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是其中之一

第06章 她是其中之一

城市燈光明亮，入夜後更是亮起萬家燈火。擡頭不見星星蹤影，只有一彎峨眉月懸在樓層間，光暈朦胧不清。

這時間，外出夜跑的人帶着一身濕熱回來。上班族則拖着疲憊身軀，只想快速回到家中休息。方晏擡頭望見差不多的樓層那裏一片漆黑，再次看了眼時間後，确信這時候周沁已經下了晚自習。

他站在熟悉的門前，遲疑片刻後，将手指落在了門鈴上。

差不多等待一分多鐘，裏面仍舊毫無動靜。他蹙眉，打開了指紋鎖。

玄關處燈光倏忽亮起，與此同時，次卧門口站着的身影更是大驚失色。周沁端着水杯，進也不是退也不得。

在她開口前，方晏說道：“我來取一些資料，明天要用。剛才按門鈴沒人來，我以為你睡了。”他前幾天走得急，以為自己已經收拾妥當，但難免遺落了一些不曾注意的東西，等需要用到時才想起來。

“我戴着耳機聽英語，沒有聽到。”她反應過來。

“怎麽不接電話？”來之前他聯系過她，卻沒有接通。

“靜音了，學校規定不讓帶手機，我就放在家裏，晚上回來忘記打開提醒了。”

客廳落地窗開了兩扇，晚風将紗簾輕輕吹拂，然而這帶來的涼爽也是微乎其微。雖已進入九月，江市依舊秋老虎肆虐。

像意識到什麽，方晏笑着看向她：“燈不開，空調也不打，你在省電嗎？”

“我一個人住，用不上這些。”話雖如此，她還是找到茶幾上的遙控器，将空調打開。幾聲按鈕聲響後，冷風開始運行。

原本打算取了東西就走，方晏看着剛離開沒幾天的房子，陡然感受到一些不同。

大格局沒什麽變化，門口地墊上多了雙白色帆布鞋。茶幾上放着裝有涼白開的玻璃壺，他從來只會放在廚房。除此之外，整間房子依舊空蕩整潔，她雖然住了進來，氣息和改變都是微弱。

“明天不是周末，怎麽這麽晚了還不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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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捏着水杯側柄，實話實說：“感覺有些跟不上，晚上回來再看一些資料鞏固。”

“白天在學校裏時間不夠嗎？”

他或許只是寒暄，但周沁不想隐瞞。她早就沒什麽能夠傾訴煩惱的對象，更何況他還是資助人。單薄脆弱的維系感，讓她傾吐出內心真實感受。

“開學新分了班級，白天課堂上總是很亂，老師講的有些知識點也模糊。我想要期中考試進入尖子班，所以得加把勁。”

方晏聞言點頭：“高三分班還是按照最近一次成績安排的？”

“你怎麽知道？”周沁點頭，忽然想到了什麽。

“十來年了，這一套居然還在運行。”他說，“在新班級學習效率很低嗎？”

“有一些，但是我可以克服。”她将自己杯中倒上水，想去餐邊櫃上取一只玻璃杯給他也倒一杯。

察覺到她的意圖，方晏打斷她的行動：“不用倒水，我拿了東西就走。”

從客廳茶幾抽屜中找到想要的紙張，他轉身朝外走去。站到玄關處，又轉過身對她說：“今天晚上是突發情況，我下次來的話，會提前告知你。”

周沁微愣，這原本就是他的房子，難道不是出入自由。

“別太節儉，該用的地方直接用。現在花的都是你自己的錢，我不過暫時墊付。”

她在此刻問出了在心間盤旋已久的疑惑：“您為什麽答應幫我？”

方晏在一瞬間回憶起很多畫面，幼年獨自站在方家華麗別墅外的陌生感、那些帶有指桑罵槐性質的談話。還有那天她在路上奔跑的倉皇身影，像極了多年前曾發生過的場景。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有義務幫助你完成教育學習。”他身影落在玄關頂燈下，話語像被很遠的地方飄過來。落在周沁耳中，像靜寂午夜的更聲，陣陣撞擊在心上。

關門聲響起，房間中再次只剩下她獨自一人。

周沁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或許是因為獨身女孩居住，日常生活中盡量避嫌。因而解釋像今晚這種直接推門進入的事情是突發情況，以後不會發生。沒有明說，卻依稀是一種對她悄無聲息的安撫。

