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永遠是小叔

第07章 永遠是小叔

老式留聲機緩慢流淌，讓夜無端增添了一絲旖旎绮麗。散射燈光傾瀉，落在人身上，是影影綽綽的斑駁。吧臺前的人，穿着白襯衫閑坐一隅，卻令人挪不開視線。

下班後，方晏來淩岳的餐廳，點了份簡餐。後者不由分說地送來一杯冰鎮過的幹白葡萄酒，輕盈清透的液體在玻璃杯中晃動，流溢出淡黃色的誘人色澤。

對方仍在努力說服：“這款新上的，有淡淡柑橘味道，你嘗嘗看。”

面對着淩岳的真誠推薦，方晏無動于衷：“又是上一次你拿給我那種甜甜膩膩的？”

“哪能啊。”淩岳解釋，“我都是試好了才請你喝。”

他輕笑一聲：“你哪次不是這麽說。”

沒等淩岳使出功力繼續勸說，着黑裙、化有靓麗妝容的陌生女孩，走到他們身邊。她之前就坐在不遠處，許是聽到他們的對話，笑意盈盈：“這杯酒沒人喝嗎？不如送給我。”

被搭讪的主角看她一眼，眼神中雖然有笑意，卻很快渾然不在意地垂落眼光，繼續解決面前的晚餐。

淩岳沒猶豫：“沒問題啊，美女是一個人來的嗎？可以嘗嘗這杯幹白，如果有什麽好建議，一定要告訴我啊，顧客的反饋最重要。”

他們很快聊開，話題在短時間內從店內的一些藏酒，過渡到年輕人工作壓力大、應酬也多。感嘆這樣清閑飲酒的閑暇，是做真實自己的良辰時刻。她雖然在同淩岳談話，目光卻若無似有地落在另一個身影上。

方晏不以為意，将餐盤推遠，拿起手機開始回複消息。他側影亦好看，春日斜風細雨中的一株青竹，在清淡酒香彌漫的餐廳裏，未飲而令人醉。

“這位先生，和淩老板是好朋友嗎？”女孩纖細手指輕搖玻璃杯，暈出淡黃色光影。

“我們啊，老朋友了。”淩岳摟住方晏脖子，“還看手機做什麽，來聊聊天。”

方晏擡頭，不由分說地推掉他手臂：“少動手動腳的，我有事情，今天先走了。”

玻璃門很快從外面關閉，有新的顧客進入，而後來到吧臺點飲品。淩岳看着身側目光黯淡的美女，表示自己愛莫能助。他有時候真摸不準方晏喜好，他來這裏吃飯飲酒，時常會遇到有人搭讪和索要聯系方式。不管怎樣，都是油鹽不進的模樣。淩岳自作主張地撺掇過幾回，末了，都被方晏拒絕。甚至給他下了最後通牒，若是再這樣，以後他就換一家吃飯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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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今天這樣，淩岳點到為止也就作罷。

*

已過了寒露節氣，江市的秋天終于姍姍來遲。道路旁不知從何處送來一縷桂香，馥郁氣息游走在夜晚，讓人心情愉悅。

往停車場走去的路上，方晏撥通了電話。自從上次打電話沒人接後，周沁後來專門發來消息說，她平日去學校不會攜帶手機，但會記得下課後保持正常通訊。如果他有事情，直接打來就可以。

或許是怕打擾到他，以往周沁都選擇短信方式聯系。就像今晚，依然是文字訊息，詢問他明天是否有時間，她想邀請他和陸廣柯吃午飯。

清脆鈴聲未持續太久，那邊很快接通。

“怎麽忽然要請我們吃飯？”說話時，他再次聞到了桂花香。

“前段時間太麻煩你們了，一直想好好感謝。之前陸哥送我回雲野縣的人情都沒有還，開學時候他又幫着忙前忙後。”許是隔着屏幕和電流，她沒有往常見面時的那份謹慎清淡，聲音裏是隐約的擔憂和期待。

“小叔，你有時間嗎？”

方晏忽然笑出聲：“周沁，你發現了嗎？”

“什麽？”

“你有事情求我的時候才會叫小叔，其他時候都是方先生。”他覺得有趣，因此後面又加了一句，“你叫陸廣柯哥，喊我小叔，這個輩分，真的沒問題嗎？我和他相差不過三四歲，這樣不會把我叫老？”

她驚訝地應了一聲，很快放慢呼吸問道：“那怎麽辦？”

“你可以明天和陸廣柯商量下，看他是否願意，也和你一起叫我叔叔。”

這下連周沁也笑了，單是想想這樣的場景都有些啼笑皆非。她知道他同意了，原本懸起未定的擔心悉數放回去，輕快地回複他：“那明天中午等你們。”

春天時曬幹保存的筍幹，在秋季重新煥發出生命力。和專門從市場精挑細選回來的老鴨，一起小火慢熬，炖出一鍋清熱平和的筍幹老鴨煲，去除秋燥極為妥帖。筍幹口感韌中帶脆，似還帶着今年春天的鄉野之氣。長時間炖煮後的鴨肉軟爛，湯醇味濃，令人垂涎三尺。

被煎至兩面金黃的江魚，體形完整地等待着食客品嘗。勾芡過的紅燒醬汁，讓它披上一層色澤濃郁的外衣，鹹辣香氣鑽進鼻腔。

即将下市的苦瓜和雞蛋搭配，黃綠相間是一派賞心悅目。一盤尋常的糖醋藕丁，用的是江市周邊産藕良地的出品，滋味脆爽，成為餐桌上的酸味中和。還有一道涼菜和一碗山藥時蔬湯。

