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桂花香氣的夜晚

第08章 桂花香氣的夜晚

托朋友購買的治痛風藥膏，方晏讓陸廣柯趁着下午出門辦事的間隙，給別墅那邊帶了過去。

返程時，曾姨讓他帶回兩大盒桂花糕，并且叮囑小陸讓方晏記得吃，知道他不愛甜，裏面都只放了少許蜂蜜。

分了一盒給公司裏的同事品嘗，口感軟糯香甜，有濃郁米香和清淡桂花香。松軟味道在唇齒間彌漫，引得大家稱贊不已，紛紛有人詢問從何處購得。

陸廣柯笑着解釋：“私家出品，外面可買不着。”

曾姨的确是做糕點的能手，彼時，方晏剛到方家生活，對一切深感陌生。不久後，他發現每逢時令流轉和新的食材上市，廚房裏總會彌散出清甜香氣。

他後來才知道，那是曾姨又在做應季糕點。付芸會将這些手工制作的糕點拿着外出，和朋友們在聚會上享用。外面制作的成品糖分超标，選材也不精細，與曾姨親手制作出來的味道相去甚遠。倘若方南振需要攜帶外出贈送給同侪，所需數量會增加更多，接連幾日，曾姨都會忙碌不停。

總會有剩餘下來的，看到充滿好奇的方晏，曾姨便笑着招手将他喊入廚房。把已經涼透的糕點遞過去，笑着看他慢慢吃下去。

四季流轉，春日顏色青碧的艾草團，吃起來有淡淡清苦味道。夏日為了應景，會做出形狀優美的荷花酥，擺在青瓷盤中，真是養眼。還有清熱解暑的綠豆糕，吃起來味道雖不明顯，卻是他最喜歡的。

等入了秋，自然是桂花登場。付芸要求高，對待食物也挑剔。這桂花糕自然會選用江市周邊丘陵地區土生土長的糯米，因其粘性好，也符合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特性。

作為主角的桂花，自然更不能小觑，選用樹齡大、香氣更為濃郁的桂花樹，農戶采摘好後經過簡單風幹處理，然後專門送到別墅附近，由曾姨外出取回來。多年熟練掌控火候，出爐的桂花糕香氣襲人，簡直讓整個秋天的香氣都接踵而至。

曾姨以為方晏愛吃這些糕點，每次都會抽着空閑時間做一些。她不知道那時候，尚且年幼的他初到一個陌生家庭，心裏空洞得似乎有冬日冷風終日呼嘯而過。那些帶着清甜香氣的食物讓他放松，察覺到原來人世間是有甜的。曾姨臉上平和善意的笑容，也讓他感受到久違的溫暖。

只是後來時過境遷，方南振再送禮，便只選擇市場上有市無價的收藏品，手工糕點再精心，價值卻有限。付芸為了控糖，也不再吃。

而方晏早就淡退了最初的那份心緒，對糕點也不複最初的依賴。唯有曾姨仍覺得他尚且是年幼孩童，每個季節多少還是會做一些。他知道這是一種靜默無言的關心，因此每次都接受。

在公司裏忙碌許久，等到方晏從辦公室起身時，外面的陸廣柯也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燈光漸次熄滅，又是忙碌一天悄然翻頁。這公司有他們這兩個勞碌命，想不蒸蒸日上都難。電梯下行，陸廣柯想要接過方晏手中的糕點盒，對方看了眼他疲累神色：“你現在看起來不比我有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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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廣柯內心承認。

電梯側面屏幕上播放着家裝廣告，色彩明豔的室內裝修，讓人驀然生出家的喜悅。

“老板，公司這個月該團建了。”陸廣柯忽然說道。

“嗯，你和策劃部安排就可以。”每一季度，他們都會組織一次公司聚會，為了讓大家從繁忙工作和枯燥生活中，抽離出來短暫放松，也是為了增強彼此聯系，讓團隊氛圍更加融洽。

陸廣柯試探性問道：“這次地點，能不能選擇你的別墅啊？”

方晏看他一眼：“我除了掏錢，還要提供活動場地？”

“倒不是，別墅那麽大，容納公司這些人還不是小菜一碟。主要是你搬過去自己住，難免顯得空蕩和孤寂，增加些人氣不好嗎？剛好我們也可以慶祝你喬遷新居。”

“照你這麽說也可以，那你要記得告訴他們，江市慶賀人搬家是要送紅包表達祝福的。”方晏語氣如常，“我倒不是惦記你們那些工資，有些當地習俗還是傳承一些好。”

陸廣柯愣住：“那我……再想想。”

電梯門打開，方晏擡步走了出去。陸廣柯重看一眼屏幕上的廣告，再次确信，還是人狠話不多的老板懂得怎麽樣殺人誅心。

方晏抵達東郡城小區外，給周沁打去電話。自從上次吃飯時，陸廣柯提起不帶手機不方便聯系，她去學校時還是帶着了。下了自習便開機，以免方晏臨時有事情找她。

電話打通時，她剛好下了地鐵，方晏說停在小區門口的車位上。

沒等多久，車窗外冒出一張笑意盈盈的臉。

他提着桂花糕下車，朝她遞過去：“曾姨做的，送一些給你嘗嘗。”