周沁嘆氣，想起前些日子搬來時，她曾兩三次鄭重其事地告訴過陸廣柯，真的不必安置她住在這裏，在學校住宿亦是不錯選擇。

陸廣柯照例好脾氣地勸解她：“你就聽方總的，他自有安排。再則，他在江市的房産可不止這一處，不過是之前住在這裏。去年購置的別墅也已經裝修完畢，搬過去是遲早的事。”

她無法拂去這份好意，只能住下來。

這間房子裏，依舊可見往昔主人生活留下的痕跡。

胡桃木色茶幾抽屜中放着兩本書，是國外經濟管理類的雜志，偌大英文介紹占滿扉頁。同色系餐邊櫃上放着咖啡機，烘焙好的咖啡豆打開時散發出濃郁可可香氣，袋中還剩一半有餘。

很多地方都放着中性筆和便箋紙，想必是為了随時随地記錄。有幾張使用過的尚未被撕下，上面零散寫着一些碎語。他的字很好看，有着不受約束的神采飛揚，筆墨下生出風骨來。

餐邊櫃中分出部分，陳列着未開封的洋酒，周沁對此了解甚少，只看到玻璃瓶中的液體呈現出不同顏色。這倒出乎意料之外，他們第一次聚餐，是方銘介紹周柔莉母女二人同方家人認識，當晚宴席之上，她清晰記得他滴酒未沾。

除此之外，房間裏的植物彌漫出大片綠意。一株栽種在水泥灰質地花盆裏的琴葉榕，吸引着人的視線。葉片闊大，形态優美，在炎熱午夜也流淌着盎然綠意。餐廳裏的龜背竹長勢也很好，散發出清新活力。陽臺上的藤椅旁也擺放着許多供觀賞的綠植，潮濕衛生間中還有一小盆蕨類植物。

就像這些沉默着抽出葉片的植物一樣，他給人的感覺，也是清涼熨帖。像下過雨的夏日清晨，黎明之際日光尚未熾熱時，莖葉上懸而未落的露。

周沁能夠感知到，在她搬進來前，方晏曾輕松自在地生活在這裏。也正因如此，她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告訴自己不要給他添麻煩，也不要折損此處的一草一木。

*

上午第二節 課程結束後的廣播體操時間，周沁被喊去辦公室，16 班的班主任告訴她，已經将她調入新的班級。

雖然被這個新消息弄得有些震驚，她內心深處卻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解脫感。

近段時間裏，為了盡量趕上林開祈給她資料的進度，休息期間除了去衛生間，她都将時間和精力放在攻克習題上。有時候晚上回去後，也會熬夜再看一些資料。

饒是她專注力不錯，沉浸式學習狀态也尚可，仍舊免除不了受環境影響。腦海中緊繃着一根弦，她原以為只能等到兩個月後的期末考試結束後才能夠有所改善。

“謝謝老師。”周沁道謝後打算離開辦公室。

班主任叫住她，問道：“你和方晏是什麽關系？”

她不知怎麽忽然提起方晏，遲疑片刻後說道：“他是我小叔。”

“怪不得。”老師點頭表示知道，“我說怎麽會找來說調班的事情。”

意識到他們是認識的，也隐約明白應當是方晏從中周旋，才得到了這樣的結果。周沁消退掉離開辦公室的打算，說道：“老師，您認識他？”

許是聽到什麽有意思的談論，班主任笑出聲：“你是她侄女，不知道方晏也是從這裏畢業的？我在這裏教書近二十年，哪能不知道他是學校風雲人物，以前名氣就大得很。畢業後這幾年，對學校的基礎設施建設和貧困生資助也給了很大的扶持。”

周沁聞言朝老師禮貌致謝後，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外面操場上的廣播體操已經進行到最後一節，躍動節拍聲穿越陽光抵達耳畔。

她一時間有些怔神，不知是因為他的盛名遠揚，抑或是得知他原來資助了學校的貧困生。怪不得，在第一次提出請求時，他會那樣直接了當地提出給錢。

不過是對另一個需要救助的學生施以援手，如果沒有方銘的那層關系，他是否也會基于同情心而慷慨資助。

恍然間，周沁發現自己并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