陸廣柯自一進門，就再也沒有停止過感嘆。這些菜品多為江市人的家常菜，在當地百姓家的食譜中是能夠叫得上號的。他自然早就吃過，卻沒想到年紀輕輕的周沁，做起來竟然如此游刃有餘。

她顯然經過了提前準備，等到他們抵達後不久，便能夠盛出米飯就餐。

“你太厲害了吧，怎麽會做這麽多？”陸廣柯鑽進廚房啧啧稱奇。

周沁笑着說：“我外婆以前在鄉下做過餐館，小時候跟着她，難免耳濡目染一些。”

陸廣柯心直口快，順口問：“外婆現在還在鄉下嗎？”

她動作滞緩了片刻，繼續說道：“沒有，她三年前因病去世了。”

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言語不當，陸廣柯才想起，如果外婆尚且健在，周沁又怎麽會在意外發生後被送到不受待見的舅舅家呢。“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他怕觸及她的傷心事，連忙道歉。

周沁恢複如常：“這跟你沒關系，不用道歉的。陸哥，我們可以開飯了，如果待會你發現這些菜只有賣相，味道不好，記得給我留個面子。”

“好嘞。”陸廣柯應聲，他之前來過很多次方晏的這處公寓，原以為廚具只是擺設，沒想到經過妙手，也能做出這樣的美味佳肴。

他從玻璃門探出腦袋，朝客廳沙發上坐着的人喊道：“老板，吃飯了。”

方晏擡眼，看到廚房裏依然人影晃動，不知道他們怎麽能夠在廚房裏叽叽喳喳地一直說話。私底下的陸廣柯是個話痨，對此他早有體會，以至于出差時不僅需要攜帶眼罩，連耳塞都必不可少，要不然身側從未有安靜時分。

可他不知道周沁也如此能聊，兩人跟重逢在一個稻谷場的麻雀似的，窸窣說着各自的收成。

一桌子美食，倒令方晏也大吃一驚。經陸廣柯解釋後，他才對她的廚藝來源了然。味道雖不比飯店，可有着珍貴難得的家常味，是食物本真之味。

周沁發現紅燒魚他一口沒動，遲疑着開口問道：“小叔，你不吃魚嗎？”

尚未等方晏咽下口中苦瓜，便聽到陸廣柯的解釋：“老板不愛吃魚，你不用管他，他不愛挑魚刺。成年人再挑食，旁人能有什麽辦法。不過你這紅燒魚的味道很不錯，我今天有口福了。”

她能夠感受到他們之間關系很融洽，甚至在一些時刻，陸廣柯根本沒有在意職場上的地位高低，和他處得像老朋友。

“好。”周沁點頭，她昨天忘記問他有沒有什麽不愛吃的和忌口食物了。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時，方晏看了一眼，還是放下碗筷。他起身走到客廳玻璃外的陽臺上去接，正午陽光從南面照射進來，逆光望過去，視野中茫茫如雪野，他整個人像沐浴在一大片暖光裏。

陸廣柯又去盛了一碗米飯回來，看他還在打電話，說道：“應該是最近認識的那位女孩打來。”

“什麽？”周沁疑惑擡頭。

“前段時間，方董事長介紹給他一位好友女兒，有天晚上他們一起去聚餐。中途老板不想繼續多待，發信息讓我給他打電話，說公司有急事。沒過幾天，加班時候，那女孩提了咖啡去公司，我也見了一面。”

後來陸廣柯繼續代為處理了幾通來電，也曾幫方晏定下約會餐廳。依他對方晏時間安排的了解，這通私人電話打來的時分，是那位尹姓小姐中午休息的常規問候時刻。說完後他繼續埋首于眼前的食物，另外兩人吃得都太少，唯他一人是主力。

“原來是這樣。”周沁點頭，兩人沉默不語地接着吃飯。

半晌後，她忽然說道：“陸哥，你吃過魚糕嗎？”

她所言的魚糕是江市周邊縣城的特色美食，選用當地鮮活草魚，剁成肉糜的純魚肉，混合少量豬肉、雞蛋清進行手工制作，再佐以姜蔥等調味料拌勻而成。切片後可蒸熟食用，可清水煮湯，吃法多樣，口感細嫩，有魚肉清甜，是備受歡迎的一道美食。

“吃過啊，味道很不錯，就是感覺做起來好麻煩。”

“小叔他不愛剔魚刺，如果把魚肉做成魚糕，會不會好接受一些？”

陸廣柯思忖：“應該會，出差時一起吃過魚丸湯，他并不排斥。照你這麽說，老板不是挑食，單純是懶啊。”

說完這個驚人發現後，他們又一起笑出聲來。

打完電話從陽臺折返回餐廳的方晏，看到他們不知因為何事，笑得肩膀都在抖動。看到他出現後，笑聲更是清脆。

這年頭，老鄉之間的情誼，倒比叔侄間的親厚。

方晏坐下來，直接了當地問：“陸廣柯，你要不要和周沁一樣，喊我叔叔？”

陸廣柯一口湯嗆在喉嚨裏，他瞬間只覺離了個大譜，老板什麽時候這麽會占便宜了。

周沁遲疑地問道：“這會不會有些亂？要不然，我以後叫您方先生？”

居然越說越生分了，他回道：“我倒無所謂，不過這個稱呼，有幾絲劃清界限的意味。”

她急忙否認，伸手去接他想要盛湯的碗：“您永遠是我小叔。”

“誓言說得這麽誠懇。”方晏示意自己來，“你不要跟着陸廣柯學壞了。”

陸廣柯聞言反駁：“這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倒想有這麽大個侄女孝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