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洛陽賦
第76章 洛陽賦
似乎是察覺到蕭楫舟的為難, 蕭盛直接上前一步對着元沚說道:“啓禀娘娘,蕭盛聽聞西突勒近期有不服大梁之意,頻繁挑釁大梁邊境。蕭盛不才, 卻也是蕭氏子孫, 願效仿先輩駐守涼州, 守衛我大梁邊境和平。”
元沚看着蕭盛尚且稚嫩的臉龐,口中說出的話卻不見一絲一毫對晚輩的慈祥:“駐守涼州的先輩一是先皇二是今上,廣陵郡王是要效仿誰?”
幾乎要把“謀反”兩個字刻在蕭盛的腦門上,蕭盛一聽這話, 連忙跪倒在地, 額頭狠狠地磕在地磚上。“砰”的一聲, 齊滺都在懷疑地磚是不是被蕭盛磕碎了。
蕭盛跪伏在地不敢起身, 說出的話卻铿锵有力:“蕭盛一片忠君愛國之心,絕無半分不該有的心思,望太後娘娘明鑒。”
元沚的目光涼涼地掃過蕭盛, 卻并沒有說話,反而是轉頭看向蕭楫舟:“陛下覺得如何?”
蕭楫舟垂下了眼, 他看向跪伏在地一動不動的蕭盛,恍惚間, 蕭楫舟的眼前浮現出幾年前雨夜裏的岐山別館。
他站在岐山別館的圍牆之外,看着高聳入雲的圍牆困住了他的阿兄,他卻沒有任何辦法救他的阿兄。
那個雨夜, 蕭桧舟站在圍牆的裏面,聲音溫柔地說:“文殊奴,這不是你的錯, 你不要自責。”
那時的蕭楫舟滿心滿眼想的都是是他的母親一手造就了巫蠱之禍, 才讓蕭桧舟丢失太子之位, 被幽禁于岐山別館,終身不得離開。
蕭楫舟說:“阿兄,我寧可你恨我。”
可是圍牆的另一面,傳出來的話卻是:“文殊奴,阿兄知道你的為人,更相信這件事一定與你沒有關系。你不要自責,你能做一個好太子,就是對阿兄最好的交代。”
時光流轉,還是那座岐山別館,可是三年後的岐山別館不再充斥着滂沱大雨,反而是一片火光沖天。
剛剛從蕭百川所領導的外侯官手裏逃出生天的蕭楫舟來到岐山別館,看到的卻是一襲紅衣的李問疆提着才十歲的蕭盛從岐山別館久閉的大門中走出來。
見到蕭楫舟的第一眼,李問疆說的是:“你來晚了。”
蕭楫舟臉色頓時慘白無比。
可看着蕭楫舟滿身的狼狽,李問疆竟是轉瞬笑了出來:“你說,如果陛下知道,正是他派出外侯官刺殺你,才耽擱了你的時間,讓你沒來得及救下雍明太子,陛下會不會很後悔?”
後悔嗎?
那是當然的。
蕭楫舟還記得,當他傷痕累累地帶着蕭盛走到蕭百川床前的時候,蕭百川看他的目光裏仿佛淬了毒。那也是蕭楫舟第一次知道,原來他記憶中威嚴霸氣的父皇,也會露出這種不堪入目的神色。
蕭百川張口,蕭楫舟想,他的父皇是不是會罵他?會不會說“為什麽死的不是你”?
可是蕭百川一張口,卻吐出來一口鮮血。鮮血染紅了明黃色的錦緞,也染紅了蕭楫舟的眼睛。
無數的記憶紛至沓來,蕭楫舟只覺得自己的眼前都有些模糊。有那麽一刻,蕭楫舟甚至想,讓蕭盛去涼州也不錯。他七歲便是涼州刺史,蕭盛十四歲了,難道還去不得涼州?
蕭楫舟閉上了眼,說道:“朕覺得……”
他緩緩睜開雙眼,毫不避諱地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元沚:“不如何。”
元沚的神色頓時冷了下來:“陛下!”
