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對他的依賴

第14章 對他的依賴

臘月二十四，再次回到江市的方晏，抽出時間喊周沁外出逛街，說要給她添置新衣。

周沁急忙拒絕，她已經過了十八歲，更何況早幾年，她就已經沒有了過年必須換新衣的想法。那時候周柔莉工資有限，償還因為外婆生病所借的醫療費後剩餘不多，母女倆會置辦些魚肉瓜果度過年關。至于衣服，等過了除夕，價格也就順勢降下了，再買也不遲。

這些理由她無法告訴方晏，只是說自己并不缺冬日衣服。

誰料，最終也沒有扛過去。臘月二十六，除塵迎新。打掃完屋內衛生不久，她坐下來休息。

随後接到電話，方晏親自到東郡城來接人，車子就停在地下停車位。周沁如趕鴨子上架，披上黑色羽絨服匆忙下樓。

外面出了太陽，空氣卻是冷冽。進了商場才知道新年氛圍已經這樣濃郁，到處懸挂着喜慶可愛的挂飾，拐角處的植物也換成了冬青和金桔。

他們坐直梯，徑自抵達三樓的女裝區。低調時尚的商鋪裏，燈光下懸挂着時新的衣物，不少女性挽手進出，駐足在衣架前挑選。

方晏站在走廊上，看着眼前琳琅滿目的服裝，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決定。

他其實非常不愛逛街，自己的衣服不少還是由陸廣柯代勞購置。他有專門的男裝品牌，必須試穿的情況下，也是快刀斬亂麻。

“周沁。”他開口，“你自己去買好嗎？我在樓下咖啡廳等你，這個銀行卡沒有密碼。”說着他從大衣口袋中取出一張黑色卡片。

周沁長籲一口氣，她也實在沒有勇氣和他一起去試衣。

于是兩人分道揚镳，周沁獨自走進女裝店鋪中。

這家商城裏入駐的多是知名服裝品牌，且不乏奢侈品的痕跡出現。避開熱情的導購人員，她翻開衣物背後的價格标簽，即使心有準備，卻還是被上面的數字驚得眼皮直跳。倘若不是方晏執意帶她進來，這些店鋪是未來五年內，都不會是她的購物首選。過于昂貴，遠超于自己所能承擔的消費範圍。

怕空手而歸引發不愉快，周沁咬着牙試了一件駝色和灰藍色拼接而成的毛衣，這已經是裏面相對符合市場常規價格的衣服，并且難能可貴地有着折扣。

遞過去銀行卡時，她的心在滴血，不由自主地想到接下來的大學生活，可能因為這一筆意外開支，又得忙碌三分。即使他并不會放在心上，一如給銀行卡時的輕若鴻毛，可她會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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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紙袋下樓，給方晏打電話，對方讓她直接去一樓的咖啡廳。

年關将至，每家店裏都有很多人，咖啡館也顧客諸多。她走進去後沒費多大力氣，便在靠近落地玻璃窗的一張桌前看到他的背影。黑色大衣搭在椅背上，襯衫勾勒出勻稱身形。或許是因為正在用右手看手機，他身子微微向右傾斜。

将銀行卡遞過去後，他順手放在木桌上，朝點單臺那邊投去眼神：“想喝什麽自己點。”

周沁并不太懂，以往在學校裏提神的飲品，多是方便廉價是速溶咖啡。她随意選好品類，回到他對面坐下。

等待咖啡送來的間隙裏，有不速之客走到他們桌前。

周沁記得很清楚，距離上次她和方瓊見面，差不多已有近半年的時間。

眼前的人依舊是一絲不茍的精致妝容，長裙和大衣的搭配，在冬日江市是尋常裝束。可她眉眼裏的那份淩厲實在過于明顯，将整個人的氣質渲染得充滿距離感。除了她之外，還有一位陌生男性。按照輩分，周沁應當稱呼方瓊為“姑姑”，可她喊不出來，知道對方也不願意有這樣的關系牽扯，于是緘口不言。

“我還以為認錯了，沒想到真是你們。”方瓊在他們旁邊的桌上坐下。

面對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周沁不知道說什麽，說完一聲“您好”後，她再度回歸沉默。剛好服務生将咖啡端來，緩解了她內心深處無着落的茫然。

方晏不以為意，語氣也冷淡：“你眼神一向很好。”

“這女孩是誰？”方瓊旁邊的男性也落座，他對方晏說話時，玩世不恭的語氣令周沁感到不适。“聽說姑父不久前才介紹了不錯的相親對象給你，沒想到你喜歡學生這一款的。”

“付彬，說什麽呢。”方瓊笑着矯正他，“這是你未過門表嫂的女兒。”

