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要睡嗎
要睡嗎
-
周六上午,雨過天晴。
邊敘一大早就收拾東西跑去赴女朋友的約了,不出意外的話大概率周末這兩天都是不會再回宿舍的。
與此同時,孫尚城也早早打包好行李箱,趕急趕忙跑去坐回家的高鐵了。
宿舍裏叮叮哐哐半晌,到孫尚城關門離開的時候,就只剩下剛起床的喻翡還穿着睡衣站在地面上了。
迎着早晨八點的朝陽收拾好自己,他見宿星野的床簾還緊緊拉着,便輕手輕腳換好短袖,背着書包準備出門。
但直到臨走之前,宿星野也沒有一點要醒的跡象。
真的能睡得那麽沉嗎?要知道孫尚城為了趕高鐵,收拾行李箱的時候可是萬聲齊鳴了好一陣。
喻翡猶豫兩秒,放下書包,慢步走向宿星野床位。
灰色布簾被一只白皙的手掀開,日光透過縫隙将黑暗驅散,本就将醒未醒的宿星野閉着眼睛皺了皺眉,不太舒服地往毛毯裏縮了半個腦袋。
喻翡覺得有些不對勁,蹲在床邊,用手背碰了碰宿星野的額頭,果不其然,溫度比平常高了一點。
“宿星野,你發燒了。”
喻翡用指尖輕輕戳了戳他的臉頰,輕聲道。
宿星野此刻的腦子猶如一團吸了水沉在底下的棉花,好不容易在混沌的世界裏聽到一點熟悉的聲音,掙紮着慢慢睜開了眼睛。
“嗯……”
他側睡在枕頭上,燒迷糊了的目光一點一點挪到喻翡身上,極輕地發出一聲應答。
“是昨天淋雨淋的嗎?”喻翡擔憂地問。
距離宿星野上一次生病還不到一個月,這會兒又發燒了,即便他知道人類雖然體弱多病但恢複能力堪比蚯蚓,可還是會很擔心宿星野的生命安全——看來以後絕對不能再讓他被風吹雨打了。
意識已經在對話中漸漸回複,宿星野想起自己昨晚熄燈之後的瘋狂舉動,覺得這好像不能只怪那場雨,于是面對喻翡憂心的目光,他只能垂死病中驚坐起,咬牙撐起身體,盤腿坐在喻翡面前,故作輕松道:“……我還好,感覺是低燒,沒事。”
想起喻翡周六的工作,他又強裝無事虛弱笑道:“你不是要去圖書館嗎?快去吧別遲到了,我等會就下床吃藥,睡一覺就好了。”
“真的嗎?”喻翡被他略微輕飄的視線望着,有些不确定。
“真的。”
宿星野努力維持着笑容。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記得吃藥。”
喻翡不放心地叮囑他。
宿星野“精神抖擻”地坐在床邊目送着對方離開宿舍,等門一關,頓時如同被針紮破了的氣球一樣以一種奇異的姿勢歪倒在被子上,臉不笑了腰也不挺了,活脫脫一副纏綿病榻的模樣,氣若游絲地合上了眼睛。
腦子已經徹底凝結成漿糊,現在就算是天塌下來他也要睡覺。
至于藥,那是什麽東西他宿小爺從來不吃。
主打的就是一個不死就行,何必強求。
另一邊,喻翡趕在九點遲到前勾畫完簽到表,輕車熟路去了自己負責整理的書籍區。
一上午心不在焉。
臨近午飯休息時間,喻翡打開手機,還是沒看見宿星野發來的消息。
往常這個時候,宿星野如果不在他身邊都會發消息過來說要跟他一起去食堂可汗大點兵,選到哪個檔口就一起吃哪個。
義工留出的午飯時間只有一個半小時,從圖書館走去吃飯再回宿舍往返太費時間,所以喻翡中午一般不會再回宿舍,但今天他卻等不及趕回去了——希望宿星野已經沒事。
沒成想他剛走到圖書館門口,迎面就碰上心裏正惦記着的某位病患。
“你怎麽來了?”
一樓大廳常駐書籍字畫展,學習區在二樓以上,所以現在的大廳裏并沒有什麽人,喻翡對宿星野拖着殘軀病體還要跑來圖書館的堅強行為感到驚訝,忙把人牽到了裏面的座位坐下。
手背再次覆上額頭,溫度依舊沒有什麽變化,喻翡拿過他手裏拎着的塑料袋,語氣染上幾分難得的責怪:“怎麽不在宿舍裏好好休息?”
“宿舍裏太無聊了,想過來玩會兒。”宿星野嘴上雖然是這麽說,但身體卻極其叛變地一步步趴到了長桌上。
不過他說的确實是真話,一覺又睡了近三個小時,身體雖然還是不舒服,卻已經睡不着了,看手機也看不太進去,只想着來圖書館找喻翡。
“我猜你還沒吃飯,路過食堂買的,蛋包飯。”
喻翡卻問:“那你呢?吃飯了嗎?”