蕭楫舟絲毫不肯相讓:“涼州自有崇玉山管理,軍報朕日日觀看,并未到緊急時刻,無須派出龍子鳳孫前往監軍。”
元沚一直以來管理的很是完美的表情都有些破功,她咬着牙看向自己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兒子,一時之間都有些不明白,雍明太子究竟會什麽妖術,她的孩子一個兩個的都對他這樣忠心。
蕭知福遠在豫章也要為了九江郡主蕭盈忤逆她這個母親,她的兒子更是不得了,竟然在她的面前擺皇帝的譜,明目張膽地下她的面子。
元沚的眸色瞬間冷如寒冰:“陛下是鐵了心,要把廣陵郡王留在大興?”
齊滺的眼皮瞬間狂跳。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什麽——
為什麽歷史上的元沚竟然會想要造反,自己當女皇?那很有可能是因為,元沚發現,蕭楫舟根本靠不住。
齊滺幾乎能想到時間線往前推個幾十年,元沚過的究竟是什麽樣的日子。
她堂堂琅琊公主,卻被迫嫁與逆臣為妾,皇後慕容須蜜多本就是史書記載的妒婦,更是因為私怨對元沚多加苛責。尤其是,元沚生下了蕭百川除蕭桧舟外唯一的皇子。
蕭百川不見得喜歡蕭楫舟這個留着西齊皇室血脈的兒子,慕容須蜜多恐怕更是對蕭楫舟視如眼中釘。尤其是蕭楫舟在涼州屢建戰功,雍明太子蕭桧舟在史書上的形象卻只是“純善”。
種種情況疊加,元沚必然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蕭桧舟登上皇位。
純善懦弱的蕭桧舟一旦成為皇帝,軍政大權必然掌握在能和蕭百川一起上朝理政的慕容須蜜多手中。而這位善妒的慕容皇後一旦沒了蕭百川的壓制,必然會對蕭楫舟進行清算。
屆時,不論是蕭楫舟還是元沚,甚至還要帶上已經嫁人的蕭知福,一個都跑不了。
為了不讓自己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于是,元沚設計了巫蠱之禍,讓年紀漸長疑心愈強的蕭百川親手廢了蕭桧舟的太子之位。
可是明明一切都按照元沚的計劃在進行,結果卻是這樣的不盡人意。明明應該和她統一戰線的一雙兒女卻毫無例外地站在了敵人的陣營。
蕭知福心心念念着阿兄無罪,不但撫養蕭桧舟的女兒蕭盈,更是窩藏蕭桧舟的死忠、原太子詹事崔澤等人。
蕭楫舟更是荒唐,竟然想要将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還給蕭桧舟,讓她多年籌謀毀于一旦。
而現在,好不容易元沚殺掉了蕭桧舟,終于将蕭楫舟推上了帝位。可是這個初登基的帝王竟然對自己的未來沒有絲毫的尊重,弱冠之年不肯娶妻,還要将蕭桧舟的兒子留在自己身邊。蕭楫舟的目的簡直昭然若揭——
總有一日,蕭楫舟會将皇位傳給蕭盛,傳給雍明太子蕭桧舟的兒子。
而一旦蕭盛成為皇帝,他會怎麽對待害死了他祖父祖母與父親母親的元沚?又會怎麽對待元沚背後的西齊皇族?
只怕元沚就是為了自己在多年以後不會被挖出來鞭屍,她也要想辦法打破蕭楫舟這個可怕的想法。
可是偏偏蕭楫舟倔得像頭驢,任是元沚怎麽說都不肯成親留下後代。如此一來,母子關系自然勢同水火,元沚想要直接覆滅蕭氏皇族的統治,好像也不是那麽難以理解。
畢竟,元沚的母親是突勒公主阿史那阿依夏,元沚本身也流着草原狼王的血。
齊滺的目光落到蕭楫舟的身上,只一眼,他就看到了蕭楫舟冷漠的外表之下隐藏的糾結。
也是,元沚畢竟是蕭楫舟的生母,蕭楫舟又不是白眼狼,對元沚又怎會沒有感情?