她穿着藍色秋季校服，寬松衣服罩着瘦弱身軀。整個人狀态卻很好，面容潔淨，像臨近月中的清輝，寂靜的皎潔。

周沁驚喜地接過來：“我剛好有些餓。”

他看着她雀躍神情，也被飽滿情緒感染。曾幾何時，他也有過這樣易于滿足的年紀。

“你想上樓坐坐嗎？”她問道。

“不去了。”他站在晚風裏，身上穿着的藏藍色襯衫深邃似夜幕，似乎将人的思緒也纏進去。

周沁又提議到：“那我們去附近的湖邊走走？”她看了眼手表，“你晚上還有工作嗎？”

東郡城小區附近綠化優質，一個天然湖泊附近的公園成為附近人晨跑、夜行的首選。以前方晏住在這裏時，便時常繞着湖邊跑步。

他沒有拒絕，周沁極為愉悅地提着盒子走在前面。

夜風中浮動着桂花香，這晚月光很好，透過朦胧光線，能夠看到枝葉間有細碎如米的花瓣。走在樹下時，那股香氣愈加馥郁幾分，好像可以驅散所有的疲憊和郁結。路燈錯落，僅剩少許蚊蟲萦繞在周圍。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後來在湖邊長椅上坐下來，周沁打開紙盒，聞到清淡米香和桂花味。她被精致小巧的糕點驚住，不由自主地感嘆：“曾阿姨手藝真好。”

白玉般的米糕上點綴着幾朵幹桂花，不着痕跡的美。她捏起一塊放入嘴裏，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美味，松軟中帶着輕微韌性，糕點裏面也包裹着桂花醬。

方晏看着她兩眼發光地告訴他：“真的很好吃。”

周沁把盒子遞過去：“你嘗一塊嗎？”

“不吃了。”他看着漆黑如墨的湖面，聽着周沁像陸廣柯附體般地講解着其中美味。他隐約意識到，她其實挺能說話的，前幾次見面産生的沉默寡言印象，是對她最大的誤解。

因為沒有帶水，怕噎住，周沁吃了一塊後便将盒子仔細封好，放在身側椅子上。

秋天夜晚亦是如此令人心曠神怡，湖邊蘆葦叢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摩擦聲響。柳樹上的暮蟬無幾，只有偶爾幾下短促鳴叫，訴說着夏天終于遠去。湖邊上閃過亮光，是有魚跳出呼吸，在月光下劃出一道銀線。前來夜跑的身影經過又離開，她将視線望向更遠處，入住率極高的東郡城裏上演着尋常人家的生活。

這一切，如此尋常鮮活，卻是周沁從未想象過的。

如果沒有他，如今自己是在雲野縣潮濕發黴的房間裏，哀愁未來走向。還是已經前往南方某個城市，開啓打工生涯。她不知道，也不敢想下去。

“你最近出去約會了嗎？”周沁忽然問道。

他沒說話，只是轉頭投過去疑惑眼神。

“上次陸哥說，有人新介紹了女朋友給你。”

方晏神色清淡，倒也沒有生氣：“你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備考，怎麽還有心思關心我的感情生活。”陸廣柯倒是和她暢所欲言，将自己的近況說得一清二楚。

這次介紹相識的女孩不久前從國外回來，在本地一家不錯的公司任職，是長輩們喜歡的知書達理、家世優越。這不是方南振首次為他牽線，以前看他不喜和沒有意願，也沒有繼續堅持。然而方銘的意外離去，讓方南振對于這件事情有了強硬态度。

方晏知道這不是第一個，更不會是最後一個。和誰相處其實都沒有太大差別，他又何苦惹得大家不痛快，于是也就維持着聯系。不外乎在特殊節日裏囑陸廣柯訂份禮物送過去，偶爾外出一起去餐廳吃個飯。

她聞言沉默下來，将視線落在湖面上，看蘆葦在夜色裏蕩漾。

沒再坐太久，方晏說道：“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好。”她提着糕點盒起身。

回程時周沁被吓了一跳，草叢間忽然跳出來迅疾黑影，擦着她校服褲子跑過去。

不知道是什麽生物，驚得她順手抓住方晏手臂，嗓音也發緊：“小叔，有東西。”

方晏轉頭看見她臉色發白，手指緊攥着自己衣服。他意識到草叢裏還有窸窣聲，可能就是剛才吓到她的始作俑者。

“沒事了。”他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猶豫片刻，擡起右手安撫性地拍了拍她肩膀，蜻蜓點水似的。

一聲“喵嗚”傳進耳朵裏，他們這才了然，應當是一只野貓。

周沁長舒出一口氣：“吓死我了。”她意識到自己忽然之間的使力，讓他原本平整的襯衫變得微皺，像夜色裏堆起了一小塊細雪。

臉色不受控制地變得有些紅，幸而夜色濃重，她很快松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