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1
Chapter 1
1.5
“這兩張明信片的發件人,是我曾經的nanny,喬瑟芬奶奶。
“你也知道,歐氏集團這樣的家庭,父母通常忙于工作,沒有時間照料孩子。因此,我的父母雇傭了喬瑟芬奶奶,請她在我年幼的時候照顧我。
“我那時候還很小,不太記得喬瑟芬奶奶的事,只記得她是在我十一歲那年,也就是十三年前,因為故意殺人,而被第三區刑安署逮捕了。故意殺人是重罪,喬瑟芬奶奶很快就被判處了終身監禁,不得保釋。她被收押在第三區的女子監獄。
“三年前,我偶然得知,喬瑟芬奶奶在獄中突發急病,去世了。所以,在收到喬瑟芬奶奶斷斷續續寄來的明信片之後,樊,你也能想到,我有多麽驚訝。”
樊華“嗯”了一聲。
歐利弗揉了揉鼻梁,小聲說:“我已經連續幾天夢到她。”
“這不奇怪。”樊華說,“你看上去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歐利弗苦笑一聲:“我也想過去向刑安署求助,可是,我想,刑安署的探長,多半會将我當做一個精神病。”
“歐利——不,歐利弗。”
房車的主人将委托者的全名念出來,歐利弗微微一怔。
樊華說:“你在說謊。”
1.6
當“你在說謊”三個單詞被說出來,房車裏陷入一陣死寂。
廢土區的陽光火辣辣地從窗裏照進來,狹小的房車裏,空氣微微滞悶。
Advertisement
歐利弗垂着頭,出神地看着房車老舊的塑料地板,坐成一座沉默的雕像。
樊華沒有催促他。
手磨咖啡的工具被轉移到了沙發前的小餐桌上,房車的主人将磨好的咖啡粉仔細地倒入浸濕的濾杯上。
熱水緩慢而均勻地沖淋咖啡粉,香氣溢出,一切都安靜,只有牆壁上的彈簧挂鐘老了,發出有些響的“嗒嗒嗒嗒”聲。
這樣過去了不知道多久,最終,是歐利弗打破了沉默。
“我說的都是實話。”他說,聲音有點啞。
樊華随意地“嗯”了一聲:“也許是吧。”
将萃取完成的咖啡從濾杯下面取出,房車的主人搖了搖分享壺:“也許你說的都是實話,只不過,你是有選擇地,說了一部分實話——歐利弗。”
歐利弗低低地“嗯”了一聲,樊華遞給他一杯咖啡。
“歐蘭铎說,你是一個好人。”房車的主人笑了笑,“他說,‘死人複生’這件事對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擾,他拜托我幫一幫你——但是,歐利弗。”
歐利弗低着頭,捧着咖啡,沒有說話。
“你不将事情的全部真相告訴我,”樊華說,“我沒有辦法幫助你。”
“……樊。”
“嗯。”
歐利弗抿抿嘴唇,終于重新擡起頭來。
他看着她,眼神探究。
“你為什麽覺得我在說謊?”
1.7
當歐利弗問出“你為什麽覺得我在說謊”,樊華“哧”地一聲笑了。
她誠實地說:“破綻挺多的。”
“有什麽破綻?”
“我給你數一數。”
樊華喝一口新鮮出爐的手磨咖啡,然後真的靠在座椅裏,掰着手指頭計算了一下。
“在你敘述的這個故事裏,最大的破綻有三個。”她說,“第一,也是最明顯的,是你的敘事順序:
“首先,你大體介紹了喬瑟芬奶奶這個人物的生平和歐氏集團的背景,然後,再按照時間順序,依次介紹了她的犯罪事實,判決,急病,以及去世。
“在涉及謀殺的罪案這樣的話題上,很少有人在談論時能夠一板一眼,平鋪直敘,以絕對的時間順序串聯陳述案子中的事件。這是典型說故事的講法,或是經過背誦的稿件。”
歐利弗不置可否。他說:“第二呢?”