周沁從他們的稱呼中，隐約意識到，眼前這個陌生男人，應當是付芸那邊的親戚。她第一次見他，只覺對方身上滿是被金錢堆砌出優渥感。很明顯，他對方晏很熟悉，但這種感覺并不友好，言語上甚至有輕佻的成分在。

“姑姑不是說，這女孩跟你們沒什麽關系嗎？怎麽私底下，方公子還請人喝咖啡。”

“你消息真是落後，他還是小姑娘的贊助人。”方瓊輕笑，“如果我不是知情，真要懷疑那筆賠償金是不是沒有存在過。”

周沁聽得臉色發白，他們不知道周平輝的劣跡，自然不知曉那筆錢早就歸于別處，與自己毫無牽連。可惜她無法在此處解釋，或許在方瓊看來，再正當的理由也是開脫。從見面伊始，她便從未給他們留下好印象，如今更像是充滿心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只有方晏相信了她的窘迫和困境，并且力排衆議伸出了援手。

付彬笑着說，“我知道，你一向熱愛公益慈善。但有沒有一種可能，這麽做是為了彌補可憐的道德感？”

那些話語像利刃一樣，在彌漫着香氣的咖啡廳裏，讓人覺得背後發涼。

方晏神色不變，他甚至笑了下，并未回應對方的挑釁。

周沁覺得眼前場景似乎被籠罩在一股看不見的硝煙中，這種感覺使她覺得如坐針氈。奈何咖啡溫度還有些燙，否則她真想一飲而盡，拉着他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有服務生過來點單，付彬并沒有起身離開，而是直接要了兩杯，并且讓人記在方晏賬上。

他們隔着一條過道，卻像分立在銀河兩端。

方瓊和付彬開始聊天，說一些別人的事情，有些話題抛出時，付彬會傾身打斷看手機的方晏。

咖啡館裏香氣四溢，周沁卻不想繼續再待。方晏給她點了塊焦糖栗子慕斯，此刻也沒有繼續品嘗的心情。

“不想吃了嗎？”他發現她神色不佳。

“嗯，可以打包嗎？”

“好。”他按鈴告訴前來的服務員将甜品裝好，同時買完單。

“我們還有事先走了，你們慢用。”他起身，抄起身後的大衣。

周沁提起腳邊的紙袋跟在身後，從內心深處長籲一口氣，那種折磨人的窒息感終于有所消退。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因此也無法目睹那一刻他眼中的晦暗，像風雨欲來。

回程路上，方晏一言不發。即使他以往也時常這樣，有時候會随意和她聊天，有時候只是專注于手上的事情，沉浸在自己的思索裏。可他很少有如此情緒低沉的時刻，即使坐在身邊，她也能夠察覺到，從咖啡廳出來後，他心情很不愉快。

“小叔，我是不是給你帶來麻煩了？”她有些惴惴不安。

“為什麽這麽說？”

“你應該沒有把資助我的事情告訴他們，別人可能會多想。”周沁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思緒，她下意識地覺得，方家人不想和自己有所牽扯，否則當初她去求助的時候，怎麽落到那樣尴尬的境況。付芸和方瓊甚至吝啬于維持表面的平和，她們精通于如何輕松地踐踏別人的自尊。

“他們不知道這件事情，是我覺得沒有告知的必要。以前我大哥……”方晏停頓片刻後繼續說道，“你方叔叔，有沒有告訴你，我和付家那邊的關系很淡。”

周沁搖頭，方銘或許告訴過周柔莉，但是自己從未聽過。“他只提過你們關系很好。”

方晏難得地露出和煦笑意：“是。”這是為數不多的美好記憶，只是随着方銘的離去，再次化為虛無。

“所以這個決定，是我自己做的，與她們無關。”他難得地解釋起來。

“不必要為這些事情胡思亂想。”他情緒稍有好轉，“也不用總是擔心別人怎麽想，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就好。我們無法幹預別人的想法和言語，所以何苦庸人自擾。你年紀還小，開開心心地享受生活。”

周沁點頭：“你也要開開心心地享受生活。”她重複他的話，不要因為別人而煩憂，無論是在什麽年齡。

“好。”他應允下來，“我們共勉。”

周沁知道自己不是個在乎旁人看法的人，否則也幹不出上半學期，在 16 班教室裏發火的事情。

可是她不得不承認，這幾個月來方晏給予的幫助，讓她會産生不由自主的擔憂。害怕自己給他增添不便，害怕成為他的負累。更怕他會迫于種種壓力，像周平輝扔掉麻煩那般，對她不管不問。

她沒有意識到，一種依賴像暗夜裏的藤蔓，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緩慢生長。