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洛陽賦
第38章 洛陽賦
萬安殿還是老樣子, 輕紗微拂、檀香彌漫,宮女走在殿內各個輕手輕腳,連一絲呼吸都不聞。
元沚跪坐于案前, 正低頭手中所持書卷。她沒有盛裝, 而是簡簡單單地穿了一件水綠色的寬袍大袖, 三千青絲松松垮垮地挽起,上面不見往日的滿頭珠翠,只有一根剔透的仿佛能出水的碧玉簪。
這樣的一副打扮,看起來可不像是太後會見朝臣, 更像是……
事出反常必有妖, 齊滺心裏一凜——
莫非, 眼前這位太後娘娘要像以往那些大權在握的太後一樣, 在晚年給她們早亡的夫君送上幾頂原諒色的帽子?
齊滺在心裏默念了不知道多少遍“小爺賣藝不賣身”,這才在元沚面前跪下,端正地磕了個頭。
大梁采取的還是跪坐儀式, 主人與客人見面皆是席地跪坐,因此在大梁, 跪拜禮并不帶有任何侮辱的意味,跟彎腰鞠躬的差別不太大, 齊滺接受起來并沒有做太多的心理建設。
元沚沒有在第一時間理會他,直到青鸾在元沚耳邊輕輕喚了一聲“殿下”之後,元沚才仿佛從書卷的世界裏掙脫出來, 重新回到了人世。
元沚并沒有将書卷放下,而是一直放在手中,對着齊滺說道:“你就是陛下新封的中書舍人?起來吧。”
聲音柔柔的, 像是流淌在山林間的清澈溪水, 帶着空靈的林下之風, 誰能想象得到,這道聲音的主人,竟然是手握生殺大權、垂簾聽政的狠角色?
齊滺深呼一口氣,才坐直了身。元沚又沖着他招招手,指着自己身前書案的另一面,說道:“坐到這裏來,讓本宮好好看看你。”
在元沚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齊滺的腦海中已經閃過了不知多少場次的逼良為娼。只是他沒有在面上表現出來,而是一直擺出一副恭敬的态度,讓人挑不出錯來。
元沚看了他幾眼,也沒多說什麽,竟是指着書案上一盤點心說道:“太瘦了,多吃點。”
齊滺:“……”
不是,你這是要把我養肥了再殺了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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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滺一時之間不敢動,他看着書案上的那盤糕點,仿佛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一盤毒藥。
青鸾親自遞了一雙筷子:“齊大人,娘娘賞的,請吧。”
行叭——
封建王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這盤點心裏就是真的摻了毒,齊滺也得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糕點是一種小餅,很薄,能輕而易舉地看出裏面有肉餡,味道聞着确實很香。齊滺抱着吃斷頭飯的念頭嘗了一口,然後發現——
這好像真的是斷頭飯。
只一口,齊滺便嘗出來,這種小餅裏面的肉餡是牛肉。
牛能耕種,在古代一些貧窮的地方,甚至牛都比人貴重。在大梁,牛更是梁景帝明令禁止宰殺動物之一,和馬的重要性一樣。
大梁繼承的是華國歷史上的四百年亂世,為了抵禦北方突勒,國內所有的馬都要當做戰馬儲備,因此牛不單是耕種的工具,更是貴族出行的工具,就連梁景帝出行,都舍不得坐馬車,只能坐牛車。
正是因為牛的重要性,梁景帝蕭百川甚至專門在《大梁律》中加上了“禁止宰殺耕牛”這一條,以明令禁止方式,杜絕牛被宰殺。
現在,齊滺一口咬下去,吃的是牛肉。齊滺一下子愣在那裏,頓時覺得嘴裏的餡餅都不香了。
然而下一瞬,齊滺又張開口,将這一塊小餅一口吃了下去——
吃一口也是吃,吃十口也是吃。如果怎麽樣都要因為吃牛肉而被治罪,那還不得吃個夠本。
元沚在他的對面笑了:“好吃嗎?”