“第二,”樊華說,“是你的情緒。和第一點類似的,你口中的喬瑟芬奶奶是一個已經定罪的犯人——甚至是故意殺人的重罪——可是你的敘述中,對她沒有懼怕,譴責,不解,或者說,你對她沒有表達出任何的負面情緒。你使用了非常冷靜中立的敘事方式描述了她的犯罪和判決。”
歐利弗微微低下頭去。樊華笑了一下,繼續說道:“第三,就是你這一個故事中的邏輯了:在你的描述裏,你‘不太記得喬瑟芬奶奶的事’,你們的關系也并不親厚,可是,你能夠非常清楚地記得并複述她犯罪,病發,還有去世的時間點。你一直在高度地關注她,甚至了解她是因為突發急病而去世這種細節。這十分反常。”
說到這裏,樊華舉起咖啡杯,慢慢喝了一口。
“如果你真的不太記得喬瑟芬奶奶的事,”她說,“你可能一時之間,都不會想起明信片落款的這位‘喬瑟芬’是什麽人。你更不會為此受到情緒的刺激,駕駛着飛行器,來到廢土區的房車上,向一個陌生人求助‘死人複生’這樣天方夜譚的話題。”
“……”
“我只能說,這一段敘事中,你的動機,情緒,邏輯,訴求,一切都不合理——歐利弗。”
“嗯。”
樊華似笑非笑:“現在,我這個‘私家偵探’,算是通過了你的考驗嗎?”
1.8
房車的主人說出這句話,年輕的歐利弗終于微微地笑了一下。
“通過了。”他說。
說出這句話,年輕人不再掩飾自己冷靜的眼光,佯裝出來的惶恐不安慢慢地從眼神中褪去,歐利弗逐漸變得淡漠而平靜。
樊華笑了笑:“你旁敲側擊地試探我的身份,試探了很多次。現在,讓我們彼此坦誠地說一說話吧。”
歐利弗看着她,也笑了。
“在聯邦X類公民面前賣弄小聰明,是我不對。”他說,“古語中的故事裏怎麽說?‘在有名的鐵匠門前耍弄兵器的威風’。”
“‘魯班門前弄大斧’。”
“是,我在‘魯班門前弄大斧’。”
歐利弗重複了一遍,身體舒展,向沙發裏靠進去。他将雙臂放在身側的扶手上,橫翹起一側的二郎腿。
他顯然已經認可了房車主人的能力,因此,卸下了虛僞的假裝出來的驚憂與惶惑。
這是一個在歐氏集團裏拼殺的繼承人,狡猾而野心勃勃,盡管還年輕,可是已經初步顯露出談判桌上所需要的圓滑與老成。
“樊,”年輕人将手指交疊,支在身前,“我并不後悔我的試探。如果第37號房車只是招搖撞騙故弄玄虛的騙子,那麽,我也不會将自己的隐私交給別人。就讓對方愚蠢地以為我是噩夢纏身,想要擺脫鬼怪一類的東西——這是一個合适的合作到此為止的借口。”
樊華笑笑:“我知道。我不介意。事實上,與人交往慎重小心是我認可的好習慣。”
“所以,”歐利弗好奇地看看她,“你一直知道我在考驗你嗎?”
“算是吧。”樊華聳聳肩,“之前只是懷疑,因為你表達驚慌緊張的肢體語言很誇張,但是瞳孔沒有反應。不過,直到你提起歐蘭铎,我就确定了,你是在試探我。”
“歐蘭铎?”
“對,歐蘭铎。”房車的主人笑了笑,“歐蘭铎和我的交情比你想象得深。我了解他。他并不會将我形容成一個靈媒,随随便便推薦給某些疑神疑鬼的年輕人。”
疑神疑鬼的年輕人神情泰然地點了點頭:“事實上,我早就知道你是聯邦X類公民,是聯邦刑探,有跨區探案的經驗。”
“通過歐蘭铎?”
“是的。”
“……”
歐利弗誤會房車主人的沉默:“請你放心,歐蘭铎也已經告訴了我,你在證人保護計劃之下改換了身份。我不會随意向外透露你的行蹤——我需要你的幫助。我需要你的經驗。”
“那都不重要了,”樊華随意地擺擺手,“重要的是,歐利弗。”
“嗯。”
“既然你已經相信了我的能力,”樊華說,“那麽,現在,你願意把你知道的‘死人複生’事件的真相,真正地講給我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