只是王族的親情摻雜了太多的利益交雜,讓一切不摻雜利益關心都顯得虛僞起來。面對生母與阿兄之間的戰争,蕭楫舟選擇什麽都不對。
蕭楫舟張口,齊滺大概知道蕭楫舟想說什麽——從史書記錄的元沚謀反便可以看出,在這場戰争中,蕭楫舟選擇保住阿兄的遺孤,而放棄了元沚。
深呼一口氣,齊滺大步走到萬安殿中央,跪在蕭盛旁邊,沖着元沚端端正正地行禮:“啓禀太後娘娘,微臣有言啓奏。”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齊滺的身上,齊滺甚至能感覺得到元沚落在他的身上的、如同利劍一般的目光。這道目光流連在他的身上,仿佛刀子一樣一寸一寸地割着他的血肉。
這一刻,齊滺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元沚是真的想殺了他。如果他接下來的話沒能讓元沚滿意,那麽元沚手中的屠刀就會毫不留情地砍向他的脖頸。
齊滺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以此來緩解他內心的緊張感。穩定好了情緒,齊滺才緩緩擡起頭,對着元沚擲地有聲地說道:“臣竊以為,廣陵郡王不能外放涼州,唯有廣陵郡王存于大興,才是對陛下、對娘娘最好的選擇。”
元沚當即頓住。沒一會兒,齊滺的耳邊響起了一陣輕微的摩擦聲。齊滺都不需要猜測,也知道那必然是元沚在撥動手上的佛珠。
元沚其實不信佛,每當她撥弄佛珠的時候,只能說明她心中真的在翻湧殺氣,撥動佛珠是為了穩定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在憤怒之下行事。
很好,他都把元沚逼到撥動佛珠了,他可真是太厲害了。
自我安慰了一陣,齊滺才繼續說道:“《史記》有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涼州乃大梁邊陲何其危險,若廣陵郡王在涼州有什麽意外,那麽天下臣民都會認為是陛下容不得前太子的獨子,才會讓廣陵郡王去涼州受死。”
“沾染不念骨肉親情的名聲,對陛下并無半分好處。若再有人添油加醋,說是太後娘娘逼着廣陵郡王谪遷涼州,對娘娘的名聲也是巨大的污蔑。”
元沚撥動佛珠的手停住了,但她依舊沒有說話,仿佛是在思考齊滺話中的利弊,究竟是自己和蕭楫舟的名聲重要,還是讓蕭盛滾的遠遠的甚至去死更重要。
這簡直毫無疑問是後者,元沚不是好名的江南士族,不可能被一句虛無缥缈的名聲所打動。因此齊滺繼續說道:“更何況,涼州地處偏遠,誰也不敢保證那裏究竟有什麽人。”
“再加上流放犯官的隴西大山在涼州境內,太後娘娘将心比心,若是那些被流放的犯官得知廣陵郡王來到涼州,他們會選擇怎麽做?”
元沚的目光倏地便凝在了一起。
流放隴西大山的不只有犯官,但是齊滺卻偏偏将“犯官”一詞提出,顯而易見,齊滺想表達的是:您老人家就不怕流放蕭盛變成了縱虎歸山,讓蕭盛和雍明太子的舊部聯系在一起嗎?
甚至可以說,只要蕭盛離開了大興,脫離了大興城內密密麻麻的眼線,誰知道他會不會某日就和雍明太子蕭桧舟的舊部聯合在一起舉旗造反。
這樣的定時炸/彈,難道不應該放在身邊嚴加看管嗎?
這條擔憂狠狠戳中了元沚的內心,讓元沚整個人都露出一種煩躁感。
蕭盛留在大興,蕭楫舟就有培養蕭盛作為繼承人的想法;
蕭盛離開大興,就會有雍明太子的舊部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鬣狗聚合在蕭盛附近;
可若是當真殺了蕭盛,大梁沒有看得見的繼承人,蕭楫舟的位置未必會穩。而且如此迫不及待地誅殺親侄,也會讓天下臣民認為皇帝暴君,失去敬畏之心。
面對蕭盛的輕不得重不得,元沚臉上逐漸露出了幾絲煩躁。她睜開眼,看着滿地和她作對的年輕人,忽然間就覺得一切都很沒意思。
随即,她揮了揮手,道:“都走吧,本宮累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中秋,祝每個大寶貝中秋快樂開開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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