一臉驚喜地轉過身對喻翡說,“你那篇征文好像要獲獎了!”

“哦,好。”喻翡讓宿星野把他的書本放到桌上,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羅蘭旁邊的女生聞言猛地扒拉了她一下,神情激奮小聲控訴道:“居然一點都不激動嗚嗚嗚,我要跟他們那些拿獎拿到面無表情的人拼了!”

“征文比賽?”宿星野聽見他們的對話,順口問。

“嗯,輔導員說參加了給0.1素拓分,我思想成長類還差一點。”喻翡看着他說。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現在是有分能使大學生推磨又抓鬼。

“什麽獎?”宿星野主動問羅蘭。

“全國大學生文學作品大賽一等獎。”

宿星野詫異:“國家級比賽獲獎就給0.1分?!”

羅蘭瞥了他一眼,似乎不是很待見宿星野,語氣不善道:“0.1分怎麽了?就算是外太空級比賽也就0.1分,天王老子來了都不好使。”

短短一分鐘不到,宿星野又刷新了對這座摳搜學校的認知。

“不是還沒獲獎嗎?也不知道有什麽好吹的。”羅蘭座位的另一邊傳來一道極其別扭的聲音。

喻翡還沒來得及開口,方才比他還激動的女生忽然路見不平一聲吼,又看不慣了,對着說話的男生直接貼臉開大:“诶呀,也不知道是從哪個醋缸子裏跑出來的酸黃瓜,味兒太大了。”

被夾在中間的羅蘭沒忍住笑了一聲。

然後,坐在後面一排的喻翡和宿星野就看見羅蘭旁邊的幹瘦男生尴尬地拿起書本換了位置,跑去更前面坐着了。

“周生斌就是這樣,喻翡你別理他。”羅蘭轉過頭來安慰他。

放在桌面的手機忽然亮了一下屏,宿星野低頭看了過去。

“……嗯。”喻翡應了一聲,但實際上,對于社恐加臉盲雙重患者來說,他壓根不認識剛才那個男的——同學兩年,再見仍是陌生人。

宿星野随手将手機屏幕蓋着桌面翻了下去,輕輕笑了一聲,說:“看不出來啊,你還是個小作者。”

“正好,學校東門有一家烤魚新店開業,我們今天晚上去那吃,提前慶祝慶祝你的一等獎怎麽樣?”

末了,他又神色如常地補充了一句:“就我們兩個。”

被迫臉着地的手機尚且頑強地亮着光,孫尚城剛發來的幾條消息橫在屏幕中間,還沒有被人回複。

[孫尚香失散多年的哥哥:急報急報!]

[孫尚香失散多年的哥哥:我和邊敘發現了東門一家新開的烤魚!晚飯團購人均70就差你了哥!]

[孫尚香失散多年的哥哥:人呢?!]

[孫尚香失散多年的哥哥:我都看見你正在輸入中了/微笑,已讀不回我要報警把你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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