齊滺真心實意:“好吃,就是再放點鹽就好了。”
元沚頓時哈哈大笑起來:“對,本宮怎麽忘了,你愛吃鹹的。”
說着,也不等齊滺反應,元沚直接轉身對青鸾說:“去,告訴禦廚,齊大人喜歡吃更鹹一點的。”
青鸾領命離開,還帶走了齊滺身前那盤他只吃了一塊的餡餅,還有……
滿宮殿的宮女。
等齊滺回過神來的時候,愕然發現,整個萬安殿只剩下了他和元沚兩個人。醇厚的檀香在鼻尖徘徊,齊滺卻越發地不安起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莫非……
齊滺想入非非,一直以來都表現得很安靜的元沚竟然出乎預料地開口了:“文殊奴小時候,也願意吃牛肉。”
齊滺:“???”
“文殊奴”是個極其陌生的詞語,齊滺一時之間沒有還沒有反應過來,耳邊已經聽到元沚在繼續說道:“那時候文殊奴才多大?三歲?四歲?還是個孩子。”
齊滺此刻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文殊奴”是蕭楫舟的小名。南北二十七朝時期戰亂頻繁、社會動蕩,因此佛教不但在平民百姓之家流傳甚廣,就連很多世家大族也信奉佛教。
比如梁景帝蕭百川的皇後慕容須蜜多,她的名字就來源于佛教;慕容須蜜多的父親上柱國慕容摩柯、慕容須蜜多的侄子慕容靈裕,名字也都來源于佛教。
而元沚在書上的記載,則是她年輕之時不信佛,反而年紀大了,開始信奉佛教。
“文殊奴”這個小名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佛教名字,充斥着佛教傳入華國早期時,華國人還對佛教一知半解,因此拿着佛教裏哪位神佛菩薩的名字就直接給自己的孩子取名這一獨特的色彩。
蕭楫舟小時候喜歡吃牛肉?
齊滺覺得元沚應該不至于無聊到把他叫過來只是為了和他講八卦,但八卦的魅力實在是無人可解,因此齊滺明知道元沚八成是在給他挖坑,他還是沒忍住問了下去:“然後呢?”
“然後?”元沚輕笑一聲,“然後啊,那當然是文殊奴被他的父皇關了禁閉。”
“啊?”齊滺愕然。
關禁閉?蕭楫舟?那時候蕭楫舟才多大?關禁閉?
元沚的臉上是濃濃的嘲弄:“是啊,你也不信對吧?誰敢相信,一個父親,竟然狠心到把自己三四歲的兒子關禁閉。在文殊奴真的被關禁閉之前,本宮也不信。”
“可是,由不得本宮不信啊……”說着,元沚的臉上竟然帶上了幾分悵然,“先帝只把皇後當妻子,只把雍明太子當兒子,本宮的豫章和文殊奴對先帝來說,究竟算什麽呢?”
齊滺沉默着一語不發。
元沚繼續說着:“我的文殊奴從小就命苦,七歲就被他的父皇扔到邊關苦寒之地,我們母子二人一年到頭都見不得一次。大概也是因此,他與我不親。”
元沚略帶幾分苦惱地将手中的書卷放在書案上,美眸中滿是苦澀:“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能和自己的兒子好好相處,讓他不要一看見我,就像看見仇人一樣。”
齊滺輕輕低眸,就看見元沚放在書案上的書頁大開,一列列清晰的字跡映入齊滺的眼簾:
“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齊滺眼皮狂跳。
元沚目光流轉,溫柔似水的目光落在齊滺的臉上,竟讓齊滺感覺到了幾分被針紮一樣的刺痛。
此刻,這個在齊滺面前裝了一路的太後娘娘終于圖窮匕見,露出了自己的目的:“你與文殊奴那般要好,應該能為我們母子的關系出一份力吧?”