宿星野撒謊不帶說話的,三秒點了一下頭。
發燒哪裏有胃口,連餓都不太能感覺到,他索性就沒吃。
但不知為何,被喻翡的眼睛看着時,宿星野卻下意識想逃避,或許也知道這樣是不應該。
“你吃吧。”
宿星野趴在自己臂彎,側頭看着喻翡。
喻翡拆開塑料袋,半路想起什麽,又問:“吃藥了嗎?”
宿星野三秒點頭再現。
桌椅臨着窗,大片樹蔭上萬裏無雲,喻翡細長的眼睫漆黑,随光落進宿星野低燒過溫的渙散瞳孔裏。
“你為什麽要來圖書館做義工?”
宿星野趴着問他,被燒融的聲音有些沙啞黏糊。
“想整理書畫。”喻翡用筷子扒拉開包着米飯的蛋皮,說。
宿星野感覺這個理由頗為清奇,餘光又瞥見擺在入口處的書畫展易拉寶,随口問:“是喜歡嗎?”
喻翡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轉過頭來看他,遲疑兩秒才道:“嗯……”
“那明天來我家,給你看看我爺爺的字畫。”宿星野慢吞吞說着話,“他這輩子只對書法國畫和我奶奶感興趣。”
喻翡第一回見宿星野這樣溫吞地說話,感覺有幾分奇妙,像是動物園裏的長毛獅子一下變成了家裏養的大金毛犬,就是神色有些恹恹的。
午飯在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裏被吃完,休息時間還剩一個小時。
宿星野趴着,眼睛開合一次的秒數越來越長,似乎困了。
“你想睡覺嗎?”
喻翡坐過來了點,放輕聲音問。
兩人身下是一條長沙發,不太寬,但足以容下三個人坐着。
宿星野的手被壓在桌面上,五指疲倦地舒展開,皮膚由內而外透着熱意,感官大都模糊,只有呼吸還能細心覺察出一點不明顯的香氣。
很淡,平時會有的清雪氣息也聞不見了。
喻翡心情不太好。
宿星野迷糊地想。
他的手無意識往旁邊又伸了一點
——然後碰到了喻翡剛才攤開的手掌。
“……要睡嗎?”
喻翡看着他,以為宿星野用同一個姿勢趴久了不舒服,便收回了放在桌上的左手手臂,将身體側了過來,然後朝他的方向攤開右手手掌,像是某種未曾明示的邀請。
宿星野被燒迷糊了的頭腦無師自通,暈頭轉向地直起上半身,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于是窗外碧水晴空,屋內光影交疊,喻翡抓着宿星野的手,将他輕輕拉進了懷裏。
後腦勺靠着喻翡的腰腹躺了下來,仰頭就能看見他清晰柔和的鎖骨和下颌線,宿星野向後,輕柔地跌入一片香氣的海。
“你睡吧,我等會兒再上樓。”
喻翡低頭說。
他不知道何為暧昧分寸。
而宿星野的神思已然熔斷。
叫他沒了脊梁骨,就這麽平躺在喻翡腿上,發着燒,渾身上下都熱着,陷入溫暖沉眠。
“快點好吧。”
——這是他聽見的世界最後的餘音。
意識消失得短暫而漫長,不知過了多久,宿星野再次蘇醒。
窗外天色昏暗無邊,館內早已燈光滿屋。
宿星野不知何時從溫暖的懷抱裏被挪到了光禿禿的硬沙發上躺着,對面坐着喻翡,正看着他。
一天之內睡了兩覺,宿星野總算有了些精氣神,醒了便幹脆坐直了身體。
“你騙我。”
對面冷冷地傳來喻翡的聲音。
宿星野心髒猛地一跳,在腦海裏飄了許久的思緒終于藕斷絲連。
他看着喻翡,脊背不自覺挺直,眼睛眨了兩眨。
“自己看。”
喻翡抿着唇,看起來比之前更不高興了,把手裏亮着的手機遞給他。
【瘋狂星期(4)】聊天群裏,一個小時前剛發生的對話,[面包邊邊:圖片]
[面包邊邊:竹園要修水管,今晚停水停電,405兩位留守兒童還好嗎?]
[喻:不好,宿星野發燒了。]
[孫尚香失散多年的哥哥:嗯???@耶你沒事吧]
[喻:他睡着了。]
[面包邊邊:低燒還是高燒?低燒的話喻翡你帶他出去開個酒店吧,晚上最好洗個溫水澡,可以緩解,說不定明早就好了]
[孫尚香失散多年的哥哥:南門口那家漢如還可以,也不貴,等他醒了你問問他]
[喻:嗯,你們知道他的藥放在宿舍哪裏嗎?他下午也不太舒服,我想等他醒了吃點藥再去。]
[面包邊邊:。。。他哪有藥]
[孫尚香失散多年的哥哥:這麽說吧,我們宿大少爺從不輕易生病,且生病從不吃藥,抗性人類最強,你就說牛不牛吧]
[孫尚香失散多年的哥哥:你說是吧,宿星野 @耶]
對話戛然而止。
宿星野看看手機,再擡頭看看喻翡,再低頭看看手機。
如此反複兩個來回,最後不得已從嘴角牽出一個足以讓人淪陷的笑容:
“那什麽,漢如酒店确實挺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