元沚想做什麽?
在歷史上發動政變想要搶兒子皇位的狠人突然有一天說自己想和兒子緩和母子關系,齊滺覺得他要是信了元沚的話才是見鬼了。
但他猜不透元沚內心的想法,只能面上做出一副誠惶誠恐表情來,哆哆嗦嗦地說道:“太後娘娘,您的意思是?”
元沚低眉,慈眉善目的樣子宛如拈花一笑的佛:“本宮沒有什麽意思,本宮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兒子究竟在想些什麽又做了什麽,本宮只是想關心他,你懂嗎?”
齊滺:“……”
懂懂懂,你就是想探聽蕭楫舟的消息讓我去做間諜,但還是要把鍋都推得一幹二淨,自己清清白白。
齊滺開始思考如果自己拒絕了元沚,他能不能活着離開萬安殿。
此刻,元沚突然轉移了話題,問道:“洛陽新都的事,修建得如何了?”
齊滺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離譜至極的想法,離譜到他簡直不敢相信,元沚竟然會做出這麽離譜的決定。
齊滺低垂下眼,小聲回道:“新都剛剛開始修建,但人力物力皆十分充足,想必明年此時,就能遷都了。”
“本宮聽說了,”元沚道,“你給了工部一個方子,叫什麽泥?哦,對,水泥,是吧?”
齊滺小幅度地點頭,裝成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來,希望元沚能看在他這麽傻乎乎的份上,放棄繼續利用他。
元沚:“元歲也和本宮說了,有了水泥的存在,洛陽新都建成就是明年的事了。屆時百官遷都,你呢?你是想去洛陽新都,還是留在大興?”
齊滺眼皮一跳。
果不其然,元沚的下一句就是:“如果你想留在大興,本宮可以幫你。關隴貴族世家貴女無數,你想娶哪個,本宮都能讓你如願以償,這樣如何?”
元沚的意思真的是再明顯不過了——
只要齊滺做她的眼線,時間只需一年,等到明年遷都,蕭楫舟帶着滿朝文武前往洛陽新都,他就可以在元沚的安排下留在大興。屆時天高皇帝遠,就是蕭楫舟反應過來了,也不能對齊滺做什麽了。
因為那個時候的齊滺,已經在元沚的安排下娶了關隴貴族的女兒,成了關隴貴族的乘龍快婿。蕭楫舟剛剛遷都,讓關隴貴族大傷元氣,絕不可能在那個時候動已經成為關隴貴族集團成員的齊滺。
當真是方方面面都想得極為齊全,可以說,這真的是一筆風險極大但收益也是真的豐厚的買賣。
只要齊滺撐住蕭楫舟的疑惑,他就能在一年之後一躍成為關隴貴族,從而獲得無數錢財與貴族身份,躺贏成所有鹹魚都羨慕的存在。
面對元沚提出的酬勞,齊滺是真的很心動。只是可惜,獲得這麽大收益前提是——娶一個姑娘。
齊滺苦着臉,臉上的悲傷任誰都看得見:“太後娘娘,不是臣不想啊,只是臣……”
元沚還以為齊滺是怕蕭楫舟的雷霆震怒,她柔聲安撫道:“文殊奴知道了也不會怎麽樣的,本宮畢竟是他的母親,本宮也只是在為了他好。”
聽着元沚的柔聲安撫,齊滺卻只是苦着臉搖頭:“臣糾結的不是這件事。”
元沚的聲音已經有些微微發冷了:“那是什麽?官職?錢財?還是,你想要身份更加尊貴的女孩兒?”
齊滺:“娘娘,是……臣是個斷袖啊!臣不喜歡姑娘啊!”
元沚:“……”
擺脫一衆攔路宮女剛剛走進萬安殿的蕭楫舟一個踉跄,差點摔倒。
【作者有話說】
舟舟:突然被老婆表白怎麽辦?臉怪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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